于是他起身单膝跪下,眼里噙着泪水,“汤儿无缘服侍二位公子了,这一路关怀,铭记在心!”
说罢,起身拿起包裹就走。
傅弈亭从不轻易在外面收人,这次念及汤城身世与自己相近,才破了个例,没想到这孩子是个主意正的小犟种!他气得直骂:“简直不知好歹!你以为本王的弈宫这么好进?!”
萧阁倒有些过意不去,拉住汤城硬塞了些银两盘缠,那孩子便哭着去了。
不想我已名声败坏到如此地步。傅弈亭看着那几个嬉闹的小童,心里起火,真想把茶壶掼到楼下去。
萧阁看他不痛快,也不去落井下石,只淡淡道:“王爷既取了不义之财,定须承担不义之名。这非常公平,也不必恼怒。世间哪有那么多捷径可走,抄近路必定会付出代价。”
傅弈亭神色复杂地望了萧阁一眼,暗叹此人心思玲珑通透,他皱眉思忖,已有暂撤安秦税之意,可他又着实舍不得每年征上来的那一大笔银子。
他正在纠结着,便听得街上传来爆豆般的马蹄急踏之声,潼关府的衙役策马高声喝道:“朝廷急令,即刻封锁城门!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城!”
二人神色均是一凛,萧阁虽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但敏锐地预感到不妙。
傅弈亭也站起身来,向窗外望了望,“出事了,我们必须马上赶回骊山弈宫。”
萧阁随他纵身从二楼窗口跳下,他们的马还在暖香阁,已来不及去取,恰好对面街前是一处驿站,人家正牵着马装绑货物,傅弈亭一把将马背上的东西拂落在地,自己飞身上马,冲萧阁伸出手来。
萧阁张望片刻还是不见自己侍卫,只好握住了那人滚烫的掌心,傅弈亭轻轻一带,萧阁借力落座在他身后,长鞭落下,骏马嘶鸣疾驰而去,驿站伙计哭天抢地在身后嚷着:“强盗啊!”
萧阁回头看了一眼,扔出一锭黄金在他怀里。
行至城关,果有衙役在此拦截,傅弈亭在马上亮了自己随身的玺印,笑道:“怎么,这东西都不顶用了?”
那衙役观之色变,继而狞笑一声,暗示身边几人围上来,“您要是有这个,便更出不得了……”
他话未说完,脖筋已经断了,傅弈亭金鞭挥起,霎时间几人都已送命, 萧阁眼前一片湿润的血红,伸手在脸上一摸,全是溅上来的血珠!
傅弈亭已硬闯了出去,骏马极速穿行在林海夹道之中,萧阁座下马鞍不稳,只得紧紧拉住傅弈亭腰环,他想起方才这人狠辣出手的模样,一颗心脏突突乱跳,这哪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越想越觉得寒意渗骨,他竭力镇定下来,思索预测着如今局势。又想起自己的侍卫尚不知踪影,便扭头向后望去,隐约看到昏暗天色之中有人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稍微放下了心。
傅弈亭心里同样忐忑不安,狂挥马鞭,直奔骊山而去,两人到达之时,天色早已黯得彻底,魆黑色的山峦连绵沉郁,烽火台上雄焰迭起,弈宫仍是灯火通明,只是早没了此前袅袅鼓乐之声,取而代之的是兵马齐行的动荡。
傅弈亭径自跳下马,就往弈宫奔去,只见郑迁、林益之一干人早身披金甲在殿前候着,郑迁迎上前去,气喘吁吁地道:“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说是萧王在骊山与秦王图谋天下大业……朝廷已派了豫王出师……此刻已经快攻到秦北!”
傅弈亭闻言,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万分没想到事情会不受控制,自己也有这么被逼上梁山的一天……这意味着他一直以来的掩饰和计划,顷刻之间都被推落至谷底!傅弈亭额上青筋几乎都因怒气而显凸出来,狠狠骂了句娘,再回眸时,萧阁已然没了踪影。
第12章 烽烟迭起
萧阁此时早奔回了自己的寝殿,自家侍卫已经严阵以待,温峥急得在殿前来回踱步,望见萧阁,赶紧把当下情形说了。
“凤池,你随我来。”萧阁格外冷静,他已然猜到了大概,将温峥叫进了自己屋内,用湿帕拭着脸上残余的血迹,“现下看来,情况对我们是有利的,他傅弈亭花花肠子再多,此刻也只能站在我们这边……是这样么?”
“不错,但是……关键还是要看傅弈亭怎么想。主公,此处不能久留,我们先走吧!”
萧阁看他已经准备妥当,沉默片刻,突然发问:“凤池,这消息可是你传出去的?”
温峥心里狠狠一震,连忙匍匐于地,“属下确有此意,但主公您现下在秦北,我怎敢拿主公的性命去冒险!属下原本打算回到扬州之后再放消息,不知是谁此刻走漏了风声!”他心里委屈得又酸又涩,几欲掉下泪来,声音也变得颤抖。
萧阁对温峥是极信任的,见他这样,也后悔自己方才的质问,连忙把他扶起,“凤池,是我一时犯急,你谋略处事均在我之上,怎会犯这样的错误……罢了,依你的法子,我们马上离开秦北!”
这边的云翮殿中,郑迁、林益之等人拎着兵器在厅内徘徊,又急又怕,郦元凯在旁边一直没出声,搓着掌珠看众人脸色。
“古语说祸起萧墙,我看是祸起萧阁!”傅弈亭气急败坏,现下情形他已经被卷入纷争,那么联吴的计策就要全盘推翻,他早已看出萧阁不是等闲之辈,现在不除,以后定为劲敌!
“刘项争霸,项羽神勇盖世无双,最后却落了个乌江自刎的下场,正是因为他的妇人之仁和优柔寡断。坐拥天下,非刘邦这样的小人难以为之……”说到这里,傅弈亭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毒,他缓缓套上金甲,对身旁候着的郑迁说:“不管是不是他,这人不能留了。去办吧。”
郦元凯此前便准备了一肚子规劝的话,他原以为傅弈亭与萧阁相处了这些日子,可能会有所不舍,没想到他竟这样决绝。而片刻之间,对情形的梳理和预判也准确无误……郦元凯点头默许之余,暗自感叹,这狠戾的性格,与傅老王爷相比,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人若成为天下之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傅弈亭看了凝神思索的郦元凯一眼,刚想再说些什么,便听山外炮火沉闷,他不再犹豫,径直带了侍卫往烽火台上走去。
豫王大将程子云的三千骑兵已到达骊山东侧,傅弈亭满山的金甲兵也已全部出动,远远看去,像是给黧色的山峦镀上了缓缓流动的金箔。事实上傅弈亭已经做好了全面的准备,然而他却撤掉了山下的防守,只是在各处炮台上架好了黄铜炮筒,有先锋冲过来时,才象征性地朝着山石缝隙开两炮,打散先骑兵队。这样的防守方式看在程子云眼中,甚是惫懒消极,他更觉傅弈亭的军队不堪一击,因此频频催促进攻。
傅弈亭看出他的急切,偏不与他正面抗争,程子云久攻不下,便消停了一阵,傅弈亭刚松了口气,山下带着火的羽箭又纷纷射了上来。
“他妈的,骊山有多少千年古树?他就这么暴殄天物?”傅弈亭心疼极了,眼见自己父王种下的苍松有几棵也燃了起来,赶紧派人引泉水去救火。
看这个架势,豫王和朝廷是报了必灭自己之心,没有商讨的机会。傅弈亭思忖片刻,正要派兵下山迎战,却被郦元凯拦下。
“启韶,做事要给自己留有余地。”郦元凯拄着拐杖瞧了半天山下的打法,心里有了底,“朝廷此举只不过是投机取巧,能攻下骊山自然得个便宜,如若不能,也只是敲山震虎而已。”
傅弈亭揉了揉被铠甲压得酸痛的肩膀,“你是说,朝廷的真正目标,是在萧阁身上?”
“从你方才的防守上,老夫能看出你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郦元凯有点累了,倚在了烽火台外侧的砖台上,“结果几只火羽箭就让你沉不住气了,你这性子还是太浮太躁,亟需磨练。”
傅弈亭沉默不语,只挥手叫人给郦元凯抬来一把软椅,正要再去山下瞧一瞧,却遇到慌慌张张跑来的郑迁:“王爷,未寻到萧阁踪影。恐怕,恐怕他们是早有准备!”
难道消息真是他放出去的?萧阁这一走,倒彻底坐实了这信息的漏处,傅弈亭恨得咬牙切齿:“把骊山掀了,也得把他给我找出来!”
“是!属下遵令!”郑迁马上带人分头去找。
树林中的火焰刚刚熄灭,到处弥漫着一股焦糊之气,萧阁一行人将几个秦兵的尸体藏匿好,换上了他们身上的金甲,缓缓沿着山谷间的瀑布下行,终于快到山下,又迎面而来密集的炮火,他们只得暂时藏匿在溪水旁。
回骊山的路上,傅弈亭打马太急,萧阁这才感受到自己两腿内侧火辣辣得烧着疼,想是已经磨破了,而现下浑身湿透,背上又刺骨寒凉,实在难受,便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温峥侧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主公冷吗?”
萧阁摇了摇头,但温峥还是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那暖热体温仿佛穿透金甲,传至心里,萧阁想起温峥与自己自幼相识,无时无刻不为自己思虑效劳,此刻眼眶竟湿了起来,“凤池,你受苦了。”
温峥心里感动,可终归不希望他这样见外,便半开玩笑地道:“王爷再说这样的话,凤池可要恼了,再说,这主意还是我出的……”
话没说完,便看到郑迁带了卫队在树林里搜索过来,一行人连忙噤声。
郑迁举着火把在面前的树林里晃了一晃,又缓缓向溪水瀑布间走去,夜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萧阁藏在石后,已经能听见郑迁皮靴踏在土地上的声音,他手中双刀出鞘,只等他再进一步……
不料,郑迁竟在此时大步折返,并号令侍卫们道:“此处并无异常,他们定是向西逃窜了,快!随我往西侧堵住他们!”
顷刻之间,林下又恢复了宁静。萧阁紧紧拧起眉头,虽说这深夜树林昏暗,但是郑迁为何就这样巧地未再向前搜寻,反而调转了方向?
他刚要起身,南侧又一阵细微的嘈杂,身旁侍卫佩剑已经拔了出来,却听来人轻唤道:“爷!是我!”
萧阁眯眼一瞧,正是自己带去咸阳的白颂安等几位近侍,也已经换了金甲服色,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温峥也被吓得浑身黏腻,揩着汗问道:“你们从哪里上来的?”
白颂安道:“我们从南部的山路上来,一路上驻守的秦军都解决了,只是路不太好走,爷得吃些苦头了。”
萧阁挥手示意他带路,“无碍,我们便从南侧离开骊山!”
第13章 云漫雄关
蜀地常年笼着团团化不开的薄雾,阳光也仿佛变得懒散稀薄,青城山内群峰环峙,似一圈云鬓钿花的少女,簇拥着道观与川王的宫殿,幽洁至极,当真是个让人不理尘世的桃花源。
穆岗从丹阶上匆匆而过,径直走向川王陈广族的议事厅。
“以二倍的价格收购自贡囤积的井盐……”陈广族接过萧阁给穆岗的信笺仔细研究,满腹狐疑地看着台下的穆岗,“这是哪里的盐商?怎会与你联系上?”
“与秦王交易蜀锦的时候,他也在,听起来应该是江淮一带的人。”穆岗抿了抿唇,“那人举手投足极为讲究,绝对非富即贵!”
陈广族听着有些心动,“这个开价真是大方……咱要刻意抬高蜀地的盐价,井盐便不能内销,只是这外销的渠道一直没有找好,此外担心引起朝廷关注,便一直这样囤着,如果能秘密将盐卖给他,倒也是笔划算的生意。”
“划算是划算……”穆岗迟疑地揪着胡子,龙袍的事他自然不会对川王提及,但是因为这事他对傅弈亭便心生几分戒备,“属下就是不知道为何秦王会带他交易蜀锦,秦王说那人是他表哥,可属下听说秦王母族都在东北一带,哪有在南方的!”
“这……”陈广族想了想,随后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管他呢,只要能做生意,便可以和他接触。”
两人正商量着与萧阁交接的计划和细节,突然殿外跑来一个兵士,手呈急报,“王爷,秦北出事了!”
陈广族背上陡生凉汗,他连忙展开急报,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穆岗也被吓得够呛,“王爷,出什么事了。”
陈广族恍惚地坐在椅上,“朝廷派豫王发兵秦北,理由是秦王与萧王在骊山勾结谋反……”
“啊呀!”前因后果串联起来,穆岗不禁失声叫了出来,“我就说那人容貌是天底下独一份儿的,我咋就忘了,萧王不就被称作扬州绝色么!”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陈广族的汗水已经洇湿后背,大夏一共就三个异姓王爷,两个都被朝廷开刀,他简直觉得下一个被讨伐就是自己。
“王爷别急,现下我们还没与萧王交接上,朝廷暂时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陈广族反应过来,愤恨地拍着自己脑门,“造孽啊,造孽啊!这么个天高皇帝远的蜀地,怎么就难获安宁呢!”
“我现在才明白过来,秦王心术太狠毒了。”穆岗咬着牙道:“他带萧王过来与您接触,不就是要把蜀地卷入纷争吗?幸亏朝廷发兵突然,我们还没来得及行动。”
“此人太阴险了,希望朝廷就此把他灭掉。”陈广族连连点头,又稍微放下了心,“蜀地偏远,又易守难攻,一切形式明朗之前,我不信朝廷会从这里下手。你先退下吧。”
穆岗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已经看出陈广族的无能,于是私心押宝在豫王身上,正暗忖着再给豫王多做几套形制的龙衣,听到川王辞客之意,忙一拱手道:“属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