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消失后随之而来的,是李成对军务的关注,他务实而勤恳,原不管在哪里都能恪尽职守。何况到了宫外李成心无旁骛,更是每天过着规律的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觉已来到这年秋天。
这天李成照常值守,到晚间,他们突然被告知谁都不准换勤,调齐卫署内所有官兵,随时等候诏命。
天边传来一阵隐隐的雷声,乌云翻滚,已自天际压了上来。
是夜,李成在雨中带兵进了宫,宫内火把通明,来来往往全是各路兵马,他们依诏前去大殿,将那里逼宫的大皇子层层围住。
远处似已有厮杀声传来,两军一阵骚动推拥,人群中,大皇子看着对方仍在源源不断涌来的兵马,心中有了绝望。
大皇子向来自恃兵权在他手中,曾几何时,皇上也练出了这么多的兵马。
大皇子至今不相信他会败在太子手里。从小到大,论外戚,论势力,论兵权,论自律,太子没有一样比得过他,要是没有皇上偏爱,就凭他的那些所作所为,早已被废多次。
大皇子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不服他,他要取而代之,直到今日之前,他都认为自己会赢。
可是就在今日,大皇子知道他要输了,他一直都低估了太子。
李胄璋在侍卫的簇拥下出现在大殿前。“皇上有令,叛军速速放下兵器!”皇上身前的御前军出列喊道。
大皇子举起箭来,朝着御前军一箭射去。
两军混战了起来。
直到快黎明,叛军终于被全部剿灭,皇宫内外尸横遍地,尚未完全熄灭的火把于各处冒着股股青烟。
李成坐在角落环顾四周,他从未经过这样的惨事。经过一夜厮杀,他也受了伤,他撕下破衣在几处汩汩流血的伤口上缠裹。
此次宫变,大皇子一党终被清除,纵有余孽,也再难成什么气候了。
李胄璋终于吐出一口气。
令各处将此番死伤、有功的将士誊出名册,以便抚恤封赏,李胄璋开始整顿朝政。
大皇子的势力无处不在,就算此时已不成气候,整顿起来也颇费周折,足足折腾了月余,李胄璋才终于有了点满意。
抚恤封赏的名册早已于前几日上来,李胄璋细细看了看,看到了李成的名字。
凝眉思索片刻,李胄璋提起笔来,在那个名字旁边点了一下。
名册下去,有抚恤,有封赏,各处依诏,李成擢升右营将官。
对于在各军处苦熬多年的将士官兵来说,李成半路空降,又一路擢升,从知道这个人,到他升为将官不过年余,一时间各种说法涌现。
他们不知道从何处得知李成来自当今皇上宠妃胡妃当年做太子良媛时的府中,是皇上偶然看到带了出来,想是爱屋及乌,胡妃受宠,李成故才升的这样快。
毕竟谁不想家中出来的奴才有出息呢?
可是就算被大家当做靠主子关系上来的,但李成稳重踏实,做事不怕辛苦,身先士卒,话又很少不爱说是非,让很多人对他实在反感不起来,不但不反感,喜欢与他交往的倒越来越多。
军营中的将士便是这样,他们男儿气,不拘小节,喜欢一个人接纳一个人,可以很难也可以很容易,他们不会想那么多。
李成在将士中有了他的位置。
转而到了冬天,李成现在身为右营将官,又不在宫中已久,他的家现在城西八里庄。
仍是不大的两间屋子,一个小院子,只是陈设已明显好了许多。
春花又怀了身孕,女儿现在也有两岁,整天在院中跑来跑去,李成有了俸禄,于是为家中请了个妇人照顾,一家人过得十分和满。
然而冬天牧草不丰,向来是北方游牧部落侵扰边境最多的季节。尤其如今新皇刚刚继位,朝局动荡不稳,在北方取得胜利的大皇子又倒下了,所以今年边患格外频繁。
朝中却没有可用的大将。
皇上决定派右营将士去边境驻扎,戍边安民,抗击侵扰的流寇。
李成于是安顿好家人,随着大军出发了。
这边朝内,李胄璋连续颁了几道诏命,继续整顿内政,数月下来,眼看着朝局渐稳,一切都按照他的意思步上了正轨。
边境也开始陆续有捷报传来,流寇得到了一定的遏制,边民也多少能够安心的生活了。
转眼春天到来,边患减轻,驻扎的右营奏报,希望在驻地开垦些土地,以便安时能够种田自给,战时也能够随时出兵。
李胄璋很高兴,当即允准。
不知不觉间,右营已在边境呆了三年,三年间,皇上不断增派将士补充过去,边境驻军逐渐已有大军规模。
在此期间,李成因屡立战功再次擢升,已是驻军将军了。
四年来,李成与众将士在边境同受甘苦,共同对抗不断前来袭扰的敌人,一起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的战术是在不断的战事中摸索出来的,他稳重自持,身先士卒,深受将士的信任与爱戴。
朝廷内,皇上李胄璋放下一封来自边境的奏折,对一旁的荣禄轻笑道,“李朝的李将军……朕是不是该宣他回来了?”
☆、第六章
(六)
李成上了一封奏折。
自去年冬天以来,边境出现范围很大的侵扰抢掠事件,这不是一般的流寇,应该是较大游牧部落有目的有计划的侵入。在与将士们商讨过后,李成认为他们不应该再被动守卫,应该主动出击,趁敌不备奔袭敌人的后方。将士们认为如此战术的改变应该上报朝廷,所以李成连夜上了奏折。
可李成苦苦等来的旨意却是,目前尚应以保护边民为主,其他再观。并同旨宣召李成回朝。
李成无奈,前方战机稍纵即逝,可是,他必须得接旨还朝。
时隔四年再进京中,李成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有了些陌生,他和同行的将士刚刚才进城门,便有御前军前来迎接。
“李将军,皇上在宫外亲自迎接。”
李成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路边人群都早已被分至两边,充满欢喜崇拜的注视着他们这一众将士,前方每隔不远即有几名御前军,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李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知人们为什么会认得他,更不知自己为何会受到这样的爱戴和欢迎。
跟随着御前军再往前,远远便看到皇上的仪仗了,李成与众将士下马,一起往前走去。
皇上李胄璋迎了上来,“李将军,一路奔波辛苦。”
“皇上,”李成率众将士跪拜,“末将们有何功绩,竟劳皇上与众位大人亲来迎接。”
“李将军多年戍边,战功无数,如今边境百姓安居乐业,不就是最大的功绩吗。”皇上笑道,一手扶了李成的手,令他起身。
四年了,边境的岁月果然伤人,这个男人一脸风霜,更结实的身体裹在风尘仆仆的盔甲中,与前来迎接身着鲜亮朝服的众大臣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男人已经有了常年混迹军中才会有的眼神与气质,李胄璋转身与李成携手同行,感觉走在身旁的李成气息非常缓慢而沉稳。
李成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李朝最有名望的戍边大将军了。
朝中现在也完全是另外一番局面。李成记得他当初离京的时候,李胄璋正在整顿人事内政,那个时候朝里还是多派混杂,人心纷乱,而现在,却是众心归一了。
李胄璋现在基本上已没有什么不顺心。
可是在李胄璋的后宫,却日日有人劳神伤情,感觉日子过得再不能更加不顺心了。
李胄璋在登基后的几年里,陆续宠幸了不少美人,为争得皇上的宠爱,这些美人真可谓没少花心思,可皇上却仍旧不断得新弃旧。
这就罢了,前一阵子,听说皇上竟然还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美人们赶紧派出宫人打探,得知了那是一名郎中令,据说异常年轻英俊。
美人们于是更加失意,自从皇上喜欢上那名郎中令,如今下了朝都很少踏入后宫了。
皇上李胄璋近来天天歇在偏殿。
美人们探知的那位郎中令,本名唤作项离,因李胄璋不喜欢离字,遂给他改名项清。
项清出身小官宦家庭,十六岁进宫,最先是做一名普通侍卫,但他相貌出众,自恃有才,为人便有些傲气,从不与众人合流。
项清每天独来独往。直到有一天,皇上身边的荣公公将他调到皇上身边当值,他很快便引起了皇上的注意,从那以后,皇上每天都让他陪在身边,并很快擢升郎中令。
一时之间,朝廷内外无人不知项清的存在。
项清认为这些都是他应得的,上天既然给了他这样不凡的样貌与才能,必然不会令他埋没,如今,一切都只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项清一如既往当差,只是在每天换值后,会径直去往皇上的偏殿。
皇上命他每天在那里等他下朝。
这天,项清如常前往,却在殿外被荣禄拦住。
“项大人,皇上今天有事,请项大人先行回去。”
“……皇上有什么事?”项清似隐隐听到殿内传来酒宴之声。
“皇上在宴请李将军。”荣禄道。
“李将军,”项清道,“是近日还朝的李成将军吗?”
“是。”
项清听说过这个李将军,在他身边,总是不乏有人会谈起他,言语间颇多敬仰与钦佩,他知道他出身太子府杂役,却是一步一步靠着军功升至今天的地位。
项清认为李成便是他未来将要超越的目标,他出身比他高,读书比他多,论年纪相貌无一不比他强百倍,更何况,他还有皇上的恩宠,只要他肯努力,超越李成的那一天就必将会到来。
但接下来,皇上却没有再宣他觐见。
静静等了几日后,项清有些坐不住了,他再次去了皇上的偏殿。
在殿外,项清与一位将军错身而过,其后不久,荣禄急急追了出来,见到项清,他犹如不见,径直追上那位将军。
将军脚步顿了顿,片刻后仍旧往前走去,荣禄一直紧紧跟随。
项清直到他们走了,方才转回身来,再去偏殿,此次无人前来阻拦,项清走了进去。
“你还回来!”刚走进殿内,就有几份文书劈面向项清掷来,项清未及躲过,脸颊被划出血痕,李胄璋扔过文书正过身来,看到项清,他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是你……”
不知是否项清错觉,他看到李胄璋似有些烦躁和不耐,“你来做什么。”
“皇上多日未宣召臣,臣想念皇上。”项清小心斟酌着措辞。
”……朕有些累了,”片刻的沉默,“郎中令,今后无召,不要来见朕。”
“……是。”项清忍不住声音发了颤,他感到被冷落,感到委屈,但是,他又不想不能表现出来。
但李胄璋已抬手挥了挥叫他去了,他走回椅边,不再理他,靠坐在了椅中。
李成回到府中,自升至李朝将军,皇上赏了他一座将军府,府里奴仆丫鬟俱都赏赐,最开始刚一回来的时候,李成对府里一切均感到十分陌生不适,但几日住下来,他也就渐渐习惯了。
春花现在已是将军夫人,府里所有事情都不需要她再去做,只需要每日吩咐下去,自有专人料理,数年下来,她也保养的十分得宜了。
丈夫此次终于从边疆回来,春花非常开心,幼子自出生以来还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如今却都已四岁了。
李成本来也是非常开心满足的,虽然此次被皇上召回,贻误了战机,但是一家四口多年后终于见面,李成的心里还是欢喜居多。
然而,李成却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再像从前那样对他。
☆、第七章
(七)
春花觉察到丈夫的反常。
前几日,他每从朝里回来总是有些心事重重,儿女找他玩耍,她都能看出他在强撑欢颜。
李成一直是个心思重的人,可能与他的出身经历有关,每每遇到一件事情,他总是反复思量。
李成发现此次回朝皇上对他的态度又似变回从前,曾经五年来皇上对他始终君臣相待,所以,他已很久没在皇上那里看到那种神情了。
想到前日酒宴上,皇上醉酒后的难以自持,李成不免心惊。
可他不能相信,五年时间太久,很多事情都早已过去,何况这些年来,他饱受边境风霜,经历无数残酷战事,早已不是当年模样。
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他思虑太过了。
然而今日偏殿中,他本正在向皇上回禀,皇上却突然像多年前那样,走过来挑起他的脸颊笑道,“爱卿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李成的心当时便沉了下去。
皇上直直看着他的眼神,那含笑的表情,不正是当年他面对他时的模样吗。
多日来的思虑担忧终成了现实。
李成只能沉默,半晌,他转开头去。
李胄璋的手指落了空,它在原地僵了片刻,然后,再次过去捏住李成的脸转了过来。
“爱卿还是那付样子,”李胄璋淡淡的笑道,“还是,因为是将军了呢。”
李成被迫面对着皇上,但他不能与皇上对视,于是只能垂下视线,皇上的话令他不安,李成从未想过自己是将军,“……臣不敢,皇上。”
“不敢?”李胄璋神色有些不明,他看着李成,久久,手慢慢往下,抚到了李成的颈项,李成的肌肤有一些跳动,他竭力不让自己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