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哭...朕还没咽气,朕不甘心呐,国家尚未统一,边境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朕后悔......”李轩话尚未说完,便昏了过去。
“皇上!”赵元禄将笔墨一扔,痛哭起来。
徐子洛手指搭上李轩颈侧的脉搏,人还有气,他便不会放弃。
初七远远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李轩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楚,若李轩再也醒不过来,那刚才那番话,便是他的临终遗言,没有一个字关于自己。
☆、诀别
初七像是被拴狗一般被拴在养心殿的柱子上栓了数日,每天会有人定时给他送饭菜,他每次都会毫无尊严地狼吞虎咽吃干净,他想死,他现在不能死,他得活着,看着李轩是被治好还是被自己毒死,他才能瞑目。
这几日,他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毒害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国家的支撑,李轩不是紫微星庇佑的人,远在边疆的向秦才是,李轩此时死了,向秦极有可能出兵谋反,夺取李氏江山,李氏一脉就此灭亡,哪怕向秦没有起兵谋反,可李氏后继无人,在淑妃怀的那个孩子没有顺利诞生之前,李氏江山依旧岌岌可危。
他可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所幸,他和小泉子是北离的弃子,李轩中毒的事,没有传出去,甚至朝堂中许多人都没有人知道李轩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夜里,初七靠着柱子上昏昏欲睡,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初七睁开眼睛一看,是端着食盒的徐子洛,徐子洛走到初七面前,缓缓打开食盒,端出一碗饺子跟一壶酒。
“今天除夕,我到御膳房给你要了一碗饺子。”
徐子洛神色有异,初七端起那壶酒,细细打量,苦笑着说道,“容不下我了对吗?”
“不是......”
“我会死的,我不会继续苟活于世。”初七将那壶酒狠狠摔到地上,“但不是现在,我要看着他醒过来,到那时,不需要你们动手,我自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悄无声息地了断,不会脏了你们的眼睛。”
“初七!李轩没有救了,现在只是在熬时间!”徐子洛说道。
“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你何苦,宣颢已经在准备杀你了,你之前说想离宫,我说过会帮你的,我专门研究了一种毒,吃了会假死,你服下,到时将你尸身运出宫去,到了时辰,毒自己解了,你就赶紧逃。”徐子洛低声说道。
初七看着他,吃吃地笑了起来,“徐太医,我不走,我也不想活,像我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太没用了,死了一了百了。”
初七铁了心,徐子洛不管怎么劝说都于事无补,最终无可奈何地摸了摸他的侧脸,“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初七,你才十四岁,你的生命不该这样.....”
两人的谈话被一声剧烈的咳嗦打断,初七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李轩那双清澈的双眸,这是李轩这些日子头一次清醒,可徐子洛跟初七并没有一丝喜悦,他们知道,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徐子洛上前给李轩把脉,脉象虚无缥缈,徐子洛几度摸不到他的脉象。
“好了,你这个庸医。”李轩扯了扯嘴角,虚弱地嘲笑道。
“是我医术不精。”徐子洛摸着眼泪说。
“算了,十息草沾之毙命,朕拖了这么多天,还能让朕立下遗嘱,能听听除夕夜的爆竹声,足够了。”李轩冲徐子洛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别杵在这里了,碍眼,大过年的,回去陪你家人。”
今日走了,也许便是永别,徐子洛红着眼睛退到门外,静静地守着。
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一个躺在房间一头的病榻上,一个被拴在房间另一头的柱子上,初七用力吸气,尚能闻到李轩身上清苦的药香。
初七将自己缩成一团,不敢抬头去看他,房里没了动静,就连李轩粗重的呼吸声都渐渐衰弱,恐惧爬上初七的脊背,他手脚并用地往李轩床榻爬去,却被铁链牢牢拴住,摔倒在地,手脚立即被铁链勒出一道血痕。
听见熟悉的闷哼声,李轩原本合上的双眼,又吃力的正开,苍白干涸的嘴唇一动。
“为何还不走。”李轩声音虚弱沙哑。
初七俯在地上,这几日他流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此时开口,好似含了一把砂砾,“我等你.....”
李轩自嘲地冷哼一声,“我们两清了,走吧。”
“不要,我们不要两清,李轩,你恨我,你恨我好不好,你不要死。”初七伸长胳膊,想再触摸一下床上的那人,可几步之遥的两人像是隔了一道天堑,镣铐勒破手臂上的皮肉,鲜血顺着乌黑的玄铁滴到地上。
李轩别开脸不去看他。
“对不起.....李轩对不起......”初七看着李轩的背影,突然李轩身体开始毫无征兆的剧烈颤抖起来,那痛苦的身影与土坡上的小泉子重合,初七冲着门外大喊来人。
徐子洛闻声冲了进来,翻过李轩的身体,发现他整个前襟已被污血打湿,徐子洛飞快地扎上几针,却毫无作用。
“皇上不行了。”徐子洛跪在地上面色煞白。
“不会的...”初七瘫坐在地上,他不相信李轩会轻易地死去,“徐太医,你再想想办法,你们都在说十息草沾之毙命,小泉子吃了都没有立即死,皇上不是也坚持了这么多天,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初七,我尽力了,举国上下的天材地宝,我全都用了,我尽力了,我没办法了。”徐子洛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不对,小泉子中了毒没有吃药,而且他身上还中了‘沉珂’,他都能坚持一天一夜才毒发身亡,皇宫里有那么多珍奇药材一定还有办法的。”
“你说什么?”徐子洛猛地站起来,大步冲向初七,眼里蹦出精光,像是看到了希望,“你说小泉子中十息草也中了别的毒?”
初七用力点点头,“我给他下的‘沉珂’,不过当时毒已经快解了。”
徐子洛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头,他这几日只想怎么续命怎么解十息草的毒,却忘了另一件事,李轩和小泉子中了十息草,都没有瞬间毙命,而是拖延了许久,而且两人先前都中了其他的毒,或许其他的毒能延缓十息草的毒性呢。
李轩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徐子洛来不及试验,死马当时活马医,直接将一瓶‘沉珂’灌到了李轩嘴里。
‘沉珂’发作快,但毒性温和,不会要人命,但李轩现在这个身子,徐子洛真的说不准,李轩这要是被‘沉珂’,但愿别给他安一个弑君的罪名。
原本吐血抽搐的人,随着药效的发作,身体渐渐放松,血也止住了,徐子洛把了把脉,松了一口气说道:“‘沉珂’药效消失前他不会死,但会一直这般虚弱。”
“太好了...”初七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十息草没有解药,是中毒的人等不到解药,但也有可能是没有人想过以剧毒解剧毒,还有一个月时间,他们还有希望。
“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徐子洛走上前,给初七包扎手臂上的伤。
初七侧着身子,满脸依恋地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人。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听到了,初七,你如果不假死出宫,可能谁也护不了你。”
初七笑着摇摇头,“徐太医,从前是我太任性了,仗着他宠我就肆意妄为,如今我终于清楚了,他首先是姜国的皇上,然后才是李轩,他身上背负的姜国国祚与黎明百姓,他抛下他的责任信仰,喝下我喂给他的毒,他只为一句对我的承诺,他爱过我,这足够了,我死而无憾。”
这一辈子,有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了他一句话付出生命,值得了。
初七看着李轩,微微地笑了笑,“徐太医,你有多少把握治好他。”
其实在‘沉珂’发作以后,徐子洛便有了想法,‘沉珂’毒性小,所有难以与十息草抗衡,若有一种毒性猛烈,且服下后无恙,日后才会发作的剧毒,那便可以与十息草抗衡,徐子洛想起他专门为李轩研制的‘囚笼’,毒药服下后,身体无恙,每月发作,但服下解药便会无恙,他只要加强‘囚笼’的毒性便可。
“十成十。”徐子洛坚定地说道。
“我相信你。”初七站起身,“让宣统领带我去天牢吧。”
天牢阴冷潮湿,初七穿着囚服坐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堆上,从那方小小的天窗,看着外面的星空,今夜除夕,外面传来爆竹声,顺着天窗还能看到天空中炸裂的烟花,寒风拂过,一丝爆竹炸裂的硝烟味随着寒风卷了进来。
初七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初七摸了摸凹陷的腹部,有些后悔今夜没有吃那碗热腾腾的饺子。
又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来姜国的路上,在驿馆吃的第一碗饺子,那是还以为是断头饭,吃的好不狼狈,然后他知道要被送进皇宫,那是还做着飞上枝头的春梦,却不知,那枝头一见他,便向他伸过来了,是他自己折了。
牢里冷得很,初七冻得骨头疼,缩在草堆里像只丧家犬,正当他嘲讽自己在宫里被人伺候一年,忘了本过不了苦日子的时候,牢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几个狱卒抱来厚厚的棉被,并且将脏乱的牢房清理了一遍,还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初七一脸懵的看着几个狱卒,隔壁牢里的死囚,看着眼红,伸长胳膊,扯着嗓子朝狱卒喊。
“闭嘴,都想挨打是不是,这是宣颢宣大爷特意吩咐关照的,都给我老实点。”狱卒踹了踹死囚的牢门,凶神恶煞地走了。
狱卒走后,初七在一众死囚的污言秽语中安然自若地吃着饺子。
他进来时,经过各牢房门口,魅惑的容貌便引来一阵骚乱,见他被关在单人牢房,死囚们皆是发出惋惜的声音。
而初七对面那群死囚,正聚在一团,用猥琐的眼光,死死盯着初七。
初七穿着囚服,散着头发,消瘦的少年美的雌雄莫辨,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美人,你犯了什么罪进了天牢,是不是跟那位官员通奸被抓了。”
囚犯的一番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立即有更加下流的话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那些污言秽语不会对初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严重地影响了他的睡眠。
初七黑着脸掀开被子腾地爬起来,走到牢门前,指着那群死囚破口大骂:“就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牲口,洗干净屁股给老子,老子都嫌脏了几把,省点嘴皮子上的力气吧,又能耐过来呀,贱胚子!呸!”初七狠狠啐了一口,转头躺了回去。
牢里众死囚鸦雀无声,不是因为听辱骂,也不是因为听了声音知道初七是个实打实的男人,是因为初七这粗狂沙哑的音色实在难听。
跟那美若妖孽的小脸,实在不匹配。
自从李轩中毒,初七急火攻心,加上哭了数日,声音早已变了样。
牢中日夜不甚清晰,初七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也不知李轩究竟情况如何了,正在他想打听一下时,一队人马走了进来。
他们统一穿着蓝色劲装,气势逼人,牢里的死囚被吓成了缩脖的鹌鹑,那群人径直朝初七走来,领头的正是宣颢。
宣颢面色阴沉,初七看着他这张比平时更冷几分地脸忍不住打着哆嗦,他这表情,是不是皇上不好了。
“皇上怎么样了?他醒了吗?”初七上前问道。
“尚在昏迷,不过徐太医研制了解药,今日便可给皇上服下。”宣颢咬了咬牙说道。
“那就好,太好了。”初七露出了这么多日子来第一个笑颜,但随即,那笑容便消失,“那我也该上路了,是该千刀万剐还是万箭穿心,初七绝不反抗。”
初七看着宣颢,一身轻松地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既不是敌国细作,为何不能相信皇上。”宣颢忍不住说道。
“人若能预见未来,那岂不是一出生便要寻死了。”
短短几日,宣颢觉得初七好似变了很多。
“我不是来杀你的,皇上无恙,你也有免死令牌,况且,他曾经真的喜欢你,我不杀你,你走吧,离开皇宫,随你去哪,以后不要再回来了。”宣颢错开身,让出出口说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初七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
“今天...初七...”宣颢说道。
正好满一年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从什么时候结束吧。”初七轻轻笑了笑,然后冲向天牢那泛着霉菌的墙壁。
宣颢从未想过他会这般决绝,伸出手,只拉到了他的一片衣角。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初七满脸鲜血地顺着墙壁缓缓倒下。
☆、离伤
是不是越卑微的人,生死越不能被自己掌控,初七头疼欲裂地看着在自己身边忙活的一众人影,他明明没有丝毫价值了,为何不能让他死个痛快。
初七额头缠着厚厚的纱布,遮挡着视线,剧烈的头疼让他神志模糊,周边环境嘈杂一直有人在低声说话,身边还有一个人,不知疲倦地呜呜地哭着。
有人在为自己难过吗?
那人哭了很久,他没哭的嗓子疼,初七被他吵的耳朵疼,眼睛不能视物,初七只得缓缓抬起手,寻着声源想去推推那人。
手上千斤重,初七咬着牙,才微微举起,双手却猝不及防地落入一双柔滑的小手中,是个姑娘,自己何时招惹过姑娘?
初七心慌地想将手抽回来,他喜欢男人,可不想耽误哪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