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的年纪,怎么天天梨花带雨的,究竟有多大的愁啊,初七抬起手去擦芸儿眼角的泪。
“别哭了,都不漂亮了。”初七虚弱地说道。
“公子,我们回宫好不好,我们去跟皇上认个错,他对您那么好,他一定会原谅您的。”芸儿拉着初七的手恳求道。
听了这话,一直温和的初七瞬间冷下了脸,将手从芸儿手中抽出,“这话不要再提了,我没事,你出去吧。”
他跟李轩走到了陌路,他又染上了那令人唾弃的毒,他还有何脸面去祈求李轩的原谅。
“公子......”芸儿还想说什么,被初七抬手打断。
初七身子每况愈下,每次喝了药便会转好,第二日身体就会更差,而且初七越来越嗜睡,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近几日,偶尔有清醒的时候,目光涣散,有时还会自言自语,芸儿虽然担心,恨不得日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可眼看明日便是正月十五了,行宫里的生活用品也都见了底。
照顾初七喝了药躺下,芸儿便说明日要下山,还想去看看村里的父母。
初七翻箱倒柜将所有的银钱都给了芸儿,他没花过钱,不知道一文钱能买多少米,看着堆在一起的金元宝又怕不够,又将桌上的白玉摆件递给芸儿。
“你都拿去。”初七说,“回家住几日。”
“公子......”芸儿将摆件推回去,扑通一下跪到地上,“是芸儿哪里伺候的不周?公子要赶芸儿走?”
初七怔了怔,他的确有这想法,只不过自己将死之人,不想让一个小姑娘沾染晦气罢了。
“不是的。”初七小声道。
“芸儿就去一日,明日一早走,太阳落山前便回来。”芸儿抹抹眼泪,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初七躺会床上,他服用寒石散数日,次数频繁,剂量很大,初七明显的感觉,那足剂量的寒石散,对他的作用越来越小了,他对寒石散的渴求越来越大。
今夜喝的这碗药,无异于饮鸩止渴,好似饥渴的人只给了一小碗稀薄的米粥,毫无作用,只勾起他心底深处的馋虫。
犯了药瘾的初七,披上外衣,抹黑去了药室,他熟门熟路地摸到那个藏着禁忌之果的抽屉,将药包里的寒石散尽数挑出,又去地窖取了一壶烈酒,小跑地回了房间。
将房门带上,初七喘了几口气,急切地倒出一壶酒,塞了满满一壶寒石散,直到小酒壶塞不下来,初七才仰着头将药酒往嘴里倒。
一壶酒见底,初七心里那迫切之感才消失。
初七扶着桌子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眼前的的一切再次扭曲起来,原本色彩单一的房间变得色彩浓重,四处充斥着暧昧的气息,许久未进入他幻觉的少年李轩,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初七着魔般扑了上去,鼻尖萦绕着熟悉清冽的香气,这个怀抱温暖宽厚,从未对他有过一丝温柔的少年李轩,此时正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他分不清幻觉与现实,不论是什么,他都已经沉溺进去了。
翌日清晨,芸儿做好一天的饭菜,前来叫初七起床,今日初七脸色红润,眼神清明,芸儿便放心地下了山。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地从宫门使出,毫不起眼,倒是驾车的青年,英俊的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马车缓缓进入闹市,马车窗帘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露出一条缝隙,好似是里头的人想看看这京城的繁华,又怕被冷风冲撞了一般。
“百姓安居乐业,孩童遍地,商贩走卒人来人往,这一年,不错。”马车里的人发出一声轻笑说道。
“公子治理有方。”驾车的青年说道。
马车里苍白英俊的男人轻哼了一声,“你何时学会溜须拍马了?”
那人正是李轩,而加车的人正是宣颢。
宣颢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自从李轩身体转好以后,除了每日处理公务,便是拉着一群影卫和他练招,恢复功力,短短几日,影卫被他打了个遍,今日上元节,宣颢架不住影卫们软磨硬泡,只好将李轩带出来散散心,让影卫们喘口气,少挨一天的打。
李轩虽然与他说笑,但宣颢心里还是觉得什么都变了,以前他们偶尔也会微服出宫,看看京城周边百姓的生活,那是李轩意气风发,穿梭在百姓间,与民同乐,决计不是像现在这般缩在马车里,只是远远的看一眼。
他好像将自己缩在一个坚硬的壳里,冷漠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公子,我们去以前常去的那家酒楼吧,好久没吃那家的糖醋肘子了。”宣颢说道。
“回去吧,朕还有公务处理。”李轩说道。
“今天过节,让大臣们喘口气吧。”宣颢扬起马鞭抽了一下马屁股,往酒楼方向去了。
“宣颢!”李轩有些恼怒地叫了一声,又生生将怒火压住,“朕不比从前,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吃喝玩乐上,回去。”
宣颢勒住马,停在一条巷子口,沉默了许久,咬了咬牙,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调转马头往皇宫方向走去。
巷子里使出一辆青色的马车,驾车的是个姑娘,好似第一次驾车并不熟练,笔直地朝李轩的马车撞去。
“啊......”小姑娘惊恐之下不知所措,只好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发出尖叫。
“公子小心。”宣颢大喝一声飞身越了出去,挡在李轩马车前面。
李轩虽尚未痊愈,但身手依旧不容小觑,当即从马车上飞了出去。见李轩脱险,宣颢才将马车上的小姑娘提起,闪身避开。
刹那间,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两辆马车撞在一起,皇宫制造必出精品,小姑娘的马车散了架,车里的东西散了一地,而李轩的马车依旧屹立不倒。
小姑娘吓成一只缩脖鹌鹑,头埋在宣颢胸口一个劲道歉,她头一次驾车,便撞了人,搞不好要被人讹上,今天带出来的钱都花没了,她又不敢将人带回山庄。
李轩戏谑地看着宣颢。
宣颢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小姑娘投怀送抱,此时正张开双手不知所措,见李轩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更是急出满头大汗。
“姑娘莫怕,是我们突然路过巷子口,惊扰了姑娘,姑娘的损失,我们定当加倍赔偿。”李轩笑着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这俩人莫不是冤大头,明明是她自己的问题。
芸儿疑惑地抬起口,去看这俩冤大头的样貌。
“啊。”芸儿惊呼一声,连忙跪到地上,什么冤大头啊,这两人不是皇上跟宣统领吗?
李轩一眼便认出了她,他自从醒后,便没去过韶华阁,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宫女的去向。
“芸儿?你怎会?”李轩问道。
芸儿看了一眼宣颢,当日便是宣颢的夫君柳天翊将她从宫里带去的行宫。
宣颢别开脸,不动声色地站到李轩身后,芸儿咬了咬牙,将实话咽回肚里,按照柳天翊教她的说道:“回皇上,芸儿有了意中人,求了宫中管事破例将芸儿送出宫嫁人了,今日外出,便是替夫家采买。”
李轩看了一眼马车散出来的米面肉菜以及几件成衣和煤炭,便点了点头,“你这夫君怎让你一个小姑娘出门采买,嫁的何许人家,朕得去找他们说道说道。”
“多...多谢皇上,奴婢嫁的只是寻常百姓,一辈子没见过贵人,怕唐突了皇上,近日夫君偶感风寒,家中婆婆年事已高,奴婢不不得已才出门。”芸儿抬头瞥了一眼宣颢说道。
宣颢在李轩身后微微点了点头,芸儿方才松了一口气。
“如此便罢了,这些银钱拿着补贴家用,你这马车已经损坏,朕的这辆送你了,宣颢,帮忙搬一下东西。”李轩说着率先弯下腰去捡地上散落的东西。
芸儿受宠若惊,百般推脱,直到李轩不满地啧了一声,她才乖乖闭上嘴。
地上散的那包成衣李轩捡起后摸了一把料子,又软又滑,虽不及宫里的成衣布料,但也属于佳品,不是寻常百姓能穿的起的,这个芸儿还真是不会过日子。
将马车装好,两人又嘱咐了几句注意行车安全礼让行人后,才慢悠悠地溜达回宫。
一路上宣颢不住地抬头擦额头上的汗,李轩侧过头在他手心摸了一把,好家伙,这大冬天的,手心里也全是汗呢。
“你在紧张?”李轩似笑非笑地问。
“没...没有...”宣颢眼神闪躲,不敢去看李轩。
“放心,我不会告诉天翊你被大姑娘抱了。”李轩大笑着往前走着。
宣颢看着他的背影,悬着的心依旧没放下来。
回了宫,李轩像往常一样,叫了几个影卫陪他肉搏,将人打趴下之后,又到御书房呆到深夜,正当宣颢以为李轩没有起疑心时,李轩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拿起佩剑便要走出去。
“皇上,夜深不宜练剑。”宣颢说道。
“朕要出宫。”李轩说道。
宣颢的心咯噔一下,“大半夜的去哪?”
“她没有盘发。”李轩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宣颢的手一颤。
姜国出嫁的女子头发全部盘起,只有未出阁的姑娘,才会散下一半,披在肩上,今日芸儿半披的长发很是惹眼。
该死,忘了这个,也对,芸儿从小进了宫,外面的这些风俗,她哪里会懂,失策了。
“皇上何意?”宣颢紧张地松了松手指问。
“她买的男子的衣服皆是广袖,布料上乘,普通百姓不会穿这种衣服。”李轩兀自地说,“她买的食材很多,足够两个人吃一个月了,她住的地方定然是有些偏远采购不便,定然不是村庄,村子里的百姓冬日都会在地窖囤过冬的蔬菜。”
宣颢倒抽一口冷气,堂堂皇上知道姑娘出嫁要盘头就罢了,村里人怎么过冬他怎么也这般清楚,都怪他早年在江湖游荡,见得多了。
“她不会驾车,她身边的人怎么会放心让她跑这么远采买,哪怕拜托邻居也好啊,或者他们住的地方没有邻居,她没有嫁人,她在侍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或许待她不好,奴役她,或许她侍奉的那个人身体不好,已经出不了门了,芸儿拿了钱买了那么多东西,没想过逃,只能说明,她侍奉的人身体不好,对吗?”
那个名字就萦绕在他的嘴边,可李轩却不敢说出来。
李轩推开宣颢边往外走。
“哪怕你猜测都是对的,你知道去哪寻吗?”
“行宫。”李轩说道。
宣颢闭上眼睛。
“对吗?李轩又问,“芸儿每说一句话都要看一眼你的神色,宣颢,我猜对了吗?”
☆、药瘾
李轩提着剑大步往外走着,宣颢拼死拦在他的面前。
“皇上,那人伤您,我是最想让他死的,可是......”宣颢喉结滚了滚将柳天翊说的缘分未尽咽了回去,不论如何,那人背叛过李轩,宣颢是一万个不想让他们再续前缘,“可是毕竟有过情谊,您若杀了他,怕...怕您日后后悔,倒不如两不相见,从此天各一方。”
杀他?他何曾想过要杀初七,李轩抬起手中的剑,看了一眼,自嘲的笑了笑,这哪是杀人的剑,他分明是害怕,手握利器,给自己一丝面对他的勇气,毒是他心甘情愿喝下的,他承认他后悔了,他不该撇下江山不顾,可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喝下。
既已两清,何必再见,正如宣颢所说,从此天各一方,不必再徒增烦恼。
“回吧。”李轩回过身缓缓往养心殿走去。
深夜,养心殿的大门被人轻轻从里头推开,偷溜出来的李轩一抬头正对上宣颢的眼睛。
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死心,真是嫌命长。
“皇上。”宣颢单膝跪地说道,“卑职自知拦不住你,但卑职恳求,您在做任何决定之前想想黎民百姓。”
“知道了。”李轩低声道,抬起手挥了挥,“回吧,别跟着朕。”
别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模样。
行宫不过距离京都几十里地,那条路李轩没走过几次,可沿途的风景却烙在他灵魂深处,这条路怎么这么远,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完,可山上路口到了脚下时,李轩又不禁蹙眉,这么近的吗?一眨眼便到了。
山上积雪未化,白日芸儿上山的车辙还印在地上。
李轩下马,一步步沿着山路,徒步走了上去。半山腰那座熟悉庄子就出现在他面前,小时候这里是他的囚笼,他依赖这里,恐惧这里,直至成年,他才将那恐惧压到心底,却不愿再踏入此处一步,直至他带那人来过一次,那个小小的人温热的身躯,将这座庄子所有的寒冷都驱散了。
可现如今,他再次在这里感受到了恐惧,他想转身就逃,可这恐惧中弥漫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进去。
李轩像幽灵一般,浑浑噩噩地走在长廊中,半眯着眼睛,他不需要看路,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印在他的脑子里。
这个庄子的房间很多,但是李轩一眼看看到他曾经住的那个房间有一个小小的脚印进去又出来。
他住在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他这是何意?毒害了自己又可怜兮兮地跑到自己曾经的房间里住着。
他做的这幅深情的样子给谁看?知道自己被齐阿诺抛下,所以舍不得走了,跑到这个地方上演苦肉计想要挽回自己?
勾引男人他一向很有心计。
怪不得书读的不好,原来将心思都用在这种事上了。
李轩气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怎么敢肯定自己一定会回心转意,而不是一剑杀了他,这次不管他怎么哭怎么求饶,他绝不会心软,绝不会轻饶他,他要狠狠地惩罚这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