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黎旧党就不必说了,基本只能跟着他混,他要笼络的就是清流和中立人员,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顾明州。
萧豫混了这么久,对大伙儿的软肋也有所了解,送礼投其所好便可,但到了顾明州这里,就有些犯难了,该送什么呢?
送珍宝古玩?
他似乎不吃这套。
送金银财宝?
众所周知,顾明州家里有个行走的聚宝盆,认真算起来,资产可能比萧豫都多。
送姬妾美人?
......算了,这个想都不要想。
这厮跟圣人君子什么的根本搭不上边,居然过得还挺无欲无求?
萧豫一阵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只见管家从前厅走过,身后几个小厮捧着一大摞东西,管家边走边训:“叫你们平日里发懒,这么多没有用的东西都堆在库房,攒着发霉呢?”
一名小厮手里没拿好,一张薄薄的信笺掉了下来,管家扭头瞧见,登时对这群笨手笨脚的小厮火冒三丈。
气归气,东西还是要捡的,管家弯腰拿在手上,不禁一愣,忙拿着东西去找萧豫了。
“这东西哪里来的?”萧豫拿在手里翻看,竟是一封顾明州的家书。
信笺已经开过封,里头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内容居然是顾家人要求顾明州休了白雨信,另娶高门贵女。
顾明州的东西怎么跑到他家来了?
“回主子的话,小的问过了,平日管理仓库的人里有个叫红枫的,跟以前在咱家的冬柏关系不错,估摸着是顾大人让冬柏把信丢掉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红枫,不知怎么就把东西夹带过来了。”
萧豫随意点了点头,正要让人把东西丢了,脑中却是灵光一闪。
不是投其所好么,顾明州好谁,这不是明摆着么?
要讨好一个商人太简单了,萧豫一拍大腿。
于是当晚,晋商、徽商、浙商争了个头破血流的盐引,就这么送到了顾白二人府上。
干完这么一大番事,萧豫总算能够睡个安心觉......
翌日,他看着桌上的一应财宝,陷入沉默。
“怎么回事?”
管家硬着头皮:“谭大人说家中字画太多......”
放他个屁,在唐朝的珍本面前,他家那堆就是废纸!
萧豫咬紧牙关:“那礼部尚书呢?”
“他说前些日子刚跟余阁老喝过茶......”
“行,那吏部又是怎么说的?”
“他、他说.......”管家的声音越来越小。
萧豫眉头攒起怒意:“说什么了!”
“他说......等老爷您能当上首辅再说......”管家瑟瑟发抖,恨不得当场消失。
萧豫气笑了。
也是,他能看出来自己前途渺茫,这群人精能看不出来?
在给他表演翻脸无情呢!
压着怒火,萧豫仍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顶着一张笑脸去上朝。
但好歹顾明州还没有把礼物还回来,看来昨天的马屁拍对了。
萧豫正安慰着自己,身后就有人叫他。
“萧大人。”
萧豫一个激灵,头皮发麻。
顾明州赶了上来,笑着将一个木匣子当众送到他面前:“昨夜你们管家拿错东西来了,我夫人亲——口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物归原主。”
他拖长了亲口两个字,活像一种嘲讽。
这手补刀技术一定是向余泰清学的。
萧豫紧闭双眼,感觉自己死得透透的。
第112章 不信他们不分
“顾大人,您可看清楚这是什么,”萧豫微眯的眼里闪着火光,“你确定不要?”
顾明州一笑:“我夫人向来不要来路不明的东西,尤其是钱财,您看错人了。”
“好!你们高贵!”萧豫冷笑出声,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我的确看错人了!”
说罢大步往前走。
萧豫一直压着的火彻底燃爆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
旁人也就罢了,顾明州算什么东西,也敢拒绝他?
往大了说,顾明州不过是个小小侍郎,往小了说,他到底还有个萧豫之徒的名头呢,也胆敢像别人一样埋汰他?
行,都等着看他笑话是吧?那就来吧,看看究竟是谁看谁的笑话!
朝堂之上一如既往的凶潮暗涌,为了个边疆监军的位置吵得不可开交。
抢着去是不可能的。
别看这次凤子初打了胜仗回来,但匈奴人有多凶有多猛谁不知道,也就能趁着冬日耍个小心眼,等开了春,铁定要来一场大阵仗。
文官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谁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
推诿来推诿去,一吵就是好几天。
萧豫听得冷笑,往前站了一步:“臣倒是有好人选推荐。”
“哦?”李宏愿挑眉,“说来听听。”
“听闻顾明州顾大人在武艺上很有一番造诣,且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岂非最好不过?”
有人想讨好顾明州,替他说话:“萧大人,这恐怕不妥吧?”
“不妥?”萧豫笑得和蔼可亲,“那不如您去?”
众人:“......”
李宏愿仔细一想,也觉得可行,抬头看向顾明州:“爱卿意下如何?”
顾明州:“.......”
*
下了朝,萧豫回了家,又让人把白雨信叫了过来,说是要谈一笔生意。
先前白雨信过来收账的时候,萧豫就提起过这一茬,故而白雨信并没有什么怀疑就过去了。
萧豫这等老狐狸,怎么会流露出自己的恶意,笑眯眯地跟他说奉城有一桩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奉城?那可是在大兴的最南边,接壤阳海的地方。
白雨信一愣。
有赚钱的机会,谁不欢喜,可白雨信已然跟顾明州定居在京城,若是贸然去了阳海,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分别的时间未免太久。
“你先别急着拒绝,老夫也知道离京城太远,但你真的觉得手里的钱够了吗?”
一句话便问住了白雨信。
萧豫紧跟着又问了一句:“倘若顾明州出了什么事,你确信手里的筹码能够帮得上他吗?”
毫不意外,白雨信再次被问住了。
萧豫游走在人情世故的红尘中,白雨信这样的少年尽管尖锐,意气风发,但在他眼中看来不过是一粒透明的珠子,一眼便能看透。
.......当然,顾明州是个例外。
像白雨信从小吃过苦的人,一旦获得成功,会比旁人更加热切渴望,为了不失去当前的成就会更努力。就好像只有挨过饿的人才知道,三餐饱暖是多么珍贵。
他们两人来到京城定居,竟然既无父母,又无亲戚,很容易就能推断出,要么他们家庭内部的关系不怎么样,要么就是死得差不多了,孤苦无依。
没有亲人,没有孩子,连朋友都很少,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一定比寻常夫妻更加依赖彼此,而实际也的确如此。
所以要分开他们,施加压力是没用的,只有动之以情,撬开他内心空虚之处。
萧豫心中得意,眼神却越发诚恳:“你们年少夫妻,老夫很受感动,但也有些担忧。俗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若是满足于京城的一亩三分地,日后出了什么变故,岂不是一无所有了?”
“况且......”萧豫放出了大招,“顾大人官途顺畅,只是在京城做些小生意,恐怕很难跟上他的脚步吧?”
萧豫的话戳中了白雨信心中隐秘的不安。
白雨信这样努力,一方面是赚钱的本能,另一方面则是无形的恐惧。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装傻,待在顾明州身边享受他的关怀与宠爱,可呆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心慌。
他需要起早贪黑地打点铺子,绞尽脑汁吞并其他势力,方能够从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商人变得小有名气。
前后其实也才一年多,照常人的脚步来看,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可白雨信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因为他身边有个更超乎寻常的顾明州。
短短一年,便搅动了整个京城风云变幻,搞倒了屹立数十年的首辅......对于这些事,顾明州从没表示过一丝得意,吃饭喝水般平淡。
他就好像知道答案的考生,在旁人都徒劳奔命的时候,不急不缓就能写出正确答案。
在感到震撼的同时,白雨信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
他已经全力奔跑了,为什么总是跟不上顾明州的脚步?他分明已经足够努力了啊......
两人聊了片刻,白雨信说还要考虑考虑。
萧豫表示理解,等他一走,便心满意足地喝着茶,对管家说:“过几天把那封信也送给他去。”
不是爱秀吗,老夫还就不信了,这样也拆不散你们?
另一边,白雨信满怀心思地回到家中,想跟顾明州商量一下去阳海的事情。
谁知顾明州回来以后,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去边疆监军了,再过半个月就要出发。”
白雨信懵了一瞬间,微微睁大了眼:“你不跟我商量,就自己决定了?”
顾明州张着嘴愣了愣。
公事上他们从不互相干涉,顾明州做出许多涉险的决定也很少会跟白雨信说,而白雨信也向来都是支持他的,时日已久便成了习惯。
他没想到白雨信会是这个反应。
白雨信不知该说些什么,呆立了一会儿,转过身:“我回房了。”
“媳妇儿,你怎么了?”顾明州连忙拉住他的手,抱着他哄,“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一定先跟你商量好不好?”
白雨信:“你撒手。”
“媳妇儿,媳妇儿?你别不开心了好不好?”顾明州想逗他笑,费尽心思做了个鬼脸。
白雨信看在眼里,却无端端一阵伤心。
“原来在你眼里,什么事都是哄一哄就可以达成目的,是吗?”
第113章 冷战
顾明州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手也不由得松开。
白雨信不是没给他甩过冷脸,但从前尚未定情,他也有心理准备。如今他们好得蜜里调油,这句质问便如同一根针扎在他心口。
因为毫无防备,所以疼得特别厉害。
“你真要这样跟我说话吗?”顾明州舌尖抵着牙龈,压抑着情绪一字一句地说。
“好,那就就事论事,”白雨信咬着下唇,眼睛因怒火而显得格外明亮,“你去边疆,我不同意!”
顾明州气性也上来了,冷笑:“皇上的圣旨就在眼前,你不如对皇上说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用皇权压他么?
白雨信气得眼前发黑,强压着脾气问:“那你死了,这宅子是不是我一个人住?”
“我不会有事。”
“你如何能够保证?”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顾明州被质问得一阵烦躁,“我失手过?”
白雨信脸上现出短暂的空白,缓缓垂下眼睫:“你又何曾信过我?”
顾明州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只觉一阵说不出的心冷。
他知道白雨信缺乏安全感,任由白雨信“养着”自己,譬如这座宅子,譬如吃穿用度,譬如日常一切花销。
顾明州过得就像个被包养的小白脸,京中许多人对他暗自鄙夷,他都不在乎。
只要让白雨信知道,他需要他,这就够了。
看起来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接受白雨信的付出,但背后却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与精力,方能揣摩出白雨信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样的努力在白雨信眼中,一文不值吗?
眼前少年紧盯着他,眼神冰冷,那种感觉前所未有的熟悉。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冬夜的京城比江南更冷,忽然间有一点莹白落了下来。
下雪了。
黑夜里忽然听得远处一阵云板声,紧接着夏松快步走进来,低声道:“大人,老爷,郑自明郑大人去了。”
顾明州心头猛然一震,忍不住抬起头。
广袤的天空漆黑一片,唯有被灯笼照亮的部分能看见雪花飘飞。
天地无声,似有宿命在无尽地轮回。
顾明州一阵心灰意懒,仿佛他付出的一切都不过徒劳一场,拨开一厢情愿的表皮往下瞧,才是冰冷残酷的真实。
他敢说自己很了解白雨信,那么白雨信呢,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白雨信已经回了卧房,顾明州呆立片刻,转身去了书房。
夏松一脸懵逼地看着相反方向的两个身影,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
第二天,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更强烈了。
白雨信起得早,往厅堂坐下,夏松刚开始摆饭,就看见顾明州一只脚踏进门里,眉头紧皱着,似乎很不情愿似的。
夏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雨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更冰冷了一点。
“大人?”冬柏站在后面,一脸疑惑。
顾明州眨了下眼,将另一只脚踏了进去。
与此同时,坐在桌前的那个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出了门。
挑衅般与顾明州擦肩而过。
冬柏:“......”
他看见顾明州的脊背绷紧了,像是蓄着一股即将爆发的怒气。
确定了,两位大爷闹冷战呢。
*
下午,顾明州一脸冷漠地在兵部临时培训,兵部的人险些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
望着一长串的公文内容,顾明州忽然觉得很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