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条已经走过的道路上,面对已经击败过的敌人,争夺曾经夺过的权利,那滋味就好像吞食着残羹剩菜,食之无味。
尤其这顿饭还是他一个人在吃。
顾明州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丢下公文不干了,去他什么边疆,去他什么匈奴人,他就像赶紧回家哄媳妇。
然而他清晰地知道,他们这次吵架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个,更像积攒已久的矛盾一次爆发。即便绕过这一次,也解决不了根本。
而且与匈奴的这一战之所以会提前爆发,全是因为顾明州提前动了张黎,他自然得一肩扛起责任。
男儿在世,不全是情爱,也有家国天下,所以他才会在没有跟白雨信商量的情况下决定。
他坚信自己是对的,就绝不会反悔。
顾明州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专注在眼前的事情上,思索着种种军备应当由谁管理。
夜里回到家,他照旧睡在书房。
推开窗,书房对面一间屋子也开着窗,里面却没点灯,他随口道:“那间屋子怎么回事?”
“客卧许久没有人住,估计是有味道了在通风吧。”冬柏说。
顾明州随意往里瞥了一眼,便关上窗,吹熄了蜡烛睡觉。
接连数日,两人都是早出晚归,忙到跟对方碰个面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骨子里都是极冷静极理智的人,不是没有了谁就过不下去,即便不曾见面,即便没有对方的参与,生活也是照样继续。
就好像他们本就互不需要一般。
大军开拔前三天,余泰清将他赶了回家,让他好好跟家里人告别。
众所周知,他家里成分简单,就那么一个人。只是这个人似乎不怎么想跟他告别。
顾明州回家,洗澡。
换上常服出来,再去吃饭的时候,厅堂里四菜一汤做得非常丰盛,揭开盖子仍然冒着白色的雾气。
顾明州坐下吃了一口,却突然皱紧了眉。
一道凉拌菜里,厨子没拌匀,他一口就吃到一块盐,咸得要命,令人食欲全无。
连吃顿饭也吃不好么?
一股无名之火突然烧了起来,烧得他心肝脾肺肾都在叫嚣。
面上没有流露半分异样,顾明州一言不发地放下筷子。
与此同时,白雨信卸下一身疲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正要睡着,忽然一阵大力扼住了他的脖子。
白雨信猛地睁开眼,眼睛却被一条布料蒙住。
他心脏一阵狂跳,伸手要去拿枕头底下的匕首,双手却被制住,高过头顶,跟床头柱子捆在了一起。
“什么人!”
无人应答。
眼前一片漆黑,有人解开了他的腰带。
第114章 信
白雨信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情况?这不是江洋大盗,而是个采花贼?
白雨信心口一股怒火腾地一下冲了上来,胸口不住起伏。
真是什么人都敢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那人压在他身上,白雨信只觉一阵说不出的恶心,被绑起来的手偷偷摸索,试图摸到什么趁手的工具。
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皂角香味,不由愣了愣。
不等他多想,下一刻一只手便探入衣内,微凉的温度激得他一个瑟缩。
拇指、食指、中指有薄薄的茧子,是个常年写字的人。手心有一道疤痕,是早年干农活的时候不慎伤到的。
顾明州?
白雨信忍不住出言讥讽:“原来顾大人有这种嗜好?”
耳边一声低哑的轻笑,顾明州慢条斯理地解开他的外衣,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一只摆在桌上的橘子,任人宰割。
“一只手就认出我来了,我可不可以认为,白公子是太爱我了?”
他说话的语气与平常截然不同,既无珍重,又无期盼,带着一种浑不在意的调笑。
白雨信攥紧了双手,反驳他:“你想多了。”
“这话你若是在卧房,而非在客房里说,还有些说服力,”顾明州的声音带着一点湿润而沙哑的质感,盈满了整个空间,“这么想看着我,我只好满足你了。”
白雨信一僵,色厉内荏地辩解:“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啊!”
许久没有亲近,白雨信的身体还很干涩,根本受不住他突如其来的袭击,痛得眼前发黑。
“如何,相公好不好,够不够满足你?”
带着些报复性,顾明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恶劣,白雨信被激得耳根发热,足趾蜷起,不禁扭过头,不肯直面他的荤话。
被蒙着双眼的少年浑然不知,自己的衣襟已然散开,露出一截胸膛和精致的锁骨,扭头暴露出的侧颈引人无限遐想。
顾明州的血液好像在燃烧,眸光晦暗,一口咬了下去。
“啊!你......”白雨信额头渗出冷汗,咬牙骂道,“你是狗吗?”
“那你是什么?嗯?”顾明州咬了咬他的耳垂,“说来听听啊,宝贝儿。”
白雨信被这一声宝贝叫得心跳加速,下意识想回抱住他,才想起双手早就被制得死死的。
听不到他的回复,顾明州脸色沉了下来,不再留情,将他折腾得死去活来。
白雨信哭得蒙眼黑布都湿透了,就是不肯求饶半句。
他们已经忘了自己到底在争什么,仿佛就是一味地斗气,谁也不服输,一定要争出个你死我活。
他们之间的亲近,不是愉悦的,就是勾人的,现在却像一场情绪的宣泄,充斥着无声的斗争。
不知什么时候,白雨信昏睡过去,又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身下已经被清理干净,双手却仍被束缚在头顶。
他双手一翻,便解开了绳子,扯下蒙眼黑布。
房间里空荡荡的,听不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已经走了,连一个和好的机会都不给他。
白雨信呆呆地躺了一会儿,忽然间泪如雨下。
*
第二天上午,顾明州在家中设宴招待了萧豫。
萧豫十分意外,过来的时候还满是警惕:“你会请我喝酒?不会又没安好心吧?”
顾明州给他斟酒,轻笑道:“怎么会呢。你也知道,我就要去边疆了,朝中事务还不是都仰赖大人照料?”
“哼,不是有你们余阁老么,还用得着我来照料?”
顾明州却说:“大人此言差矣,您跟余阁老,都是大兴的肱股之臣,就如车之两轮,缺一不可。”
他冷不丁一顶高帽子戴过来,萧豫更加狐疑了:“你想干嘛?要求我什么事就赶紧说!”
“下官希望,萧大人能够坐上首辅之位。”
萧豫:“......”
卧槽,是不是有诈?顾明州会没事跑来支持他?
萧豫一点儿没觉得高兴,整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顾明州不会是打算对他下手了吧!
“可你连我的礼物都不收!”
“我不站队,”顾明州坦荡道,“先前早就说过,我不是清流的人。”
萧豫半信半疑,“那为何支持我,余泰清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顾明州微微一笑,望着他:“原因很简单,他不支持立刻收复国土,但你完全可以做到听君命行事。”
哦,意思就是他可以做到曲意奉承,给皇帝办事,而余泰清做人太有原则了呗?
这到底是不是在拐着弯骂他!
萧豫面部肌肉抽搐几下,不知该悲该喜,但戒备心已经减轻不少,嘀咕道:“你都是马上要去战场的人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顾明州道:“下官已经向皇上举荐萧大人了。”
“.......”
有用,太有用了!顾明州怎么回事,忽然这么上道?!
“从边疆回来以后,我也会继续支持萧大人,大人大可放手一搏。”顾明州紧接着说。
萧豫大喜过望,哈哈笑道:“顾大人不愧是顾大人,就是非比寻常啊!哈哈哈,白公子在不在,我还有点小礼物送给他!”
顾明州脸上不为所觉地暗淡一下,平静道:“他还在睡。”
“无妨,无妨,你带给他便是,”萧豫笑着拱拱手,“祝你们百年好合啊!”
话音刚落,萧豫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
等会儿,他似乎已经把两个人拆到一国两边了......顾明州知不知道是他干的?
萧豫心虚得坐立不安,喉咙一阵干燥,连忙低头喝茶,掩饰自己的慌乱。
喝着喝着,他又猛地想起一件被遗忘已久的事,那封信——
夏松高举着一封信笺,高声喊:“公子,有你的信!”
萧豫一口茶呛在喉咙里,一阵剧咳。
不,等等,不要!
白雨信正要出门,脚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仿佛在避开身上某些疼痛的地方一般。
“信?”
白雨信有点疑惑,将信接过在手里。
萧豫两眼一黑,生无可恋:“......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第115章 不告而别
萧豫快步从身边走过,还被门槛绊了一记,险些摔倒。
白雨信扶了他一把:“萧大人,小心。”
萧豫一个哆嗦,活像被毒液灼伤一般,连连道:“无妨,无妨......”
说罢匆匆走了。
白雨信疑惑地看他一眼,摇摇头,低头打开信封。
冬日清晨的暖阳并不炙热,地上积雪未化,被照得明晃晃的,令人眩晕。
顾明州喝了口酒,本该继续冷漠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门口。
他站在门口太久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夏松疑惑道:“公子?您不出去了吗?”
白雨信回过神,慌慌张张地把信塞进袖袋里:“走吧。”
叶星阑在外头等他,看见他出来,欢欢喜喜地冲过来:“要回家了吗?是不是今天走?”
白雨信站住脚步,想回头看一眼,袖袋里的信却如一块滚烫的烧炭,烫得他皮肤灼痛,失去了所有勇气。
他快走几步,上了马车。
叶星阑一头雾水:“你等等我呀——”
只见白雨信一头钻进马车,活像后头有什么洪水猛兽,叶星阑跟着进去,就闻见一股什么的东西烧焦的味道。
“???”
白雨信盖上香薰的炉子,但不知为何手一直在抖,盖了好几次才盖上。
这幅慌乱的模样,这种神秘的行迹......
叶星阑两只眼珠子朝四周乱转,压低声音:“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
白雨信呼吸一滞,回过神来。
“是秘密......你不要说出去。”
得到准确的答复,叶星阑脑海里立刻展开了无限的遐想,认定白雨信正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暗自惊叹不已。
真不愧是白雨信,就是牛。
他两只手捂住嘴巴,用力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忠诚。
白雨信靠在马车厢上,一阵说不出的疲惫。
顾明州是第二天才知道白雨信不辞而别的消息的,当时他整个人就炸了。
嘴上说着担心他,却能在他临去战场的时候说走就走......
就因为吵架,连最起码的底线都没有了吗?那是不是吵得再凶一点,他就能彻底离开他?
冬柏还在说话,顾明州已经一句都听不进去了,抓起头盔就走。
“大人,那这只玲珑锁......”
“丢了!”
顾明州头也不回,一鼓作气将头盔戴好,侧身上马,直奔校场而去。
冬柏傻眼。
大人可真够有意思的,好几夜不睡,做出一个玲珑锁,就是为了丢着玩儿?
挠了挠头,冬柏将那玲珑锁放在书房的多宝格上,这才放心离去。
校场上兵马已经齐全,众人坐在马上,听李宏愿说话。
“......今匈奴在外,虎视眈眈,全赖诸位勇士保家卫国!饮朕一杯酒,预祝各位建功立业,壮志得酬!”
顾明州一口喝干杯中酒,高举杯子掷于地上。
砰、砰、砰。
数千将士一同摔下杯子,震动上京。
“臣必杀尽鞑掳,不负使命!”顾明州在马上行了最后一礼,调转马头,高声喝道,“众军听令,出发——”
无数大兴男儿高举刀剑,齐声应和,声音震动天地,令人热血沸腾。
这一支足有五千人的援军,带着粮草武器,直奔北方。
大军在后方,顾明州带着百人亲卫急行军,不足一月便到达边境区域。
众人又渴又饿,满脸风霜,却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顾大人,歇一歇吧,大伙儿都受不住了。”为首的一名姓赵的副将出声道。
顾明州是文官职位,本不该占着领军位置,然而这群人是援军,没有正经的将军随行,赵副将已经是官职最高的了,但也在顾明州之下,更何况顾明州由皇帝亲口任命,众人没有不听之理。
起初赵副将见顾明州这样年轻,也有些不满,然而行军以来,顾明州的劲头比武将们还要猛,着实吓人。
连着一个月下来,他心里的那点不服就慢慢熄灭了。
顾明州牵着马缰,在一座土坡上头往下看,忽而眯起眼:“那里是不是有烟?”
前方一片丛林,里头似乎是有一道烟雾,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大约是猎户吧?”
“猎户?”顾明州冷笑一声,“只怕是假扮成猎户的匈奴人吧。”
赵副将大惊:“顾大人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