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古代架空]——BY:风为马

作者:风为马  录入:08-27

  伺候的人压着头:“送了,柳小爷戴上了,喜欢得紧,刚在外面看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哪里去了?”
  “不让问,说爷肯定知道的。”
  看来是去找宁瑞臣了。
  临近乔迁的日子,柳骄必定是希望元君玉来的,不过这个世子殿下脾气怪,不使点手段,肯定不会轻易收帖。柳骄算是拿捏住他师父了,转道把宁瑞臣这个好说话的请来,反正他们关系好,磨一磨,指定就答应了。
  张神秀想着元君玉那样子,依然有些后怕,说不上是为何,好像他天生理应有这种畏惧。按理说,他们都是常喜这一边儿的,应该有所亲近才是啊。
  话又说回来,常喜那边,他总还疙疙瘩瘩的。
  柳骄是他承常喜最大的人情,张神秀想着,为着这个人情,怎么着也要为常喜鞍前马后了。谢晏也劝过他,虽说给太监办事,脸上无光,可他们做商人的,本来就被人看轻,况这一点脸面,就算好端端长在脸上,何足够使他挣大钱?
  近些年家里也逐渐衰微了,要是没他在外面这些门路,只怕撑不了几年。张神秀虽看不得太监的做派,却也明明白白,跟着常喜办事,才是长远之计。
  张神秀洗漱好了,往太师椅上一坐,伸手抓一把松子,摊开一张雪白的手绢,就这么慢腾腾地剥着。
  今日难得有机会推掉商会的杂务,张神秀数着时辰,估摸着再过一会儿,柳骄就该回了,今日不知道要唱什么本,还和从前一样的思凡?那个听腻了,不如新起的游园好……正想着,忽然外面有人来报。
  “谢老板来了。”
  从此间到门口,要不了太远,下人回身去泡茶的功夫,谢晏就走进来了。
  “微卿?”张神秀剥松子仁的动作未停,头一扬,示意谢晏坐边上:“昨夜才喝了大酒,你快歇会儿吧。”
  “不急这一时。”谢晏的目光落到桌子上:“我见你这里到处都在拾掇,再过两天,你就要搬了?”
  “下月初十,”张神秀咔嚓咔嚓地剥着松子,“我们先说好,到时不论多忙,你得来。”
  谢晏低低地应一声。
  张神秀搬家,是出乎谢晏意料之外的,并非惊讶于好友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戏子四处奔走寻找宅院,而是为这种莫名的百依百顺、这种光明正大。
  为了一个人,竟然可以做到这般地步?谢晏轻轻地摇着扇子,犹豫再三,还是遮遮掩掩的问了:“你们……现在是怎么个关系?”
  像被针尖刺过一下,张神秀忽然顿住,有躲避的意思:“算是、算是至交吧。”
  “你们这样,也算至交?”谢晏嘴角微微上提,看不出多少笑意:“刚来南京那会儿,你可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张神秀嘴硬着:“我是喜欢他的戏。”
  “我看,”谢晏丝毫不给他留面子,“你是喜欢他这个人吧!”
  张神秀噎住了,半晌,轻轻叹口气。
  “别怪我没提醒你,趁早抽身,这种事,到底是——”
  “离经叛道。”张神秀眉眼里透着怅然:“微卿,你是真君子啊。这种事,不说出口,我们俩也就到这了。可我不甘心,我这么舍不得放,就是怕将来想起来,我后悔一辈子。”
  可能是被这“一辈子”三个字触痛,谢晏的视线一下子没处放了,语气惶急地:“说这么重的话!……哪有什么事是能记一辈子的。”
  张神秀只觉得他不懂,讪笑两声,便不再提起。
  两人又坐了一阵,谈过一些近日生意上的事宜,又听谢晏道:“江淮的盐运,大体上尘埃落定……在南京的这几间商号要马上料理了,最近我们的船已经在松江靠港,押货的事,还要找一支靠谱的镖队……”
  张神秀打起精神,谢晏说的那些麻烦处,他一一记下,出着主意。
  “再有就是,两天后,有宗大买卖,我们要去浙江一趟。”谢晏凝视着他,那神色不同寻常。
  张神秀不以为意,只当又是南京的什么大人物要纡尊降贵的来临幸他们这些小商人了,把那把松子仁堆在一张雪白的绢布里,一边折角一边道:“决策的事,你去就行。”
  意思是不太想走。
  谢晏看着他弄那堆松子仁,眼中一闪而过些许复杂,缓缓说:“要是谈成了,过几个月,咱们折回太仓港取货,南下去办事。”


第49章
  轿舆晃悠悠的,四围围起的小空间里隐隐有淡淡的桂花香。
  宁瑞臣垫着一只绒面的靠垫,歪在一围边上,时不时把窗口的帘子掀开来一瞧:“快到了吧?还有多远?”
  没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同行的人轻哼一声:
  “真是昏了头,才跟着你过来。”
  话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多少不快,甚至于是宠溺的。
  “玉哥,”宁瑞臣眨着眼,“来都来了。”
  元君玉看他打扮端正的模样,偏过头:“柳骄请的是你,又不是我。”
  宁瑞臣把帘子放下,肩膀拱了他一下:“请你还是请我,不都一样么?”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一丝言外之意,元君玉却难免多想,他想问个清楚,怎么才算一样的?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一会儿的功夫,宁瑞臣又靠到一边去,这回是问外面抬轿的人:“快到了没有?”
  外面的人气儿也不喘:“少爷坐好,就到了。”
  张神秀在南京没太多好友,这次请的人并不多。元君玉在门前略略扫了一眼,有认识的,更多的是从没见过的。
  宁瑞臣却熟络地上去招呼一声:“术舟兄。”
  倒是……有模有样的。
  张神秀的新宅院的确漂亮,大门前一块雕琢过的石匾额,上面写隶体的“系舟”两个字,跟着进园内,黑沉沉檐角挨着檐角,叠叠的往上堆,越往后,越有清丽的景致,往院子里去,霍然的清凉深碧,后园挖开一片塘子,淙淙水声簇着一台玲珑竹楼,越过院子能见到山影,有山有水,是一种市隐的乐趣。
  元君玉同张神秀并不能称之为熟稔,因此随意行过礼,就到了花厅去落座。下午用过一顿饭,宾客至此便散了一半,其余屈指可数的几个人,都是晚上留下来玩闹的。
  其间有宾客问道:“术舟老兄,怎么整日都不见微卿?”
  张神秀喝了些酒,脸上染着红晕,直爽道:“我专程请了,他不来,你们现在知道了,这个人呐,专扫我的兴。”
  元君玉听见谢晏的名字,不经意似的转过头去看宁瑞臣,他像个没事人一般,还絮絮叨叨凑过来咬耳朵:“玉哥,到处都没见着柳骄呢?”
  那个小崽子,一肚子鬼主意,谁知道哪里去了。元君玉定定地坐着,一点不挂怀的模样,端着杯子,慢悠悠:“你记挂他做什么。”
  “我记挂他……”宁瑞臣嘀嘀咕咕,正还要说些什么,张神秀便迎面过来了。
  “世子,宁二爷。”张神秀笑了笑,从人堆里走出来,那股从容的气度还在,面对元君玉,倒没那么唯唯诺诺了。
  “术舟兄,”宁瑞臣热络地同他攀谈,那样子像是和张神秀早有一点私交的,“你搬家的吉日,怎么不见柳骄?”
  张神秀道:“他有些急事,先去料理,等晚些再回来。二位先移步,我在后园请了戏班子,今日这场夜戏,可要宾主尽欢。”
  说到这个,宁瑞臣是有些兴致的,便问道:“演的什么戏?”
  张神秀卖了个关子:“等过去了,就知道了。”
  元君玉半天不做声,默默跟着他们走,心里却疑惑,他们何时这么熟了?
  他看那两人交谈甚欢的模样,其实有些不快,却碍点说不清的缘由,隐而不发,数着脚底的石砖,迎着初秋的晚风,慢悠悠的,一会儿又听见前面的笑声。
  “总之在我这里,什么戏都算新戏了,”宁瑞臣那样子,“等会儿开演,请术舟兄给我指点指点。”
  “这恐怕不行,”一路步移景异,张神秀把他们引向后园,叫来两个下人,“我先有些琐事,家里的下人会带二位去后园临池小坐。”
  和张神秀交际,是为了什么?
  以宁瑞臣的家世,但凡出来应酬,自有人上赶着献殷勤……张神秀、张神秀……是了,是柳骄。
  这就对了,元君玉想着,柳骄这小崽子才忤逆了他,根本没胆子送请柬到他府上。柳骄晓得宁瑞臣好说话,肯定会收的,请柬可不就送到了。这一次的席,宁瑞臣其实不必来的,可他还是应酬了,因为这个,还专程结交了一个商贾。
  ……为了自己那一点可笑的固执。
  元君玉望着宁瑞臣和张神秀的背影,有些出神,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到底……
  正想着,忽然前面宁瑞臣回头叫他:“玉哥,怎么愣在那儿了?”
  张神秀不知何时离开的,前面的曲径只余几盏蒙蒙的灯,两个褐衣的下人静静候在一边,听凭两个人的动静。
  他不动,可能是方才被冷落了,有些别扭地:“我以为,你打算自个儿过去的。”
  “怎么了?”宁瑞臣这时候又迟钝了,眉眼里透着疑惑,没听懂他那句话里的埋怨:“什么时候,我都等着你的。”
  “……走了,听戏去。”元君玉提了一口气,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缓缓走过去,临了还说着:“都怪你走太快了。”
  宁瑞臣示意那两个下人带路,一侧脸,又把眼微微瞪起来:“什么呀!玉哥太慢。”
  “怎么会?我一向是这个脚程。”说着说着,元君玉就止不住笑意了,他尽力想做出严肃的模样,到底还是忍不住把嘴角一弯。也就眼前这一个,是怎么也骗不走的。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不像话地斗嘴:
  “我数过了,一个弹指,你走了两步——”
  “你再数数?”
  “别闹了,天黑……”
  到了临水的假山石边上,几张桌子已经摆好,开场前的箜篌箫管抑扬顿挫,铙儿鼓儿热热闹闹的响,几个宾客在那里等着无聊,随鼓声传花吟诗,隔着一段水面,能看见几丈外的假山亭台内有红的黄的灯在晃动,张神秀这个戏台子,并不算是什么台子,原来是在园子的造景里布置的场。
  这样的戏比台上的多点味道,又是宁瑞臣没见过的,他挺新鲜地伸着脖子往水对面瞧,还没到开场的时候,只能隐隐看见山石掩映之中,有些人影往来其间。
  那抖着佛珠串子的和尚一出来,元君玉就皱起眉了。
  孽海记里的下山,怎么演的这出戏。
  和尚和尼姑做了夫妻,宁瑞臣看了,恐怕不会高兴。
  他刚要说话,忽然宾客之中爆出一阵笑,其中有个嗓门大的,击掌笑道:“原来我们术舟出家做和尚去了!”
  此时一看,前面那个身段不甚平稳的本无和尚,不是张神秀是谁?
  由此元君玉便明了了,难怪一整天见不到柳骄的人,这是明摆着告诉他,小徒弟在别人家过得可滋润呢!


第50章
  鼓点子声还在响,周围的几个宾客都在拍掌,激浪一般的掌声里沸扬着哄笑。
  宁瑞臣在元君玉斜侧,缓缓转过来,碎发都搔到他眼前了,压低了嗓子:“这演的是什么?”
  元君玉不瞒他,照实讲了:“这一出,你恐怕不会喜欢。”
  毕竟看过一阵子戏,宁瑞臣好赖是能看懂一些的,此刻见张神秀这一番表演,觉得着实有趣:“我看着挺有意思的,是后面不好?”
  这太近了,元君玉悄悄避开一点,看着他眼睫的阴影,轻轻搭上他的胳膊:“不是说这个,这出戏,是和尚和尼姑的……”
  他还没讲完,突然身边又一阵喝彩,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临水的石拱桥上,一个青春的小尼姑娇滴滴地走出来了。
  眼勾魂,声摄魄,额心一点朱砂痣,俏生生的女钗裙,这个扮相,三月桃花未过是了。
  就看了一眼,宁瑞臣红了脸,一把勾住元君玉的手,贴紧了说:“柳骄,是柳骄。”
  元君玉见不得他那样,傻里傻气的,没来由让人冒火:“你攥我做什么……”
  末了,又斜斜地抛一个眼神:“好看?”
  “嗯……”
  元君玉顿了一下,慢慢地把手臂抽出来。
  “只见过他平常的模样……哪想到,扮上相是这样的……”宁瑞臣偷偷低下头,视线来来回回扫着地上交叠的袍角,手上还不撒开。他只在梦里见过元君玉台上的样子,今天见到柳骄,难免又想起那些梦里,一个顾盼生辉的身影。
  可元君玉如今的身份,宁瑞臣又怅然了,恐怕今生,都无缘得见了。
  他一面想,一面后悔不迭,恨不得早几年遇上元君玉,看一看他当年的扮相才好。
  那一头,柳骄和张神秀唱着对手,眼神痴缠的勾来勾去,这一头,宁瑞臣却小心翼翼的,声音也颤着:“玉、玉哥。”
  元君玉不吭声,半天了,可能是那无名火消掉,才冷淡的问:“什么事。”
  宁瑞臣像个神像前祈祷的可怜人,一下子耷着眼,遮遮掩掩地:“没……”
  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就在这一瞬,元君玉就后悔了,后悔和他来这莫名其妙的系舟园,看一场戏,看得他有了什么不能外道的心思?
  对面的戏太逗趣,和尚尼姑,一来一回拉拉扯扯,看戏的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元君玉看着宁瑞臣,说不出的不快,想走,旋踵之间的事,已经在抖袍角了,可一霎时的,又觉得眼前这个傻小子可怜巴巴,放他在这里,还不知道要被那些老手怎么玩笑,心一下软下来,撩下摆的手又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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