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古代架空]——BY:风为马

作者:风为马  录入:08-27

  张神秀握着他的手,不说话。
  半天,柳骄忸怩地回握了一下:“知道你累,明天养足精神,咱们再说。”
  这句话说出来,张神秀又觉得愧对他了,赔了个笑脸,两个人头抵着头温存一阵。“晚饭吃过没有?”柳骄则答已吃过,张神秀这一天城东城西两头的跑,此时回家不免腹中饥饿,想到房里该剩了些点心干果之类的,便说:“我去端几盘蜜饯来,前两天刚得了红梨记新刊本的人物册,等会儿看一看?”
  柳骄看着他,觉得怎么样都好,只说要他快端了回来。
  张神秀推门出去,在屋里挑了几样,回去时正遇上从外面回的下人。
  “老爷,方才有信到。”
  “谁的?”
  “不晓得,只说送给老爷的。方才拿去了书房,柳小爷给收着了。”
  这时候来信,张神秀该警觉的,可他心里念着和柳骄看红梨记的人物册子,便快步走回去,一进门,刚放下托盘,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柳骄看他的眼神,那么疏离,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他手上有封拆开的信,张神秀一下就想到刚才下人说的,眉头微蹙:“看我的信了?”
  柳骄本该遮掩一下的,可出离的愤怒把他的理智给烧光了,他把那页信纸举到张神秀面前,抖着嘴唇,问:“这是什么?”
  张神秀一看那字迹,心里知道完了。果然,下一刻柳骄的泪珠就掉下来,脸苍白着:“不是说,那些人是生意上的朋友?”
  “你听我说——”
  柳骄退了一步:“不是说,你最恨倭寇了?”
  张神秀沉默着,好几次想把心硬下来,夺了那封信,可这有什么用呢,该看的柳骄早看过了。事已至此,他根本瞒不住。
  “舟山那次,你也是骗我的,对不对?那些劫船的倭寇就是来找你的。”
  张神秀不敢抬头,魂魄像是离了体,胸口麻麻的刺痛。
  蜡烛光忽然黯了,就这一瞬,张神秀心里仿佛有什么滋长起来,茫然的,不解的,好像谢晏那句话在耳边响起了:“你是为了他才干这些的。”
  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一想起,张神秀的心里就止不住委屈。
  “我爹娘在海边打渔,就是叫这些人杀了的,一村子人也是叫他们杀的。”泪珠子止不住,柳骄狠狠地抹一把眼睛:“这些人伤天害理,你怎么跟着也伤天害理?”
  这不叫伤天害理,张神秀在心底无声地喊,这是因为太爱你了,因为爱你,所以想把这世上所有金银财帛都拿来送给你,为什么你不领这份情?
  柳骄把那页纸拍到他身上,恨恨地叫:“你说话啊!”
  “……”
  “……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
  柳骄愣住了,拳头紧了又松。
  “我不干这个,你吃什么、穿什么?每日请得起这么多下人?养得起这些个家班?住得起这么大宅院?”张神秀的调门越抬越高,忽然一下拔到了顶,几乎是吼出来了:“给你扔着玩的金银玉翠,都是大风刮来的,天上下来的?我做这么些,你偏不懂——”
  柳骄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疯癫之人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拱着肩膀,拳头捏得死紧:“好、好……我还你,全都还你!”
  他泪如雨下的,开始拼命地解衣带,脱了外衫,踹了两只刚穿上的鞋,袜子一并脱了,全部堆叠在一起,只留一身略显旧的中衣。想了半天,他还是把头上的簪也抽了,油亮的头发散下来,玉簪子也扔去了衣裳堆里。
  “都是你的,只这一身,是我师父买的。”柳骄流着泪,哽咽着,可能是舍不得,又把张神秀灰败的脸看了好几眼,才擦干了眼泪,夺门而出。


第83章
  大晚上,忠义伯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柳骄一进门,披头散发地闯到里屋去,两只脚还带泥,一下子扑到元君玉怀里,口里一边叫师父,一边呜呜的哭。
  “怎么了?”元君玉本已经躺下了,这会儿是匆忙披的衣裳,眉头紧锁着,把小徒弟散乱的头发拨顺,只见柳骄一张面孔如游魂一般苍白,当下便怒道:“是不是张神秀干了什么混账事了?”
  柳骄的眼皮微肿,红通通涨着血丝,显然是难过狠了,抽噎半天,那把又亮又润的嗓子都哑了:“吵了一架。”
  屋里的灯亮起来,下人端着热水和新衣裳进来,柳骄还在掉眼泪,没心思收拾自己。
  “早和你说了,他们这些人,不过把你……”元君玉收住接下来的话,叹口气,把帕子浸了水,给柳骄擦脸,“他打你了?”
  柳骄立刻睁圆了眼,急急否认:“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还一股护短的劲儿,元君玉看出来了,就算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是断不了的。
  “怎么突然吵了架?”元君玉暗忖着 ,是不是今日找张神秀说了那些话,才让他们俩闹到如此地步。可他叫去盯梢的人分明没有消息传回来,想必是别的什么事。
  屋里静了一瞬,怕张神秀因此被抓,柳骄没敢提原因,含混地说:“他一天天的,晚归了也不说是为什么,我多问了两句,就和我拌嘴……我气得要死,不要和他待了。”
  他发小孩子脾气,听得元君玉有些好笑,把新衣裳给他拿过来:“换一身干净的,大晚上的披头散发跑出来,幸亏没惊着人,不然,我还要去官府里把你救出来。”
  柳骄眼睛又是一酸,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他还有个师父念着他想着他。“我晓得,师父不会丢下我不管……”柳骄穿好衣裳,盯着外面的夜色出神,“我想在师父这里住几日,好不好?”一时半会,他不想立刻回去系舟园,能逃避一刻是一刻吧。
  外面下人进来收拾,元君玉一言不发的,等人都走出去了,故意拉长脸:“这时候才想起我?”
  只有师徒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柳骄才无赖得像个小孩儿,一下子跪在元君玉脚边,抱住他的小腿撒娇:“师父——师父——”
  元君玉轻轻踹他:“起开。”
  柳骄知道这算答应,踩着碎步走出不远,就听见后面元君玉在对外面的人吩咐:“客房收拾出来,换块低枕头,屋里放一炉二苏的香。”
  柳骄抿着嘴,喜滋滋地倒回去:“就知道师父记得我的习惯。”
  元君玉懒懒地撩眼睑:“臭毛病一堆,只你一家了。”
  “毛病再多,也有师父。”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柳骄笑嘻嘻的,凑拢过去,给元君玉捏腿。外面人影走来走去,是在准备客房的下人,柳骄坐在元君玉的榻边上,还有心思想别的人:“师父,宁家的二爷,如今去哪了?”
  元君玉半是假寐地阖着眼:“在庙里住着,你要想他,明日带你去见一见。”
  柳骄刚想说好,过了会儿却摇头:“罢了,我现在,也是和他一样没了家的,我们要见了,只怕会忍不住抱头痛哭的。”
  元君玉没接话,好一会儿,才又伸腿把他一踹:“滚出去睡你的去。”
  外面下人正等着,柳骄到了客房,随意擦洗了一番,正要睡下,忽然听见外面有响动,几个人说着话从窗边过去了。
  听声音,应该是元君玉带了人。话音里似乎有些不耐烦,一会儿说“大理寺”,一会儿又提起“应天府衙”的,过了会儿,是个尖细的太监嗓,一连叫什么“督公、督公”的,柳骄撇撇嘴,跑过去撑起窗,看见两个太监打扮的人提灯在前头,后面那个背影不是别人,是换了便服的元君玉。
  “师父!”他叫。
  廊檐下影子晕着毛毛的边,风一吹,绰绰的摇。元君玉起先不想理会,但脚步停了会儿,还是略略侧头,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回去睡,什么也没提,和那两个太监出去了。
  什么事要夤夜出去办,柳骄也不懂,托腮在窗户边吹了半天凉风,才没趣地回去躺下。
  半夜无梦,醒来时,小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柳骄口渴,想起来寻些水喝,奈何一连叫了几声,都无人答应。
  他躺了会儿,爬起来,摇一摇茶壶,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便推门出去,院子里空寂无人,照理说守夜的下人应该点灯的,可此时院子里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别说守夜的人了,连鬼影都见不到。
  柳骄心里犯起嘀咕,折回去取了蜡烛照亮,正往厨房那边去,忽的一阵簌簌的响动,他警觉地回头,厉声道:“谁在那?”
  这一下,那声音的来源处发出一连串响动,柳骄追过去,发现是个人影。他把那人喝住:“干什么的!”
  那人可能也知道没处逃了,停下脚转来。是个背包袱的小婢女,瑟瑟地抖着,扑通一下跪倒了,那包袱裹得不甚牢固,稀里哗啦地,漏出一大把白莹莹的珍珠链子。
  这是个家贼。
  柳骄竖着眉:“好个贼偷!你且给我交代了前因,一会儿进官府,也好少受些罪!”
  那婢女年纪不大,见是对面个男的,也怕了,不住地磕头:“爷饶过我吧,在我前面还有还几个,都从家里偷了东西跑了!他们拿的比我多多了!”
  柳骄冷笑:“空口白牙的,你在这胡编乱造?跟我去见世子,我看你胆大包天了,等到了公堂,少不得掉一层皮!”
  那婢女见他毫不知情,也壮起几分胆量:“世子、世子今夜出门,被大理寺的扣押了!我不过想寻个生路!”
  “一派胡言!”柳骄到底有些身手,一脚把她放倒,狠狠地质问:“白天还好好的,大理寺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干来得罪人?休想骗过我!”
  那婢女挣扎一阵,情急时吐出一句话:“不信,你去衙门前看看去,我听人说,那连夜开了堂,正审着呢!”
  柳骄一愣,手上就松了几分力,那婢女一见机会来了,一下把漏出来的珍珠链抓在手心,唰唰爬出几尺远:“府里都跑了好几个了!我、我劝你、劝你也早寻些财物,回家谋生去吧!”


第84章
  柳骄失神的一刹那,那婢女撒腿就跑,只留他一个人颓然站在原地。
  大理寺为什么扣押人,柳骄不懂,分明白天还好好的……他更不懂的是南京、是那些虚与委蛇的人。头一次,柳骄憎恨自己的无知,憎恨自己一点用场也派不上。他一向觉得,做个闲人没什么不好,琴棋诗画,哪一样不必勾心斗角来的快活?偏偏有人喜欢往这里面钻。
  权势有什么好,时时刻刻,身上有千钧的担子压着,一刻也喘不过气来,不能爱,不能恨,把权势笼络到了极致的人,恐怕连人也做不成了。柳骄茫然地想着,眼前闪过很多人的脸,最后定住的还是张神秀。
  也是心里还有气,柳骄跟自己犟上了,不打算去回系舟园去,黑沉沉的夜里,没有一丝杂声,他静静地站着,仿佛要被夜色淹没了,良久,他才踏出一步。
  出了忠义伯府往东北走,就是大理寺的官署所在,柳骄以前不觉得南京大,乘马车到哪都快,此时只靠一双腿,天际将白时,才到了大理寺门前。
  平时管理松散的衙门前,此时林立了十来个兵,看着像是临时从军营调过来的,不大好说话。一大清早天都没亮,只有柳骄一个人在这游荡着,几个看守的兵打量他一眼,派一个人上来驱赶。
  赶人无外是那几句狠话,柳骄不愿走,哀求着:“里面是不是在审案子?差爷能不能帮我带句话出来?”他说着,把那官兵的手握住,细细的手指翻出一枚翡翠戒指,“问一问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
  那个兵不领这一套,把柳骄推开:“机要事岂容你知道的?速速离去,省的吃苦头!”
  “他怎么会被扣押呢,他做了什么值得扣下审问的?”柳骄不听,眼睛里滚出一串泪珠,他这模样楚楚动人,但那些官兵不为所动。
  “差爷,行行好吧!”柳骄扑过去,不停地磕头。
  这些官兵不准他进,碍着有大人物在里面,不好对一个平头百姓拳脚相加,只不耐烦地推搡着,一个手重,把柳骄推得在地上滚爬好几圈。有一个年轻的,实在看不过眼了,上前把他拉起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说是通倭,行啦,快回去吧,看你年纪不大,别惹火烧身。”
  柳骄愣了,他想不到短短两天,南京已经有两家在倭寇上面栽了跟头。
  电光石火地,他就想到张神秀那封信了,倭匪给张神秀写信,和宁家、和师父有什么关系?怔忪间,柳骄好像被什么人给拉住了,使劲往巷子里带,他下意识叫了一声,一甩手,仓皇地扒着墙。
  “柳骄!”
  柳骄开口要骂,一听这声音停住了,张神秀拽着他的手腕子,好声好气地说:“找了你一夜,你在这干什么来了?走了,轿子在后面等着呢。”他后怕地看一眼守门的兵,“一点家事,别在这闹!”
  柳骄的那股无名火一下子窜起来,撒泼似的扇了他一巴掌:“谁和你一家子!”
  守门的几个官兵注意到他们了,频频向这里看。一个是正青年的男子,一个是面如好女的少年,纠缠在一起,的确让人心生怀疑,刚才那个年轻的提着枪,似乎要过来的样子。
  张神秀捂着半边脸,急了:“回家、先回家,都好说!”
  天光渐明,不少老百姓都出门谋生活了,路过的有那么几个好事的,停下来,三三两两朝他们这探头。
  “我没家!”柳骄恨恨地咬牙,“少假惺惺了,我攀不起你这样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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