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捅伤淮祯的刺客抽出长刀,眼中难掩慌乱,淮祯回眸看了一眼,月色下依稀能看清对方右眼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屠危抓了几个活口,却让那个伤了王爷的人跑了。
“穷寇莫追。”淮祯捂着左肩,血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他面颊因为失血,已经开始变得苍白。
慕容犹连忙上前,淮祯轻轻摇头,“先给楚韶看看,他发高热晕过去了。”
“王爷!”屠危急道,这怎么看也是被捅一剑更严重吧!!
淮祯不以为意:“无妨。剑上没毒,就是小伤。”行军打仗,这种伤确实只是小伤,只要剑刃没毒,哪怕不上药,淮祯也能靠自己熬过去。
慕容犹知道拗不过淮祯,干脆先去看楚韶。
他诊过脉,确认楚韶只是惊惧加淋雨着凉发的高热后,便喂他吃了一颗药,而后立刻替淮祯处理起刀伤。
屠危逼问那群被活捉的刺客,对方死不开口,本应该押去营里再拷打审问。
裕王却说:“都杀了吧。”
众刺客惊:“........."真的不拷问一下吗?!说不定拷问了我就说了呀!!
淮祯闭目忍过金疮药撒进伤口的刺痛,“不用拷问,我知道背后动手的是文腾。”
众刺客:“!!!”还未开口替太傅辩解,屠危手起刀落,断了这群人的命。
淮祯拧眉:“哪怕楚韶出了岐州,文腾也不放过他。”
文腾对楚韶下手,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他仅仅是秉承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来要楚韶的命而已。
于他而言,杀一个楚韶跟捏死一只蚂蚁无差,捏死一只蚂蚁多简单啊,所以哪怕他心里只是在怀疑,甚至都没有证据证明楚韶是当年中溱的心腹大患,他都要杀了楚韶。
屠危问:“那王爷打算如何?”
“先回随州。”
随州是淮祯的封地,那里的一切,他说了算。
慕容犹:“那皇帝那边?”
“就说我遇袭受伤,先回随州休养。”至于怎么遇袭怎么受伤,那该是文腾要向皇帝交代的事。
慕容犹:“王爷怎么突然想回随州?”
淮祯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披上御寒披风的楚韶,不论是语调还是眼神,都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把这个小傻子带去随州楚家,安一个新身份,他才能留在我身边。”
做出这个抉择后,他心尖上一直压着的巨石终于碎裂崩塌,骤然一轻。
淮祯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最深处,是希望楚韶待在自己身边的。
或许这个小小的贪念,自三年前第一眼见到楚韶时就已经萌发,如今欲望茁壮成长,居然让他做出了如此不理智却让他如此心安的取舍。
恐怕他才是被钟情蛊毒害的那个人。
第19章 恃宠(一)
楚韶做了个美梦,又冷又饿的他被拥入温暖的怀中,一只温热的手时不时轻抚他的脸颊,耳边还响起呼呼的歌唱声,像少时窝在母亲怀里听的摇篮曲。
摇啊摇,摇啊摇,直接把他摇醒了!
楚韶睁眼,听出梦中“呼呼”的歌声是风声,而那只软暖的手只是日光照射下被风吹到他脸颊上的轻纱。
他慌忙起身,双手触碰到的床榻松软如云朵,身上盖着的锦被用的是上等的绸缎,他躺在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内——不是之前送他去花州的那一辆!
警惕地走下床榻,掀开马车的帘子,帘子上自带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响起。
车夫听到动静回过头,见是楚韶,笑得憨厚:“楚公子,你醒了?”
这一声落下,行进的军队也随之放缓了脚步。
楚韶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淮祯听到声音,立即回头,正对上楚韶哀怨朦胧的视线。
不等淮祯开口,楚韶忽然跳下马车,疾步穿过军队,往官道旁的小坡上疾跑。
士兵不敢拦他,淮祯翻身下马追上去。
暖风列列地吹过楚韶刚刚发汗退烧的身体,带来一阵沁凉之意,他腿有些软,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淮祯箭步追上前,拉住楚韶的胳膊,“你跑什么?!”
楚韶转身,朝裕王殿下脸面上砸了一个纸团,淮祯接住落下的纸团,展开一看,是他之前压在楚韶小包袱里的信。
“我善自珍重去了!你管不着我!!”
楚韶一甩手,真把淮祯给甩开了,他疾步朝前跑,毫无目的,不分方向,只想离身后这人远远的!
两人在渐渐西沉的落日下一跑一追,看得马上的屠危一头雾水:“这楚韶千里迢迢来追王爷,现在追到了,怎么又想跑呢?”
慕容犹笑了两声,故作神秘:“打情骂俏的伎俩罢了。”
楚韶跑得再快,淮祯也不过是多跨几个箭步就把人堵在面前了:“这是在跟我闹脾气?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楚轻煦双眼冒水雾,鼻头也红红的,显然是一副被欺负得欲哭的神情。
“你...你哭了?”淮祯抬手想去碰碰楚韶眼角那一滴水,确定那是不是泪。
楚韶避开他的触碰,泪水不加遮掩地喷涌而出。
“我..."这下裕王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不敢相信,他居然凭一己之力把楚轻煦欺负哭了。
“...我差点被野狼吃掉!让我去狼肚子里善自珍重吧!”楚韶哭着宣泄出来。
他能反杀一匹半个人大的野狼,不代表他不怕。
脖颈近距离暴露在野兽的利齿下,死亡近在咫尺,谁能不怕?
淮祯心中牵起歉疚,上前想把楚韶抱到怀里,楚韶一通乱拳砸过来,手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哪怕无意中碰到淮祯左肩的伤都没让他痛得龇牙咧嘴。
见双手反抗作用不大,楚韶才上了脚,只踢了一下,淮祯脸都白了一瞬——这力道...不愧能把那匹死狼踢出六米远......
楚韶见他真疼了,又懊悔起来,淮九顾趁他老实下来,把人拉进怀里抱紧了,低声附在他耳边,“这次是我不对。”
“......”楚韶鼻子一酸,视线又被水雾糊住了,他哽咽着问,“是因为我以前的身份给你造成麻烦了吗?”
他待在裕王身边三个月,淮祯的处境或多或少是摸清了的。
虽然钟情蛊让他的头脑迟钝了几分,但也不至于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淮祯是兵权在握的王爷,身边怎么能带着一个敌国旧人呢?如果被有心人发现,说裕王拥兵自重勾结外臣,这是多大的罪名?
更何况他曾经的身份还是魏庸的正妻,多可耻的一个头衔,中溱皇室怎么会容忍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身边带着这么不干净的人?
楚韶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岐州的时候,我对你是有价值的,但出了岐州,我就成了累赘,对不对?”
淮祯猛地一怔——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你想做皇帝,所以我必须消失...”楚韶趴在淮祯右肩上,一边哭一边说,“我都明白的,啾咕,我不做王妃了,你把我贬做奴仆,安置在王府里,做个下人吧,哪怕去后院倒夜香也可以,只要把我留在你身边,让我每天能看看你就行,只求你不要赶我走...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他卑微至极地恳求着,淮祯看到楚韶耳垂的朱砂又淡了一些,昨夜慕容的话回荡在耳边:
“楚韶本心是不会为了殿下这么豁得出去的,一切都是钟情蛊的迷惑。”
钟情蛊何止迷惑了楚韶的心智?
自淮祯决定把楚韶带回随州强行安个假身份时,他恐怕也是中了情蛊了。
“不赶你走,也不会让你做下人。”他捧起楚韶的脸颊,替他擦拭泪水,郑重地告诉他,“你就堂堂正正地留在我身边,没人敢动你。”
像在做梦一样, 楚轻煦握住了淮祯的手,“真的吗?”
“我不骗你。”淮祯低头吻住了楚韶粉白的双唇,浅尝辄止地松开,“现在信了吗?”
“......”楚韶手脚并用地扑到淮祯身上,双腿缠着他的腰身,双手揽着他的脖颈,如玉般润泽的脸蛋凑近淮祯,大胆又热烈地回吻他。
温热的气息交缠,咸湿的眼泪落进双唇之间。
太阳西沉的余辉将楚韶的脸颊映得红扑扑,浅蓝长衫在日落前的辉光中飘舞如风,他身量轻,淮祯轻而易举地抱住了,不让他被风吹走。
.......
不远处围观两人亲热的三万士兵和心腹们:“...............................”
众将士面不改色,心中偷偷嘀咕:
士兵甲:王爷这是...这是被狐狸精给控住了啊!!!
士兵乙:想媳妇了,也想和媳妇亲亲。
士兵丙:想不到咱们王妃是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
士兵丁:王爷这是打算亲多久啊,还进不进城了,磨磨蹭蹭的!
骑在马上的屠危打趣起吴莽来:“吴老弟,你看看,又是因为楚韶无故停止行军,你要不要再让王爷把楚韶军法处置?”
吴莽这三个月来已经修炼得很有眼力见,他睨了屠危一眼:“你想死可别拖上我。”
屠危哈哈大笑。
宁远邱一边笑一边摇头:“男人都吃这套。”
慕容犹朝宁谋士伸出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此前他们打过赌,赌裕王会不会对楚韶动真情。
宁远邱认赌服输,乖乖交出一锭黄金,慕容掂了一下沉甸甸的黄金,眉开眼笑:
“我早说了,对楚韶,殿下早就深陷其中。”
第20章 恃宠(二)
昨日凌晨,一封加急令旨随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畅通无阻直入随州城,停在楚府前。
随州府尹楚宏听闻是裕王心腹亲传口谕,急忙从床榻起身,着朝服出门跪迎。
来人是淮祯近身的长随,他持着裕王的玉令,并不出口宣读令旨内容,只将一卷亲笔书信交到楚宏手中,叮嘱他“逐字逐句,仔细阅读”。
楚宏满头雾水,接过书信,展开细看,片刻后,面露惊喜与疑惑掺半的神情,最终是跪地谢恩。
待传旨的长随策马离去,楚宏的独女楚明姿才扶起父亲,询问道:“爹,裕王在信里写了什么?”
楚宏屏退左右,将书信仔细收入怀中,密不示人,只和女儿说:“王爷赐我一子。”
“???”
楚宏附耳与楚明姿说了楚韶的来历,又说:“你速去转告你母亲,就说咱们的幺儿回来了。”
楚明姿眼眶一红,立刻折回院内去寻母亲。
楚宏又召来管事的李松和张妈妈,让他们去后院收拾出一间干净院子,一切陈设布置都按嫡子的规格来,务必要做出是有人住过但中途空置三年的模样来。
管事的两个都是人精,大致懂了老爷的意思,连夜奔忙而去。
楚宏出神片刻,直到身旁小厮劝说更深露重,他才折回屋内,却去了祠堂,捧起一方小小的牌位,手抚过牌位,上面写的是“楚氏幺子楚明安”——这是他早逝的嫡子,因病离世时不过6岁,此后便一直是楚家夫妻的心病。
“若明安长大...”楚宏将手覆在那道令旨上,“该是同这位楚韶一般年龄了...”
天微亮时,随州城内就提前热闹起来。
百姓早早得知,裕王今早领兵回城,小摊贩便挑着物什特意到城门直通的那条道上摆摊。
今日虽开张做生意,却不打算赚钱,摊上的糕点吃食都是要送给打了胜战归来的将士们。
日头高高挂起时,城门大开,百姓翘首以盼的裕王殿下骑着高头大马,依然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是中溱大好男儿的表率,只是......王爷怀里怎么多了一个漂亮的生面孔?!
如果不是要刻意立威,淮祯是不喜欢故作高高在上的姿态的,他骑着马进城,看一眼自己的子民还需要俯视。
脖子酸。
他干脆翻身下马,一手扣着楚韶的细腰,半是抱半是拎地把楚轻煦拎到了地上。
楚韶脚一着地,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离岐州是很远很远了。
“这里才是你的家乡。”淮祯轻声与他说,楚韶新奇地看向四周。
百姓们个个脸上挂着笑容,见到王爷除了自觉让出道路,并不行那些刻板的礼节,都是有说有笑,还有几位甚至都给士兵们送上吃食了。
和岐州城里的强颜欢笑苦大仇深大相径庭,这是一座热闹非凡生机四溢的都城。
这就是...我的家乡?
楚韶根本感觉不到那种微妙的归属感,但看着他人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被感染了快乐,心情倒是很不错。
“王爷哥哥!王爷哥哥!吃糖葫芦吗!?”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稚声高喊,冲到淮祯腿边,很是大胆地抱住了淮祯的大腿,女孩的母亲站在一旁看着,虽觉得不妥,但并不见有孩子冒犯高位者的紧张。
淮祯弯腰,手伸过小姑娘的腋下,将她抱起来掂了掂,笑着打趣起孩子来:“小丫头,你是不是又吃胖了?”
“才没有!娘说这是肉嘟嘟,不是胖!”小丫头凌空俏皮地踢蹬两下,手中的糖葫芦摇摇晃晃。
慕容犹在一旁看着,隐隐担心淮祯左肩的伤势——他肩上被捅了一剑这事儿,除了那晚的亲眼目睹的几个人外,旁人是不知道的,楚韶也是不知的。
淮祯抱了小姑娘两下,就将她放回地上,并不强撑,要是肩上的伤口裂开了,很难瞒得过楚韶的眼睛。
他接过小女孩手中的糖葫芦,递到楚韶面前,楚韶睁着大眼睛看了看这串红彤彤的串在一起的果子,很是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