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州是没有山楂这种东西的,自然也不会有“糖葫芦”。
“尝一尝,你以前最爱吃的。”淮祯随口胡诌,他得让楚韶相信,这里就是他生长的地方。
楚韶乖乖地张开口,咬了一颗山楂下来,含入口中,咬碎糖衣后,山楂又酸又甜的汁水爆出来,混合成一种奇妙的味道。
淮祯看到他的眼睛弯了弯,便猜到他是喜欢的。
他转而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笑道:“快回你娘那里去,不许乱跑,要是被坏人拐走了怎么办?”
“王爷不是坏人!”小丫头振振有词,头上两只小辫子晃来晃去。
淮祯笑了两声,转头示意身边人把小女孩抱回她娘亲怀里。
等小姑娘走了,楚韶已经在咬第二颗山楂了。
见淮祯忽然看向自己,下意识把山楂递到他嘴边:“你也吃?”
他一时没意识到那颗山楂是自己碰过的。
裕王殿下一愣,毫不介意,当真张口把那颗山楂咬进嘴里。
随州的妙龄少女以及少部分俊俏公子心碎一地——王爷怎么可以和别人同吃一根糖葫芦!!!
“这位是谁啊?怎么可以和王爷同骑一匹马!那可是王爷最心爱的白龙驹!”
“长成这样一看就是蓝颜祸水,哼!”
“王爷怎么出去打了一场仗还带回一个男人?从前不这样啊!王爷的心野了!!”
“气死老娘了气死老娘了裕王妃之位只能是本小姐的!!”
“放屁,是本公子的!!”
楚韶耳聪目明,一下听见人群中忽然拔高声调沸议的内容,瞬间明白,啾咕这种长相俊逸才能兼备又是皇室贵胄的男人在随州有多受少男少女的欢迎!!!
有道声音酸不溜秋地传入他耳朵:“他怎么敢把吃过的糖葫芦送到王爷口中!”
楚韶这才想起刚刚淮祯吃下的那颗糖葫芦是自己舔过的!
“刚刚那颗...”
知道他要说什么,淮祯轻声在他耳边道:“我不介意。”
温热的气息扑过来,楚韶耳根被熏得红红的,他抓着淮祯的衣袖,不安地问:
“你跟我同吃一根糖葫芦,别人会不会吃醋呀?”
淮祯轻笑一声:“本王无妻无妾,谁敢醋?”
作者有话说:
不像我,我只会...(不对!
第21章 恃宠(三)
楚韶长得太亮眼,渐渐有许多民众都把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大部分人都在疑惑一个问题:这位面生的公子是谁家的?
为防楚韶多想,也为堵住悠悠之口,免得日后谣言发酵惹人猜疑。
淮祯下令让吴莽带将士们各自回营,他则连王府都先不回,直接领着楚韶往随州楚家的宅邸而去。
“来了来了!王爷带着那位公子来了!”楚家的小厮从街拐角处奔跑疾呼。
“你慌什么?”府尹夫人宋氏低声斥责了一句,冲小厮道:“该改口,喊少爷。”
小厮连忙改口:“是是是,是少爷,少爷被王爷带回来了!”
宋氏下意识握紧了丈夫的手,却发现楚宏手掌心也被汗水浸湿了——竟是比她一个妇人还紧张。
说到底,今日要回家的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只是裕王赐下来的,本不必这样挂心,裕王在书信里也说了,要“坦然从容”,不可让那孩子看出端倪。
可对于一对丧子多年还不能放下的夫妻而言,在失而复得的档口,如何能不紧张?
楚明姿是最为淡定的一个。
她只是伸长了脖子望向街拐角处,怕看得不够仔细,还踮起了脚。
很快,街角就出现了一支护卫,护卫分列两道,之后,裕王牵着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少年步入楚家众人的视线中。
宋氏发现老爷的手已经在抖了。
那少年同他们的小明安一样,眉眼温柔,眸中带着稚童才有的天真与浪漫。
他们曾亲眼看着明安这双好看的眼睛阖上,如今再遇见一个相似的人,几乎瞬间将所有思念与爱意都移到了楚韶身上。
楚宏夫妇早已泪流满面,楚明姿最为冷静。
她的幼弟从小粉雕玉琢,见过的人都夸可爱,长大之后必定貌比潘安。
这世间,容貌姣好的人都有共通之处,只有丑人会丑得千奇百怪。
楚韶确实是她平生罕见的俊逸,同她亲弟弟不相上下。其实细看过去,五官同明安,乃至同爹娘都毫无相似之处,但组合在一起,就是面善,招人喜欢,同他幼弟一样,向来是最招人喜欢的。
所以爹娘在见他第一面时就移情而处,无可厚非。
楚韶远远就看见自己的爹娘和姐姐在外等着,淮祯察觉到他脚步快了些许,便松了手,由着楚韶小跑到楚宏夫妇面前。
楚韶跑近了,看清楚宏夫妇的面容,只觉得眼生,像是平生第一次见面。
但他对淮祯所说的话坚信不疑,见二老眼中含泪,也被牵动了肺腑,他上前两步,双手抬起,与肩持平,手背双叠,落在地上,他弯腰,额头磕在了手背上,行了一个孝敬父母的大礼。
楚宏和宋氏受宠若惊,连忙弯身将楚韶扶起。
宋氏摸了摸楚韶的手腕,见他消瘦得很,脸也有几分憔悴,一看就是在岐州吃了许多苦。
她在见到楚韶第一面起,就将他视为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时心疼不已,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好孩子,回来就好...娘亲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话对应的是淮祯在信里编的情节:“楚轻煦被俘去岐州三年才被本王救回,楚卿与尊夫人该作出骨肉重逢的样子,或照着戏文上演。”
淮祯险些把眼前母子重逢的戏码当了真,他是让楚宏夫妇照着戏文里演,没想到这宋氏演得如此逼真,不止楚韶信了,连他都要动容了。
“多谢王爷救我儿离虎口,请王爷受下臣一拜。”
楚宏含泪跪地,言语恳切,把裕王殿下弄得怪不好意思,他握拳抵唇,假咳了两声,亲自伸手扶起了楚宏:“楚卿不必多理,救出轻煦原也是本王南征的初衷之一。”
楚明姿:“.........”王爷的瞎话真是张口就来。
楚明姿虽是闺阁女儿,外头的风云变化心中也都有数,裕王殿下南征的唯一目的是溱京那把龙椅,跟旁的无关。
她能断定,楚韶该是裕王南征途中的意外收获,大抵是这楚公子的容貌入了他的眼,或是有别的利用价值,所以才得了淮祯几分优待,甚至不惜为他安排个新的家世。
至于有几分真情,尚不得而知,不过看楚韶被骗得晕头转向信以为真的架势,可见王爷心机之深沉恐怖!
但他能想到把楚韶送到楚家填补爹娘丧子的遗憾,这一点,楚明姿是心怀感激的。
“好孩子,这位是你长姐,你还记得吗?”宋氏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把楚明姿引到楚韶面前。
又是一张生面孔,楚韶完全记不起来——他像是本来坐在台下看戏的观众,忽然被戏里的人物邀请上台一般无所适从。
裕王在信中写,楚韶撞到了脑子,许多事情记不起来了,要楚家上下“耐心引导”。
楚明姿上前牵住楚韶双手,笑得可亲:“傻弟弟,三年不见,连姐姐都忘了?”
楚韶见楚明姿灵动可爱,举止也亲切得体,虽然觉得陌生,但还是喊了声:“姐姐。”
楚明姿笑,心道这楚公子看着冒傻气,但也真是赏心悦目,有这样一个弟弟,实在不亏。
“外面风大,别在门口站着了。”楚宏不知何时把脸上的泪水抹干净了,他堆起笑脸说,“府中备了接风洗尘的席面,还请殿下赏脸。”
一听要留在这里吃饭,楚韶立刻回头看向淮祯,那眼神无疑是在恳求淮祯陪同——像极了被父母带到不熟的亲戚家中忽然被留下吃饭的小孩。
淮祯本也不会就这么把他抛在楚家,他伸手牵过楚韶,自然而然地说:“你家的鲜肉小笼,本王馋了好久。”
楚府的家丁待王爷一行人入府后,立马放了好几串鞭炮,噼里啪啦,喜庆十足,看热闹的那群百姓就都知道,楚家今日有喜事。
直到桌上上了这道鲜肉小笼,楚韶才知,原来“小笼”是小小的薄皮肉包子,他夹起一小个咬了一口,里头的汤汁有些烫嘴,坐在他身边的宋氏察觉到他被烫到,招手要来一碗冰镇银耳汤,让楚韶喝一小口压一压。
一旁的淮祯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父母爱子,是人伦常理,轻易装不出来。
原先他还担心楚家会排斥楚韶这个“天降幺子”,现在他彻底放了心。
楚宏姓楚,又恰好失去过爱子,让楚韶来楚家,实则是最互利共赢的安排。
楚韶有了正经的身份,可能瞒不过溱京那些人精,但拿来骗天下人绰绰有余,哪怕楚韶日后真要以正当名分入王府,随州府尹嫡子的身份也给足了他体面,不会招人妄议。
淮祯算过,楚家幺子若是活着,该跟楚韶一样大,楚家二老,恰好也能从楚韶身上获得慰藉。
并且他笃信,楚韶这样的品性,楚家上下都会喜欢的。
“啾咕,你也吃。”楚韶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到淮祯勺子里,眼睛亮晶晶的——吃到好吃的,他的眼睛总是格外亮。
他吃得开心,淮祯也跟着开心。
裕王殿下咬了一口小笼包,其实这东西他小时候在宫里天天都能吃到,都有些腻了,今日不过是随口诌来骗骗楚韶,却发现,楚韶夹过来的小笼包,当真是更好吃些。
楚韶见他两口一个小笼,以为他很喜欢,又给淮祯夹了两只。
淮祯看着碗里堆积起来的小笼包,抿了一口酒,心想:抛开所有立场利益不提,没人会不喜欢楚轻煦吧?
楚家庭院内也设了席面,招待裕王的心腹们。
几位书生打扮的门生附在宁远邱耳边说了几句,宁远邱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交给门生,让他们自去。
一旁啃猪蹄的屠危好奇道:“你们这群读书人又在搞什么花招?”
宁远邱朝他扔了一颗花生米:“王爷让我编几段故事堵百姓之口。”
宁远邱是状元之才,写几个蛊惑民众的故事那是信手捏来。
那本小册子里便是他这一路的杰作,经由手底下的门生四处散播,只一顿饭的功夫,整个随州城都知道:
府尹楚宏的幺子当年并没有病死,而是被有心人拐去岐州养大,之后楚韶落入岐州皇室手中,受尽折磨却宁死不屈,等了三年,终于被英明神武的王爷救回来了。
故事不用编得太详细,因为这群百姓自己就很会脑补,他们三两聚在一起,一人传一句,就能衍生出一版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我记得王爷当年还夸过楚家那孩子好看呢!想不到这缘分是一早就定下了!”
“要是楚韶没被俘虏去岐州,这两人就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了!”
“这王爷对楚韶是救命之恩,楚韶岂不是该以身相许了?”
“那日诸位还看得不够清楚吗?明显是已经心意相通了!”
“显摆什么呀!!!”一道酸溜溜的声音愤愤传来:“一个在敌国待了三年的人,从里到外都是岐州蛮子的恶习,凭他也配站在王爷身边!本少爷非得让他知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第22章 恃宠(四)
楚家一切都很好。
席面很好吃,每道菜肴都是他在岐州少见入口却又惊艳的美味,爹娘对他爱护有加,姐姐的性子很和善,府中的管事和仆人们都对他以礼相待。
一切都很好,可楚韶却觉不出一丝归属感。
尤其在淮祯要将他单独留在楚府后。
“你今日刚和家人团聚,今晚就在家中住下,如何?”淮祯是用商量的语气问的。
可楚韶却知道,自己拒绝不得,因为爹娘的视线太过灼热,他们等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回来,如果这个儿子连在家里住一晚都不愿意,多让他们伤心?
纵使楚韶一点都不想跟淮祯分开,也只能忍痛牺牲掉自己本心的意愿,去照顾楚宏夫妇的心境,他乖巧地点点头,“好。”
手却还抓着淮祯的衣袖不放,淮祯包住楚韶的手背,轻轻将衣袖扯出来:“裕王府离你家不远,明日一早,你就可以来找我。”
“...好。”今日来楚府的时候,有路过裕王府,他知道具体方位——从楚府往裕王府,只需绕过一条繁巷,确实不远。
“好了,本王先回府了。”淮祯看向楚韶身后的楚宏夫妇,示意他们照顾好楚韶,这便带人离开。
夜色浓厚,淮祯身上穿的衣袍是玄色的,因此楚韶并没有看见他肩上已经开始渗血,他只觉得,啾咕走得有些匆忙。
直到走出楚韶的视线,淮祯才面露痛色,慕容犹立刻上前道:“殿下的伤口可是裂开了?”
淮祯的脸色在月色下已经白了几分,他强忍着道:“回府再说。”
楚韶被母亲宋氏领进小院,院子里被收拾得干净温暖,园中种的是梨花,春日里扑面而来的都是暖香,床榻被铺得很软,上面的花纹都是宋氏和长姐亲自绣的。
宋氏拉着楚韶的手说了会儿话,无非是诉说多年的思念之情,她确实思念儿子,因此感情十分真挚,楚韶丝毫不怀疑有假,还安慰了母亲几句。
眼见天色不早,宋氏才抹干净眼泪,亲自给楚韶把被子铺好,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