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聪明的。”好像楚韶只在自己面前会变得傻不愣登。
“你刚刚说那个姓赵的是个举人?”
“是,按照孙皆的说法,这位是今年春闱的状元热门。”
“呵,这种品性,也配肖想功名利禄?”淮祯又在公文上画了个红色的大叉,“你派人去礼部知会一声,把赵无专从考生名单中除名,此人永世不得再参加科考。”
“是!”
“孙皆那个蠢货,被人利用还不自知,要是比武,楚韶那双手...”淮祯已经无心批阅公文,他起身道,“我去看看这场雅集。”
——
等赵无专被人抬下去,孙皆还没缓过神来。
他身边人低声提醒了一句:“少爷,咱们还有胡浑。”
孙皆这才想起他手中还有一张牌,斗诗是斗不成了,也不敢斗了。
他也是经楚韶那番话点醒才堪堪回过味来,他一个重臣之子聚众妄议前线战事,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乃至牵连父亲的官衔。
这赵无专险些把他给害了!
但他出了丑,心中很是不平,总想再讨回来,便开口揭过斗诗这一场,说:“楚...楚...”
一和楚韶的视线撞上,孙皆居然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我...”
孙皆恨不得扇一扇自己这忽然结巴的嘴巴,他怎么能被一个岐州来的蛮子吓成这副怂样!!
见孙公子话都说不利索,胡浑径自扔下手中的一坛酒,跨步上前,抱拳粗声道:“楚公子既能在旧国南岐全须全尾地活到王爷来救,想必身手也是了得的,不如赐教一二?”
随州城正对面有一座山头,位于随州和溱京的地界中间,早年山上有一窝土匪,后来被朝廷陆续招安,胡浑便是招安的一员。
传闻他这双手上至少过过十个官兵的性命,后来见风使舵,是第一个投降的土匪小头目,因身手了得,被孙皆收在身边做了个打手,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抹去了那十个官兵的命债。
这些事情,楚韶不知,楚明姿却最清楚。
她赶忙走到楚韶身前,将他护在身后,一靠近,胡浑身上那股子和酒混杂的臭味就让她皱了眉头。
这种粗俗之人,她平生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心中也是有些怕的,但顾及楚韶的安危,依然开口道:“我弟弟自幼体弱,不曾习武,你恐怕是听错了。”
“楚小姐谦虚了。”说话的是坐在假山二层的秀才李伪,“在下怎么听说楚轻煦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啊?”
楚明姿看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李秀才似笑非笑:“话本里都说楚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骑射马术无所不能的全才,否则怎么会被我们王爷看上?”
楚明姿:“话本里的话,你也信?”
关于楚韶的话本,最开始是宁远邱奉裕王之命对外散播楚轻煦的佳名,本意是好的。
但到了百姓口中,一人传一个版本,坊间说书人见“霸道王爷俏公子”的故事有人爱听,于是也不断添油加醋杜撰了几十个版本。
在宁远邱笔下,楚韶是个心智坚毅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翩翩公子,但到了百姓口中,楚轻煦已经演变成文武双全无所不能的神仙哥儿了。
李秀才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发难:“话本里的话自然不能尽信,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他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一眼楚韶,“楚公子既然能从敌窝中全身而退,如果不会点防身的功夫未免不合常理,在下只能猜测,他是用了点别的手段自保了。”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也低声议论起来。
是啊,如果楚韶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在南岐这种敌对国境内平安度日,活着等到裕王来救呢?
听说他曾被困于南岐皇室手中,旧主魏庸是个好色之人,难不成楚韶是出卖自己的肉体和尊严才苟活至今?
见有人附和自己的猜测,李秀才面露得意,胆子更大,目光极尽下流,像在打量青楼里的花魁一样打量楚韶,言语间也尽是赤裸裸的讥讽:“楚公子面若好女,想来凭着一张脸就能让南岐那群蛮子腿软不已了,他们当然舍不得伤你。”
话音刚落,一颗石头直接砸中李秀才的嘴,楚明姿扔完石头,怒骂道:“闭上你的贱嘴!!”
李秀才吃痛一模,居然嘴角见血,他当即抓起落在桌上的石头,居然毫无风度地朝楚明姿砸了回去。
楚韶眼疾手快,抬手拦住了那颗石头,石头带着冲力,手腕旧伤立时被震得酥麻,他强忍下不适,将石头扔在地上,隐在袖下的手已经微微发颤。
楚明姿连忙去摸他的手腕,楚韶按住她,低声安慰:“无事。”
他抬头看了一眼李秀才,又看了一眼孙皆,孙皆本在喝酒压惊,被楚韶视线扫过,居然直接呛了一口。
最后,他把视线落在胡浑身上:“我应战便是。”
“弟弟?!”楚明姿急了,哪怕楚韶双手无碍,怎么能打得过胡浑这种土匪?!
“别怕。”楚韶抬手拍了拍楚明姿的后背。
他若不应战,明日身上就会背负起各种不堪的谣言。
于王府于楚家的名声都是致命的诋毁。
胡浑大笑三声:“好!我敬你是条汉子!为显公正,我不用武器,空手对战,再让你三招。”
楚韶束起衣袖,淡声道:“不必让招,照样赢你。”
第26章 锋芒(三)
胡浑一愣,瞬间被激起斗欲。
小苑中心腹地就是一块宽阔的平地,左右两旁也各摆两排武器架,上面各式刀枪剑棍都有。
胡浑彪壮,微微躬身,像一头健壮凶悍的公牛。
楚韶站在他对面,显得弱柳扶风,似乎胡浑动一根手指,就能把楚韶推倒。
孙皆终于把舌头捋直了,他高声道:“谁先倒地不起,谁就输,中途除非本人喊停或认输,场外人员不得干预。”
特意略过了“点到为止”这四个字,言外之意就是让胡浑放开了打,不出人命就行。
楚明姿眼见事态失控,立刻解下腰牌,让身边的小丫鬟跑去裕王府报信。
她双手不安地绕着手帕,心跳得极快,这架势怎么看都是楚韶要吃亏!!!
敲锣之后。
胡浑率先发起进攻,他像头野牛一样疾速朝楚韶撞来,楚韶侧身闪躲,身姿极快,场下的人只能依稀看到月白的衣袂飘扬。
如此绕了三四回,楚韶云淡风轻,甚至还没有动手,胡浑却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外露的长满胸毛的胸膛已经有汗冒出。
作壁上观的孙皆见此情状,抓了颗葡萄砸向胡浑,骂道:“没用的东西,你只会这一招!?”
胡浑被凉凉的葡萄砸了一下,更加暴躁。
这个草包少爷懂个屁!他方才没有一招是重复的,倒是楚韶,只动了动脚,甚至没有上手,看不出任何身形功法。
本想利用体型和力量优势一招取胜,却发现自己连楚韶的衣服都碰不到。
意识到自己可能轻敌了,便收起了玩弄对手的心态,拿出十分的实力对阵。
他扑上前攻楚韶的上半身,楚韶不得不上手抵挡,但在没有那把匕首的情况下,他双手的攻击力趋近于无。
几乎是在出手的瞬间就被对方已绝对的力量优势压制,楚韶重心不稳,向后跌倒,砰地一声,砸得极响。
四周围观的人惊呼出声,楚明姿心都吊到嗓子眼了。
“打得好!!”孙皆从座位上起身,亲自为胡浑喝彩。
胡浑面露得意,原来的楚韶的弱点全在这双手上,为了验证这一点,他钳住楚韶的双手手腕,很快发现那两道贯穿的伤疤,瞬间找到制敌的关键,他按住那两个疤痕,留着粗厚指甲的大拇指按在旧伤的位置上,猛然下压。
剧痛自腕骨炸裂开来,楚韶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黑了一瞬。
他仿佛被人捆在了一根石柱上,有个没有脸的帝王装扮的男人近在他眼前:
“把钉子凿进他的骨头里!给朕凿穿为止!”
“陛下别生气。”妩媚的女声如毒蛇吐信,“臣妾特意挑了一根又长又细的钉子,让君后少受些苦楚。”
继而便是工匠抡锤凿钉子的声音,他原先还无知无觉,直到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被长钉凿到血肉模糊。
惊痛之下,他猛然睁眼,冷汗自睫毛滑入眼睛,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周围都是嘈杂的议论声。
“他在南岐一定是靠卖身苟活。”
“居然就这么被人按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弱成这样,王爷怎么会喜欢这种?”
“听说南岐皇室妖妃当道,那个皇帝只敢在后宫偷偷养男宠,说不定他就是其中之一...”
“小韶,小韶!!弟弟!!”
唯一一道善意关切的声音冲破喧嚣落进楚韶耳中,楚韶侧目看去,见楚明姿满眼是泪:“别打了小韶!我们不打了,我们认输吧!”
认输...
这两个字在楚韶听来,格外刺耳。
他楚轻煦,从不会认输。
手已经痛到麻木了,麻了也就没感觉了。
胡浑眼见胜利在望,立刻要再重击一次给自己来个漂亮收尾,双手高高举起,准备砸向楚韶的胸口时,下身忽然一痛,他整个人抖了一下,瞪眼看着身下的楚韶。
楚韶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藏刀的笑容,下一刻他抬脚踹中胡浑腹部中心位置,胡浑野牛一般的身躯整个弹到对面地上,他捂着裆部蜷缩成一团。
楚韶趁此机会从地上爬起,他扶着一旁的武器架,勉强站稳,暗暗咬破嘴唇,靠着痛感驱赶眩晕。
刚刚踹出的第一脚力道并不大,不过要是踹的是子孙根,那就另当别论了。
胡浑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终于从“断子绝孙”的剧痛中回过神来。
他恼羞成怒,扑上楚韶准备报复,楚韶吃了一次亏,就不会再重蹈覆辙,在胡浑扑过来时,他飞身一脚,踹在了胡浑左侧脖颈,硬生生把胡浑整个人踹得侧身跪倒在地。
楚韶的右腿压在胡浑左脸及左耳上,胡浑嘴角溢血,目眦尽裂,他握紧拳头,试图挣扎起身,却被楚轻煦一条腿压制得连脖子都无法伸直。
“认不认输?”
淮祯带着人冲进小苑内,恰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这语气,这凌人的姿态,跟昔年绕音谷说出“你降不降?”如出一辙。
胡浑不认,他拼尽全力在楚韶的压制下起身,弹开了楚韶的右腿,然而膝盖还未来得及站直,楚韶一脚又将他踹到下跪。
“认不认?”
“.......”胡浑跪趴在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此生从未被人打得如此屈辱如此狼狈。
楚韶纵横沙场,手下败将多到数不清,求饶者更不在少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杀伐,他自己给自己立了个规矩——凡败者,在他手上都有两次机会认输保命。
如果是淮九顾,那就有三次。
哪怕前尘尽忘,他依然守着这个原则。
胡浑不是例外,他只是个最不起眼的手下败将。
他还错过了唯二两次求饶的机会
楚轻煦飞起一脚,随着腿风带来的是脖颈骨头碎裂的声音——胡浑吐血瘫倒在地,从一只凶狠的公牛被踹成了垂死的野猪,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废了。
作者有话说:
韶儿:双手不便又如何,照样给您踹废咯O(∩_∩)O
第27章 锋芒(四)
场下所有人的嘴巴都惊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楚明姿眼眶里的泪水都忘记眨落下来,孙皆看到胡浑瘫在地上的惨状,后背寒毛倒立。
胜负已分。
楚韶收回招式,才看见淮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台下。
他想走下台,脚下却一个踉跄,向前栽倒,淮祯跨步上前及时捞过了楚韶软下来的身体。
楚韶倒进他怀里后,原本紧绷的一根弦乍然松断,他眼皮重得快撑不开,却用手虚抓住九顾的衣领,气若游丝地问:“啾咕...我...没给你丢人吧?”
像被一把钝刀磨了心脏最软的肉,淮祯打横抱起力竭的楚韶,腾起杀气的目光直逼假山上的孙皆。
孙皆被裕王看了这么一眼,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当场无了。
他想冲下去解释,没想到走得急,被桌角绊了一下,整个人滚下假山。
“孙少!?”众人惊呼,有伸手去接的,也有看热闹的。
不多时,孙皆就滚到了平地上,狼狈不已,他嗷嗷喊疼,企图引起淮祯的怜悯,但淮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珍重地抱着晕过去的楚韶,箭步如飞地离开他的视线。
楚明姿朝孙皆这个方向呸了一声,提裙跟上裕王的步伐。
孙皆:“......”欲哭无泪。
“慕容老弟!老弟!!”屠危冲进慕容犹的宅邸,听家丁说慕容还在醉酒,二话不说冲去卧房,一手捞起药箱一手把慕容扛猪一样扛出宅邸,上了街慕容才清醒几分,趴在屠危身上问:“什么事啊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你大爷的都他娘的日晒三竿了!”屠危急步往王府冲去,“楚韶出事了,他那双手肿得快跟馒头有一拼了,你赶快想想办法!”
“?!!”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一听是楚韶的事,慕容瞬间清醒,他下地后,同屠危一起往王府疾赶。
路上,屠危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通,慕容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