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月对周边的人视而不见,抬手帮叔既逢擦干净嘴角的血迹,问:“你受伤了是不是?”
“还好。”叔既逢将涌上来的血腥味咽了回去,扶着左青月站了起来。
岑览站在一边看他们俩互相问候完,朗声道:“叔公子,你对我也太大恶意了。我虽然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但还不至于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不过...”
“不过什么?”叔既逢转过头去,盯着他问到。
左青月虚弱不已,却抢着回答:“不过见我好看,一时嫉妒就给我绑成了这个鬼样子!”
“哈哈哈哈哈...”岑览开怀大笑,“你们俩倒还真是好朋友啊。一个豁出性命也想救出对方,一个快死了也不愿意让对方担心。”
“你在说什么!”叔既逢一怒,上前去揪住岑览的衣领,“再问一遍,你说谁快死了!”
岑览很客气,轻轻拨开了叔既逢的手,道:“你问问霍愈就知道了。”
叔既逢转身盯着霍愈,杀意再次在心中呼啸。
霍愈还没来得及回话,左青月上前来拉住了叔既逢,笑得温和轻松:“别听他们说。叔老大,他们现在可是我们的敌人诶,你听敌人的废话做什么?”
霍愈只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叔既逢其实很恐惧,害怕从霍愈口中听到后面残酷的真相。因为以这么多年以来的经验看,命运总喜欢在他害怕的时候再给他致命一击。
叔既逢看着左青月,想要确认他的情况。
左青月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感受,轻轻撞了撞他肩膀,笑道:“我没事,就是他们一直不给我茶喝,现在有点渴了。”
叔既逢走到茶案边倒了一盏岑览刚烹好的茶,回来递给左青月:“喝吧。”
左青月接过来,也不顾什么礼仪,直接一饮而尽。
叔既逢拖来一把椅子,扶他坐下。
29、姜逐
叔既逢逐渐恢复了冷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岑览就是那个幕后之人,那他和霍愈将左青月绑到这里是为了得到青月山庄的传世之宝,而霍愈应该早就了解到左青月根本不知晓宝物的存在这个事实。
如此徒劳无功地把左青月绑来,总不会是黔驴技穷勉强一试吧?以岑览的手段,不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来。
“叔公子,”岑览端坐在茶案前,“你肯定在想我们把左不识掳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对吧?”
叔既逢冷漠地瞟了他一眼。
岑览自顾自往下说:“这么说吧,我们本来是可以很快就放了左庄主,可他没眼色,怎么都不肯给我答案,那我们就只好连累左庄主在这阴冷的地方咳了一夜的血。希望叔公子你能帮这个忙,你若帮不了,我就只好等世外云山的东风前辈来帮了。”
左青月听他说话步步为营,打断道:“岑门主,你好歹也是仙气飘飘不理世事的一代门主,怎么话这么多?咱们混江湖的,直接点行不行?想摘脑袋就说想摘脑袋,想偷宝物就说想偷宝物,绕这么些弯弯肠子累不累啊?”
岑览笑了笑:“左庄主,你身为一代庄主,却不肯费一点心力做任何事,实在是枉为上一任庄主的栽培。”
叔既逢接道:“岑门主,你身为一代门主,却不肯光明磊落地做事,也实在是对不起满门净梵弟子的敬重。”
左青月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道:“我们叔老大说话真好听!”
叔既逢和他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里的猜疑:霍愈难道没有告诉岑览,左青月当真不知道山庄宝物的事?另外,看打铁花那日霍愈不是也在场吗?他应该还知道东风散人也不知道答案才对。
为什么岑览还抱着东风散人知道答案的期盼呢?
叔既逢为确认自己的想法,问道:“你想从我师父那儿得到一些关于青月山庄宝物的信息?”
岑览站起来,道:“我也不想在东风前辈面前用这种手段,不过是实在没办法,魔教就要打进来了,在下走投无路只能先礼后兵了,还希望东风前辈今后能不计较。”
“那你这是想扣住我们两人了?”左青月问到。
岑览微笑:“不过是请你们先过来喝喝茶,等一等东风前辈罢了,哪里就到了扣住的地步?叔公子说得太难听了。”
叔既逢看了看一直站在角落没有吭声的霍愈,开始怀疑这岑览是不是也被他欺骗了。但霍愈眼神清明,站姿老实,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真正在背后掌控大局的人。
左青月的眼神里也有些怀疑。
“叔公子,所以,你也不给我答案吗?”岑览最后问了一遍。
叔既逢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行吧。叔公子,你师父老人家来了记得让人通知我一下。”岑览说完了这些,将两人交给了茶馆的老板,带着霍愈走了。
岑览与霍愈离开后,叔既逢忍了许久的血气翻涌终于压制不住,一个踉跄,喷出来的血点子还不小心溅到了左青月身上。
左青月站起来从背后扶住他,眼神焦急:“怎么样?姓岑的出手怎么这么重!”
“没事。”叔既逢摇了摇头,手下却扯过左青月的手腕,将手指把在他的脉搏上。
脉搏声几不可闻,宛如雪地里要灭的火点子。
即使叔既逢对诊脉懂得不多,却也一下听出了左青月油尽灯枯的状况,心瞬间几乎跌到了谷底,像被掐住脖子一样说不出话来,只牢牢盯着左青月。
左青月反应过来,立马将手抽走。
这时门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焦急地悄声唤道:“左大哥,逢哥哥!”
竟然是姜逐。
姜逐一进门就见到左青月扶着叔既逢的腰,眼神闪烁,而叔既逢的手悬在空中,看起来怔怔的。
“我我我...”姜逐慌忙捂住了眼睛,“对不起,我是有要事才来这么急的。”
来不及解释,两人像弹簧一样瞬间拉开了距离。
叔既逢站直了收拾好情绪,转头一看,差点没认出眼前这人来。这穿衣打扮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小厮,哪里还有半分像当初意气风发为爱远走千里的少年?
左青月也觉得奇怪:“姜小兄弟,你怎么这副打扮?”
姜逐慢慢张开手指,见两人拉开了距离才放下手解释道:“我...我找机会进了世子府里做帮厨,所以穿成了这样。本来我想的是劝沈姑娘借机逃走,谁知道...意外听到了一些事。总之,我今天是来带你们走的,希望你们能相信我。”
他这话虽然说的不清不楚,前因后果也都没说明白,但叔既逢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即就站起来往外走。
左青月和姜逐在后面跟着。
这时一直低着头打算盘的老板终于抬起了头,当下随意一拨算盘,几颗算盘珠子就往他们三人背后袭去,平稳中带着几许阴毒的狠劲。
左青月知道叔既逢被岑览那一掌伤得不轻,迅速拔出短剑挡在他后面,一一将那些珠子挡住。
姜逐身上没带称手的兵器,只能左躲右闪避开那些夺命的珠子。
没等老板出第二招,姜逐拿出一块令牌,喝道:“门主突然另有安排,要我带他们俩走。这是门主给我的令牌,你仔细看一看!”
岑览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带着令牌来说要将二人带走,茶馆老板当然不会相信,但那明晃晃的令牌又确实是真的。
净梵有个规矩,除了门主本人外还有两块仅可以使用一次的令牌,持令牌者可以号令所有净梵人,违令者可杀。
老板不得不认,收起了算盘。
姜逐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三人一路逃亡,却也不敢太过于显眼,便去到一家衣铺买了三身朴素的布衣换上。叔既逢对京城的路最熟悉,走在最前头。
“左大哥,逢哥哥,”姜逐在后面有些吞吞吐吐,“门主对你们做了那样的事,没想到你们还肯相信我...”
叔既逢回头看了他一眼,老实说:“我刚刚忘了你是净梵的人了。”
姜逐:“......”
左青月差点没笑死。
“好吧。”姜逐有些无语,“虽然我想办法把你们俩带了出来,但是京城我人生地不熟的,下一步该去哪里我还没想好。”
叔既逢点点头道:“没事,我想好了。”
——去夜幕。
也是他曾经的家。
姜逐没听到答案,转头看左青月:“去哪里?”
左青月没有吭声。
“走吧。”叔既逢招了招手,带着他们两人拐了弯到了另外一条街上,正要往夜幕那个方向走去,忽然一个小厮在后面喊道:“叔公子!叔公子!”
“...哪个不长眼家的家伙!”叔既逢头都大了。这声音要是再大点,岑览在家睡觉都能听见了。
那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喘道:“叔公子,我们公子看到你了,问你要不要去看看戏?”
左青月认出来这人,问:“你是...钱公子的人?”
小厮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叫钱进。我们公子正准备和于家小姐去看戏呢,叔公子和左公子...还有这位小公子要不要一起去?”
叔既逢本来不想牵扯钱倦进来,但转念一想,左青月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钱倦在京城应该有不少资源,没准还可以让他帮忙找个藏身的地方。毕竟这里离夜幕还很远,说不准就会在去的路上被岑览的人发现。
“那请您带路吧。”叔既逢道。
姜逐愣住了:“逢哥哥,这时候了,我们哪还有时间看戏啊?”
左青月做了个嘘的动作,道:“跟着你逢哥哥走就好。”
小厮钱进带着他们三人左拐右拐走到了一个园子里,道:“我家公子应该马上就到了,刚才我去追你们的时候他正要去于家接于小姐,于家不远,请三位再等等。”
叔既逢点头:“多谢了。”
园子很大,亭台水榭错落有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才能来的地儿。
等三人坐定,下人们上了茶水和瓜子。姜逐哪里还吃得下,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坐在凳子上,心却一直在打鼓。不一会儿,终于看到钱倦带着一位姑娘穿过七弯八拐的长廊来了。
“老大,左庄主。”钱倦行了个礼,“这位小兄弟是...”
姜逐道:“净梵弟子姜逐。”
左青月热心补充道:“净梵的一位弟子,还是他们门主岑览看重的人。另外,我和叔老大就是被他的门主给抓的。”
钱倦对江湖的门派不甚熟悉,听这话听得有点晕:“左庄主,你的意思是...这位小兄弟瞒着看重他的门主救了你们出来?”
“是吧...”姜逐毕竟敬重岑览十多年了,不愿意说他的不好,“我们门主应该是被人利用或者被人胁迫了,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人。”
“噢,这样啊...”钱倦拉长了尾调,讥诮的意味有点明显。
姜逐处在没有理的那一方,窘得耳朵发红。
叔既逢问:“是贺鸣找的你?我师父知道了吗?”
钱倦点点头:“听说了左公子被抓的事,贺公子很着急,找到我让我帮忙找人。倒是没想到今天在路上碰到了你们,所以我就赶紧让钱进去追你们。刚刚我也已经派了人去通知贺鸣,相信他很快就会和东风前辈赶来这里了。”
叔既逢连忙道谢:“这次多谢你们二人了。”
“哪里哪里,老大你怎么说这些话。”钱倦反倒不自然起来,“我们右门可不能让自己的老大有任何闪失,这些都是我和贺公子应该做的。”
叔既逢汗颜。自从接下右门老大这个职位以来,什么贡献也没有做出来,还平白花了钱倦不少银子,如今又让他们操心自己的性命。
一旁的左青月忽然问道:“钱公子身边这位姑娘是...”
钱倦露出了一丝羞赧,介绍道:“噢对了,这位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于小姐。她,可以相信。”
于小姐行了个礼:“叔公子,左公子,姜公子。”
“从小就认识?”左青月摸着下巴,“那就是青梅竹马了?”
钱倦和于小姐对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
叔既逢望了左青月一眼,忽然记起来自己之前和他说过的,钱倦可能对自己有意思的事,瞬间感到尴尬不已,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左青月自然也想起来了,嘴角的笑意憋都憋不住,被叔既逢瞪了回去。
姜逐忽然道:“真羡慕你们,都是成双入对的。只我一人,孤伶伶的,而且刚刚还背叛了自己的门主,恐怕不久后还要被逐出师门。”
30、平手
叔既逢忽略了姜逐说的“都是成双入对”,只将重点放到了逐出师门那半句话上,觉得有些对不起他,道:“抱歉。”
姜逐摇摇头,自嘲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是我自己不行,求不到自己喜欢的姑娘。”
叔既逢没听懂,认为两人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便不再说了,转过头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左青月。
左青月脸色很差,却还和钱倦在那儿谈笑风生:“钱公子,我今日能不能提前喝你一杯喜酒啊?
钱倦望了望头低得不能再低的于小姐,声音中透出一丝甜蜜:“左庄主不必着急,若是定好了良辰吉日,我一定让人将请帖送到你府上。”
“以后......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以茶代酒,先恭贺钱公子和于小姐百年好合了!”左青月说完,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钱倦和于小姐也连忙回敬了一杯。
叔既逢的心跌到了谷底,他明白左青月没说完的那半句话:他怕他自己等不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