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书香世家,沈小姐又芳名远播,嫁的还是皇亲贵戚,这一天自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聚焦在沈府,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前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金银珠宝当聘礼,现有几辈子读不完的书卷做嫁妆;既有世子的看重,又有沈府的疼爱。这样一个集美貌,才华,家世和运气于一身的人,试问哪个女子没有过羡慕嫉妒?又有哪个男子没有过痴心妄想?
出阁那天炮仗声足足响了一上午,外面的议论声也持续了一上午。与外界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在这闹哄哄里,沈子伊十分冷静,自顾自斟了一杯冷酒小酌。
世子苏逸之呆傻,这个秘密她早已知道,这样的夫君,有什么好羡慕的?不过幸好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要和什么人白头偕老,她要的是雪国不再有老人于天寒地冻时赤足找食;不再有婴儿因为饥饿在夜里啼哭;不再有战马被宰成为桌上餐。
为了这些,沈子伊早早就放弃了普通女子追求的东西,她甘之如饴。
昨天姜逐还来找过她,天真地问她如何看待婚姻如何看待爱。
沈子伊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他的:“我早就嫁给了雪国嫁给了红雨教,也爱着所有忍饥受冻的雪国人。这就是我的看法。”
姜逐听了没有说话,一声不吭的走了。
夫妻恩爱,固然是人间美好,可未必人人都有这个运气得到它,更何况,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沈子伊看着外面一张张笑脸和院子里的落英缤纷,心道:为什么雪国人不能在院子里种满花?不能在天地间畅饮?
午饭后,队伍启程。沈子伊看到了街边茶楼里的叔既逢,她知道这些人一定会想办法揭穿她的身份,不过她不怕甚至还希望他们就这么做——大河世子娶的是位魔教人,这消息传出去会多么轰动!
沈子伊就是要在雪国还未大举入侵时就点燃大河人的恐惧,哪怕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虽是险招,但值得一试,而且万一没人揭穿她,她就可以从此接触大河最核心的皇室成员。
送亲队伍走的是水路。迎亲的加上陪嫁的,一行人乘着好几艘大船,浩浩荡荡北上。
船行了十多天,一天夜里沈子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无所事事地倚在窗边看月光在水面上漂浮,偶尔也想想以后要怎么与自己的呆傻丈夫共处一室。
刚一走神,就有一位男子出现在了窗前的走廊上。深蓝色衣裳,身型挺拔宽阔,有些模糊的面孔,似是在定定地望着她。
“你是谁?”沈子伊吃了一惊:能半夜上了河中心的船还不被任何人知道,此人修为不可小觑。
男子行了一个雪国人的礼,缓声道:“在下崖玉。”
“你是雪国人?”沈子伊问。
崖玉一笑,点头:“是。”
“你就是...?”沈子伊想起来,雪国确有一位叫做崖玉的人,因为极高的修为和极诚的为人,受到大河与雪国两国江湖人的尊敬,被尊为当今世上的第一君子。
“我能进去坐坐吗?”崖玉很自然地问道。
沈子伊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大婚前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事一旦被人察觉就会是一件震惊世人的大事。沈子伊清楚这很危险,但她还是一眼就相信了这个自称崖玉的人。
还没来得及去开门,沈子伊刚一回转头,桌上的烛火就亮了。
崖玉的脸缓缓呈现在她眼前:
比月光更冷寂,比烛光更温暖;
既像是柴火堆前的归家人,也像是霜雪夜里的独行者。
那一瞬间,面前这个人的矛盾、复杂、脆弱、甚至亲切感一一在沈子伊心中闪过,说不清道不明。
“我们以前,见过?”沈子伊觉得奇怪。
崖玉摇头,答得模棱两可:“应该没有。”
沈子伊望着他:
“你从无风楼而来?”
“是。”
“专程为我而来?”
“是。”
“为了什么?”
“一句话。”
“什么话?”
崖玉停住了,垂下眼睛望着跳动的烛火陷入犹豫,像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来开口。
沈子伊望着他,烛火在轻微的晚风中轻轻摇晃,衬得崖玉的脸生动活泼了起来,不再像传说一般只可远观。不知怎的,沈子伊像是受到了来自神明的某种力量,推着她自然地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话说完沈子伊才意识到是这声音从何而来,不由得被自己吓了一跳。
崖玉也惊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将这种喜欢归结为对前辈的崇敬,很镇定的道谢:“多谢。”
为了不泄露出自己窘迫和羞赧,沈子伊借着夜色掩护,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不客气。”
崖玉微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沈子伊身上的喜服:“几日前有人不远千里到无风楼告诉我,你要成亲了。”
虽是打量,但眼神坦率,丝毫不会让人反感。这一眼莫名让沈子伊腾起了邪念,在初夏晚风和昏暗烛火的煽动下,想要扑倒并撕碎这位第一君子的面具。
崖玉自然毫不知情,继续道:“离大河京城还远,到了再换也不迟。”
“好。”沈子伊侧过头舔了舔唇,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变快。
静默片刻,崖玉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我来,是想让你停止这个计划。”
“停止计划?”沈子伊清醒过来,“什么计划?”
崖玉道:“你是个女子,有权力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和他相守一生,任何一个雪国人都不能要求你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来成全他们。”
原来如此!原来是为了这个!
沈子伊站起来:“那你也听好了,我有权力嫁给喜欢的人,自然也有权力嫁给不喜欢的人。这件事,也是任何一个雪国人都不能左右的,包括你这个第一君子。”
房间内安静下来,烛火晃来晃去。
崖玉望着沈子伊,又像是望着遥远的某处:“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所有雪国人的幸福,你也是雪国人,幸福才是你应得的归宿。”
沈子伊不知怎的,突然生起气来:“你说这么多,不过就因为我是一个女子,害怕我搞砸罢了!”
崖玉平和地摇头:“当然不是。你一直都很强大,无关身份性别。”
“一直?”沈子伊被转移了重点,“前辈,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说起来我只是红雨教一个普通弟子,要不是这次计划你应当都没有听过我,你又怎么会知道我以前怎样?”
崖玉的睫毛迅速抖动了几下,又恢复正常:“因为每一个雪国人都很强大。”
“是吗?”沈子伊走过去逼近崖玉,望着他的眼睛,“前辈,你没有说实话。”
崖玉闭眼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她:“总之,不要再继续你的计划了,不要在前面冲锋陷阵,那很危险。”
“要是我不听呢?”沈子伊扬眉,“总要有人流血牺牲,我为什么不行?虽然你是当今第一君子,但我想做的事,没人能说服得了。”
崖玉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早料到她会这样说。
“或者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沈子伊俯身凝视着崖玉,“做我的男人,我可以考虑考虑。”
“......咳咳...”这话让温和持重了几十年的崖玉差点连人带椅子摔倒。
沈子伊伸手及时拽住了他,脸离崖玉越来越近,眼看着他露出了一丝慌乱,沈子伊脑子一嗡,直接吻了下去。
瞬间两人都愣住了,沈子伊明显更慌张,瞬间弹了起来,背过身去。
“放肆,我是你的......前辈。”崖玉看着她的背影,试图端起架子教育她。
“知道了,前辈。”沈子伊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头也没回地直接进了里屋。
疯了!真是疯了!沈子伊缩在被窝里滚来滚去。那可是崖玉啊!传闻中从来不近女色的崖玉,所有人敬仰的第一君子,而自己刚刚竟然亲了他!
沈子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又实在不敢出去看他还在不在。
第二天早上沈子伊顶着乌青的眼圈起来时,船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若不是窗边那支燃尽的蜡烛,沈子伊觉得崖玉就是昨夜的一个梦。
而且此后这一路上,这个梦中人再没出现过。
沈子伊有时一连几天紧紧闭着那扇窗户,有时候又一连几天倚在窗前神游,反反复复地矛盾——希望他来,又希望他不来。
在日复一日的矛盾中,船终于驶入了京城。
五月初八,宜婚嫁。苏逸之世子率众人前来迎亲,王府里遍邀京城权贵,炮仗声惊动了半个京城的人。沈子伊盖上红盖头,被人牵着一步一步上了轿子。她总觉得人群中有一双眼在盯着自己,像是崖玉的,又像姜逐的。
成亲的过程繁琐又无聊,一直持续到黄昏。沈子伊耐着性子一一完成,最后终于进了洞房。
世子被人拖住在外面喝酒,沈子伊叫退了左右,从袖子里掏出藏着的两个手帕,手帕里各裹着一个鸡腿。
“饿死我了。”沈子伊正要抬手掀掉自己的盖头吃东西,突然眼前伸过来了一只手抢先帮她掀了起来。
“崖玉?”沈子伊看到面前的人吃了一惊,“这种地方你也能进来?”
崖玉细细端详了她片刻,才道:“目前大概还没有我进不来的地方。”
“也对,第一君子嘛。”沈子伊为掩盖住之前那晚引发的尴尬,装作大大方方的样子分了一支鸡腿给他,“吃吗?”
崖玉笑了起来,指了指旁边的食盒:“给你拿的。”
沈子伊揭开一看,由衷感叹:“竟然都是我喜欢吃的,你是不是专门为我选的?”
崖玉躲开了她的视线:“随便拿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沈子伊拿起一个糕点就吃了起来,完全没有之前在沈府大家闺秀的样子,倒像个活泼贪吃的孩子。
“吃完,跟我回去好不好?”崖玉慢慢开口道。
沈子伊就知道他没那么快放弃说服自己,反问他:“那你想好了?”
崖玉没反应过来:“什么想好了?”
沈子伊道:“我记得我说过,没人能说服得了我。除非你答应...”
答应做她的男人。可惜话说了一半,崖玉就截断了她:“苏逸之世子好像要进来了。”
“扫兴。”沈子伊撇撇嘴,擦干净手重新盖上盖头。
崖玉闪身而出,没留下任何痕迹。
10、鸠占鹊巢
片刻后苏逸之世子的脚步声出现,沈子伊正了正身子,从喜帕下面看着一双鞋尖往自己这边走过来。紧接着,一双指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缓缓揭开了她头上的盖头。
四目相对时,沈子伊心道:虽然有些异族特色,但长得也算丰神俊朗,怎么会是个傻子?
还没等她疑惑完,苏逸之开口说话了:
“红衣姐姐,你是谁啊?你就是父王母妃说的新姐姐?”
“......”
一边的喜娘生怕新娘发难,赶紧岔开话题,三下五除二完成了最后的礼节,关上门溜之大吉。
“红衣姐姐,我叫苏逸之,你叫什......”苏逸之还没来得及说完第二句话,就被崖玉一个果核弹晕了,瞬间趴在桌子一动不动,接着被拖到了外屋。
“崖玉前辈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替他行洞房之礼?”沈子伊望着崖玉,故作天真。
不过才见第二次面,沈子伊在这位第一君子面前已经没了生疏感,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完全不怕他会生气。
崖玉正色道:“你与他,都非彼此的良人,不要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
“那一步是哪一步?”沈子伊坐在大红的床上,抬头问得单纯而无邪。
崖玉看着她,欲言又止。
沈子伊突然有点怵了。明明崖玉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她就是感受到了一种威严,一种不容玷污的神圣感。
“算了,我要睡了。”沈子伊泄了气,对着铜镜开始拆头饰。
偏偏新娘子的头饰复杂又繁琐,沈子伊越拆越乱,越乱越慌,总觉得无论如何自己不该在崖玉面前出糗。
“我来。”
在她心慌意乱时,崖玉缓声踱步而来,伸手替她一一拆下簪子和发冠。
沈子伊一时失神,僵着身子动都不敢动,两眼凝视着崖玉,试图弄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忽然目光不小心扫到了他的嘴唇,船上那一晚的情景控制不住地浮现在了眼前,沈子伊的脸腾得烧了起来。
反观崖玉的眼神清澈得像水洗过的莲,好像他想到的只有头饰和发丝。沈子伊觉得自己实在龌龊之极。
等发簪和发冠拆除完之后,沈子伊忙不迭往旁边移了移:“多谢前辈。”
“别动,”崖玉身手按住她的胳膊,“耳坠上面还绕了两缕发丝。”崖玉弯着腰,伸手耐心地一点点将缠住的发丝解开,小拇指不小心碰到了沈子伊的脸颊。
“前辈...”沈子伊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第一君子诱惑难挡,可话到了嘴边又没敢说出去。
崖玉依旧神色清明:“怎么了?”
“前辈你这样下去,我想不放肆都难...”
崖玉仿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逾矩,忙收回自己的手:“抱歉,失礼了。”
沈子伊哪受得了这个?七魂六魄都失了理智,仿佛再次受到了不可知的力量,直接上去握住了他往回撤的手并顺势往后一带,将崖玉带倒在了床上。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崖玉立马坐起来:“沈子伊,不许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