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慢慢地转着轮椅,背对那老奴,面朝寥落无痕的芙蓉渠,幽幽地说:“若不能识人,你做了天大的错事,本王又岂会容你?”
“你说是吗?蒋图?”
严辞镜从芙蓉渠离开,打道回府,进门前看了眼隔壁大门紧闭的语家。
眼下语家不知遭谁嫉恨,接二连三地被挑不是,在这风口浪尖上,语方知为了不连累严辞镜,来去也十分隐蔽。
往常语方知日日都会来寻他,他也没觉得有多隐蔽。
直到这两天没见,严辞镜才觉得有些不快。
“小——”
“阿砚!信都送进我房里来。”
本想着唤小五现身去叫语方知来,刚出口又改了主意,眼下江陵的事物更为要紧,府衙中有人代他主事,不知农桑要务办得如何了。
吩咐完了,严辞镜跨进小苑,苑中静悄悄与往常无异,可又有哪里不对。
严辞镜走得极慢,小心翼翼地推门,触及层层床帐后的人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语方知?”
走进一看,语方知横在他床上酣睡。也不知是多疲倦,外衫长靴也不脱,合衣倒在他枕上,扯过被褥一盖,就死死睡去。
严辞镜任命地帮他脱了靴,好在腿还挂在床边,鞋没蹬上床。
语方知似有所感,扭了扭腰,状似一只蠕动的长蛇,严辞镜抿嘴一笑,伸手解开了他的腰带,想让他睡得舒服些。
腰带一松,衣衫也跟着散开,语方知的胸膛鼓着,严辞镜摸出一点纸张的轻响,便把手伸进了语方知的衣襟。
小心翼翼抽出几张纸,定睛一看,是几张银票,数额还不小,严辞镜越发感觉自己这严府破旧如茅屋,屈就了这位身缠万金的富贵少爷。
除了几张纸,似乎还有一封信,信纸粗硬剐蹭胸膛,睡也睡不安稳的,严辞镜再次把手伸进了语方知的衣襟。
这次不太好拿,信纸滑进了语方知侧腰的位置,严辞镜一寸寸探进去,从心口一直摸到腋下。
待他快要将黄纸扯出,突然被醒来的语方知抓住手腕,黄纸也被重新塞进了胸口。
“心肝,你再往下面摸摸?”
严辞镜吓了一跳,把手抽出来,坐直身子,窘迫道:“你怎么醒了?”
语方知打了个哈欠,笑眯眯地:“不醒怎么抓现行?”
还抓现行呢?严辞镜嘴硬:“睡了我的床,还不给摸摸么?”
语方知一逗他他就忘了自己探人胸口的目的了,怕人误会他趁人之危,嘴硬得很,脸也臊得慌,怄气似的坐在床边,手也不知往哪儿放,明明是他的床,哪哪都容不下他了。
干脆甩手走好了。
手还没甩出去就进语方知手中,严辞镜知道自己要被扯倒,他本来就斗不过语方知,腰上锢的手是挣不掉的,胸口压得脑袋也不舍得推,真是任人宰割了。
“哪里来发了孟浪的小狐狸,专趁人之危。”
严辞镜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的抱着自己了,“你放开!”
“好没道理!刚才还乱摸,现在就不认了,有色心没色胆——”
严辞镜摁着语方知的肩膀,“不是你想的那般!你放开我!”
“不是我想的那般?哪是怎么?”语方知轻啄那片透红的玉颈,咬了咬莹润的耳珠,同时手往下一探,抹了一回便被严辞镜用腿夹住了。
语方知轻笑:“这回你是再辩解也不能了。”
严辞镜死死地抠住被褥,死不松口:“不是你想的那般——”
“我好想你啊,辞镜。”语方知吻着他,“一天没见而已,怎么会这么想?”
严辞镜未料到语方知会这么说,转脸过来,一时发怔,腿上的劲一松,他叫了一下,大骂:“语方知你!”
语方知得逞地笑,“乖,让我替你摸摸。”
摸一次就要第二次,语方知颇有些得寸进尺,严辞镜落了软肋在他手里,痛苦快活了一回便罢了,再不敢放肆第二次,逃似地拢着衣襟下床,小跑到门边。
方才眼见着门上晃过一抹影子,估计是阿砚来送信。
一打开门看见地上的信,还真是!
严辞镜拿着信进屋,回到床边,将语方知兜头盖紧了裹成蝉蛹才坐下来拆信。
语方知挣扎着坐起来,从严辞镜身后抱住他,与他一起把信看了,道:“月坝派上用场了,水汽充足,江陵无碍,你可以放心了。”
可他薄唇要抿成一条细线,不像是放心的模样,语方知问:“你还是要回去?”
严辞镜点头:“京中无事,我明日便进宫面圣请辞。”
作者有话说:
蒋图之前是睦州知府,就是那个天杀的在江陵爆发疫病请求支援的时候,下令关闭城门拒不援助的蒋图,还逼得城中商户走投无路北上做了土匪,导致小严去江陵赴任的时候碰上了拦路的山匪,之后小严剿匪也差点折在了山匪手上,蒋图是个大坏人!
第144章 骸骨
早已入了春,但枝头上冒出的点点红苞迟迟难开,叶也不够绿,一看便知是缺水之症。
草木尚且如此,待耕的农户更是要紧。
若不是受旱的燕山一带传信进京,但看晔城内繁盛景象,谁也想不到千里之外的百姓正在受苦。
城中安逸的景象实在迷惑人,严辞镜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欢喜的叫卖声,疑心燕地大旱是谣言。
许是吆喝声卖力得有些夸张,严辞镜便看了一眼,仅一眼他就确定,那正在店里吆喝的,正是前阵子卷入炭火铺一事,被府衙抓进牢里问罪的炭火铺掌柜。
竟然安然无恙地放出来了?
语方知怎么没跟他说事情解决了?还有昨日在语方知怀中翻出的银票,他还没来得急问就被语方知打岔带偏了,胡闹完了也忘了。
罢了,无事最好,其余的回家再说吧。
严辞镜掀帘下车,着一身殷红朝服缓缓往宫门处走去。
严辞镜入宫不是随便入的,早前就已经上了折子自请离京,今日得皇上诏令进宫面圣,但皇上日理万机忙得很,只能等皇上什么时候想起来,传唤他他才能进御书房。
听说皇上和太傅等人在议事,严辞镜正琢磨着先去偏殿等候,就看见了笑着走来的裴远棠。
如今裴远棠在翰林院当值,一身碧色官袍衬得他越发稳重,早已不是去年那个壮志难酬的赶考书生了,严辞镜笑着颔首。
裴远棠捧着两卷书,小跑过来,按照宫规毕恭毕敬地问候了一声“严大人”,跟在他身侧问:“严大人还是要去给二殿下温书么?”
严辞镜摇头:“要回江陵了。”
裴远棠愣了一下,道:“这么快?”
严辞镜见他诧异过度,有些奇怪,正要问,裴远棠自己说了:“严大人何时离开?我有事要跟严大人说。”
说这话的时候还小心地环顾了四周,一副要掩人耳目的模样,严辞镜便说:“你何时有空,来严府一叙,算是替我践行。”
裴远棠很快地点点头,估计是怕严辞镜心中不安,遮掩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在翰林院中历练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严大人也曾在翰林院当值,所以我想请教请教。”
“好。”严辞镜应下。
裴远棠看着严辞镜手里的折子,道:“严大人现在就要去面圣么?”又拉着严辞镜的衣角,低声道:“严大人,要不今日您还是先——”
“裴修撰!”远处,一位公公摇着浮尘,垫着小碎步跑来,“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还让贵人等你吗?”
“你去吧。”严辞镜推走裴远棠,裴远棠只好跟着那公公走了。
那位公公抹了一张白脸,一动,白粉就跟着簌簌而下,再是他对着严辞镜鼻孔出气的时候,落下的白粉都能和面了。
这位公公严辞镜也认得的,是太后身边的近侍。
丢了命根子的公公脾气总是千奇百怪,严辞镜也不纠结于他莫名敌意的态度,满脑子都在想裴远棠方才说的话。
裴远棠私下要找他谈什么?方才没说完的话又是什么?
其实今日实在不宜面圣,皇上暴跳如雷的训斥声,严辞镜候在书房外听得一清二楚。
“旱灾早发,为何不做防备?为何迟迟不上报?”
“仓廪!水利!朕拨下去的银两都打水漂了?”
紧接着就是几声哐哐撞地的动静,严辞镜猜是相关的人在磕头请罪,果不其然,御书房开门后,禁军抬出两个吱哇乱叫,鬓发散乱的人。
旁边的小太监嘀咕:“斩首示众呢,好惨!”
因罔顾百姓性命被处于极刑,没人敢求情。
接着御书房的门又关上了,严辞镜没再听见训斥声,只依稀听见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不知候了多久,日头都斜了,宫妃的食盒都送来好几回了,御书房中的人才陆陆续续出来。
太傅毕知行最先出来,身后跟着六部的大臣,一个个皆是面如土色。
总管朱焕英也出来了,看见严辞镜候在门外赶紧小跑过来,挤挤眼睛,努努嘴,做出嘴型:快走吧。
皇上正气头上,严辞镜来得不是时候。
严辞镜谢过朱焕英,转身离开。
“严卿来了?进来吧!”
朱焕英一听,尴尬一笑,请严辞镜进去,“不巧,万岁爷看见您了,您请。”
一码归一码,皇上气得头发昏的同时,也记起召严辞镜进宫的原因,允了他要回江陵的请求。
看着严辞镜不苟言笑的脸,喻岘的气性稳了下来,随即又想到去年江陵大涝。去年大涝,今年大旱,坏事成双,喻岘脸色越发难看,草草说了几句就让严辞镜走了。
谁知严辞镜还没来得急感叹事情顺利,就被冲进来的朱焕英撞了一下。
朱焕英摔倒在地,一张老脸跌碎都顾不得了,天塌了似的,尖着嗓子大喊:“皇上!皇陵来报,隐太子的陵墓被盗啦!”
喻岘一听,有如当头砸下一座大山,他跌坐在皇椅上,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轰隆”一声,窗外电闪雷鸣,皇上还未缓过神,朱焕英匍匐着不敢乱动,唯有门边的严辞镜看清了天际边黑云滚滚的狂乱之景。
疾风骤雨不期而至,不知等待已久的旱地百姓是否开始欢欣鼓舞了,可御书房中众人可是半点都开心不起来。
皇陵乃皇脉所在,灵柩安放尚且要钦天监一商再商,保的就是福泽绵延,如今竟然丢失了隐太子的骸骨?
且不论皇上对这位早逝的兄长态度如何,事情一败露,就是将他皇家威仪置于脚下一碾再碾,大殷近年来灾祸频发,如今皇陵又失窃,于皇上而言,是要遭天谴的天大祸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如实招来?”
喻岘指着跪在地上的魏成,忘了什么叔侄情分,怒目而视:“是你主管祭祀一事,你说!皇陵为什么会失窃!”
当初便是魏成一力拿下春祭一事,到了如今这番情形,他还想着择出自己。
“皇上息怒,皇陵祭祀只在外围大殿,无人敢进内殿叨扰先人安眠,臣、臣也不知为何会发生此事!”
“你不知?”喻岘大怒,“皇陵由禁军把守岂会失守?定是你看管不严才犯下这滔天的祸事!”
从没听说哪朝哪代会发生皇陵被盗的丑事,若是宣扬出去,他喻岘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盛怒之下,他一心想捉出一个人要他担下这灭祖的祸事。
“皇上!”
在这一众朝臣中,居然是张少秋出言相劝,“趁此事还未传开,应当尽早找出贼人,还隐太子一个清净啊!”
张少秋一下子点醒了喻岘:“是,是要找出真凶!”
有了方向,匍匐的重臣七嘴八舌地献言献策,商量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可算唤回了皇上的理智。
“那就由大理寺和刑部协同办案!朕要亲自过问!”
喻岘指着魏成,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魏成唯恐说没有会彻底失了圣心,眼珠子一转,道:“皇陵三面环山,有山匪盘踞也说不准!皇上可派禁军详查!”
“剿匪?谁能剿匪?”
喻岘脑中想起一个人,底下有人也想到了。
“江陵知府严大人,曾主墉山剿匪一事,便由他来罢?”
暴雨降至,街边的百姓捂着耳感叹天要漏了,一个躲闪不及,被大街上疾驰的快马溅了满身的水和泥,偏不敢高声叫骂,只敢干瞪着马上的薄甲禁军。
语方知凭窗而立,目送着气势汹汹的禁军。
“张少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隐太子的墓穴被盗,跟魏成有什么关系?”
候在一旁的如枯也猜不透,静默地站了会,道:“严大人由皇上钦点,追查隐太子陵墓被盗一案。”
语方知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严大人怎么会牵连进来?”
如枯沉默不语,自己能想到,主子一定也想到了,恐怕严大人此次又要凶多吉少了。
第145章 进山
开春的祭天祈福十分重要,又是在这燕地大旱的档口,皇上恨不得立刻等坛摆神盘,可祁天之礼严苛而繁琐,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喻岘再急也得等。
一等就等出了大麻烦。
隐太子墓室失窃。
喻岘尚不知失窃到底失了什么,也没深问,在恐遭了天谴的盛怒之下,他下令追逃盗墓贼,将此事尽快解决,还隐太子清净。
于是,刑部、大理寺、外加清点的严知府等人,连朝服来不得,也来不及等雨停,便匆匆赶往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