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带着笑意,嘴上带着勾子。
温姝平心静气地看着他,“易公子,温姝不觉得啃蒸饼有什么丢脸。”
易欢啧啧道,“穷鬼出身,果真带着一身寒酸气,爬男人的床,勾男人的魂倒是有几分本事。”
温姝盯着易欢冷笑,“我今日不与你们多言,咱们考场上见真章。”
陈司礼嚣张道,“你这样的出身,即便高中又能如何?我们陈家依旧一根指头便能将你粉碎。”
温姝闭目,“二位慢走不送。”
易欢笑着打开手中的折扇。
陈司礼心中只觉得这温姝生性冷硬不解风情,实是浪费一身皮相。
这二人讨了个无趣悻悻离去,却没有看到身后的温姝手在袖中已握成拳,书页已皱作一团。
大晋的王孙贵族若都是这样的德行,这样的王朝哪里还有未来。
幸好还有陛下以及陈昭将军这样的人。
温姝忍下心中愤懑之情,伸手细细抚平书页,书页中的黑白文字映入眼帘。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窗柩外的栏杆一侧,红色的芍药花正绽开。
凤止楼是京城最大的销魂窝。
凤止楼不但有美貌的女人,还有美貌的男人。
来往于此的人上至天潢贵胄,下至三教九流。
这一日凤止楼来了两位少年公子,前者生的矜贵秀气,面带笑容,后者高大英武,一身匪气。
正是易欢与陈司礼二人。
这二人揽着招呼的姑娘往楼上的雅阁行去,显然已是此地的常客。
楼上的雅阁中易钊祁康顾绪几人皆在,说是要替太子爷接风洗尘。
祁睿军营历练数月,将被调出,昨日已与陛下述职完毕。
朱红门外端正守着的男人正是太子身边近侍章北。
此时章北一身布衣,拱手向他二人行礼。
陈司礼遂小声问道,“太子爷心情如何?”
章北回道,“回二位小爷,昨日与陛下述职,陛下并不满意。”
易欢与陈司礼互看一眼,推开了身边衣衫不整的姑娘,收住放浪形骸的模样。
他二人推开朱门入内。
但见雅阁之中居于正中首位的祁睿俊美的容貌褪去少年的青涩,乍一看确实有军武之人的模样。
腰间一柄凛凛的刀锋,军靴踩在地面比寻常人沉稳。
易钊饮一盏酒道,“陛下对您是爱之深责之切。”
祁睿转动扳指,看不出别的神色。
祁康遂跟着道,“太子哥哥勿与陛下置气,小心被芳庭宫的捡了便宜。”
原是祁睿军营历练,陈昭将太子军中近况在太子离营一日详书一封上呈天听。
末添一句,“太子生性阴鸷,劣根难除,长此已久恐难当家国之重任。”
当今天子年近不惑,膝下三子二女。
祁睿既是嫡子又是长子,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得到一干以林大儒为首的正统派大臣扶持。
陈昭正是其中之一。
祁睿在军中屡次违反军令,与众士兵格格不入。
劣迹斑斑被陈昭看在眼中,这才有了这样的话。
皇帝重视起来,趁太子述职时狠狠斥责一番。
芳庭宫的陈妃继与太子年纪相仿的二皇子祁宁之后前年又诞下三皇子祁清。
据说陛下为这二子起字取“盛世清宁”之意。
人人都知道若真有一日陛下决定东宫易主,即便是一干太子党的老臣长跪端门,都难以让之回转心意。
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祁睿却与陈昭不和,无异于自毁长城。
陈司礼道,“殿下何必与我兄长……”
祁睿看了陈司礼一眼,盯着手中摇曳的酒水道,“太子落魄至此,芳庭宫的那位,想必按捺不住了。”
陈司礼恍然大悟,“殿下是故意违反军令,激怒我兄长?”
易钊沉声道,“殿下接下来想如何做?”
祁睿勾唇,玄色的衣摆上绣着精致的花。
“我做下的事情在父皇眼中不到易储的地步,而在旁人眼中却够了。这便足够引薛家上套。”
薛家隐忍多年,如今太子受厌,长年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与野心必定显露锋芒。
到时候皇帝也会为陈家暗处渗透的势力而吃惊。
等到朝野上下除了辅政大臣之外都是易储的声音,皇帝就会知道陈家酿成了什么后果。
那个时候就是芳庭宫的末日。
在场诸人一点即透,易钊道,“殿下此举将自己置身险地。”
祁睿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此时易欢听闻朝堂密事,才知道自己这一众人从未看懂过祁睿。“不知殿下到时候如何能知道陛下心意?”
祁睿道,“今年的科举监考本设立为陈家人,若是父皇对陈家人起了打压的心,必定不会任由陈家人继续做监考,近水楼台在新科士子中招揽势力。到时候看父皇是否撤了陈家的监官,便可知父皇的心意。”
易欢疑惑道,“殿下如何知道您做的事在陛下眼中不到易储地步?”
祁睿笑了。
昏灯下的暗芒点进少年太子的眼珠。
“父皇的底线是权柄,我这个太子除了不成器,却没有动到父皇的权柄,也没有表露野心。”
一个胸有大志正当壮年的帝王,到底是希望自己的太子平庸无能,还是锋芒四射?
祁睿已有辅政老臣与陈昭的支持,若自己再一举一动皆是明君之相,当真不会刺到皇帝的眼?
易后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看透了自己丈夫的本质,在深宫前朝的阴谋算计中周旋保护自己的儿子,为他披上了一层顽劣外衣。
也许祁睿与陈昭不和,陛下反而放了心。
祁睿贵为太子。
也不过是戏台子上的戏子。
这戏做的多了,不知还能否分的清戏中戏外?
易钊道,“连太子都没有表露出的野心,陈家人表露出来,可真是找死。”
祁睿摆手,“既然到了凤止楼,便不谈这些。”
易欢与陈司礼将他二人在漱玉馆遇到温姝一事道于祁睿,祁睿在军营中历练数月,如今将被调出军营,回宫与陛下述职完毕,便与易钊祁康顾绪等人混迹在京城最大的销魂窝中,周身皆是妖童媛女,俊美的容貌褪去少年的青涩,乍一看确实有军武之人的模样,腰间一柄凛凛的刀锋,军靴踩在地面也比寻常人沉稳干练。
易钊饮一盏酒道,“温姝这样的人,殿下不收拾,早晚也是要被别人收拾的。”
祁康陈司礼早已酩酊大醉。
祁睿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瞳中闪动暗芒。
易欢尚还清醒,他并不清楚祁睿在想些什么。
祁睿是君,在场的人皆是臣。
这是易钊教给他的,他深以为然。
到送走祁睿与祁康的时候,顾绪忽然叫住了易欢与陈司礼,二人正疑惑,却见顾绪对易钊道,“你先回去,我与这两个小的有些话说。”
易钊盯着顾绪道,“别兴风作浪。”
顾绪眯起了眼睛,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同朝堂上谨慎躬行的模样极为不同。
易钊摆手离开。
“我托你们办件事。”
陈司礼笑了,“什么事?兄长们办不了,还能落在我们头上。”
顾绪饮一口酒道,“想办法别让温姝参加科举。”
陈司礼与易欢愕然道,“为何?”
顾绪摇头,并未说明原因。
此事说来话长。
顾家在长公主府中安插一枚棋子,这枚棋子是顾绪同父异母的兄弟顾翊,只此顾绪小了一个月。
顾翊是户部尚书顾昌的私生子。
顾翊的母亲连外室都不如,小户人家的女儿未婚先孕,被指着鼻尖骂丢人现眼。
顾翊的母亲是被醉酒的顾昌奸辱。
生下顾翊后将孩子扔在了顾家的门前自尽而亡。
与顾翊一同被扔在顾家大门外的还有一只黑色的奶猫。
顾昌将孩子抱进了顾家,却没有给他任何一个名分,至今没有人知道顾翊与顾家的干系。顾昌将他养成了顾家的一枚暗棋。
顾翊是顾家见不得光的影子。
顾绪才是顾家的天之骄子。
顾翊在顾昌的安排下成为宫中的乐师,顺理成章入长公主府中,便成了顾家在长公主府的一条后路。
将来若是有个万一,长公主是在陛下面前能说的上话的人。
温家珠玉在前,有长公主周旋,温家一门当初才得以保全,顾家没有女儿送入宫中,送一个儿子入长公主府中,将来有个万一顾家也不会太难看。
官场的人喜欢未雨绸缪。
或者说亏心事做多了,迷信报应。
这也是顾翊讨厌温姝的原因。
顾昌就是因为温家的事,才动了这样的心思。
顾绪心知他这弟弟被安排进长公主府与温家多少有些关系。
顾绪与顾翊感情不深,但是他们同在顾家这条船上。
顾绪还记得他见顾翊的时候,顾翊声音有些奇异的兴致。
“温姝不是想考试,我便让他考不成。到时候那张脸哭起来,一定很有趣。他害死了我的猫,我便让他考不成试。”
顾绪问道,“你当真是因为这些事想报复?”
顾翊笑了,清冷的脸上现出无人能理解的神情。
“我只是嫉妒他。”
顾绪摇头,“我为何要帮你?”
顾翊道,“因为我是顾家人。温姝若只是一介男宠,周旋于子与长公主之间引起太子与长公主不和,顾家应当在可能发生之前杀了温姝才是,若温姝高中有了官身,要处理朝廷命官便难了。如今东宫并未牢固,长公主的态度尤其重要,长公主与太子不和,东宫有个万一,顾家焉有完卵?更何况一一温姝高中,长公主的心便不在我这里,我在长公主面前说不上话一一兄长,这是你乐于见到的吗?”
顾绪看着顾翊眼神复杂。
论心机谋略,他确实不如顾翊。
可惜他顾绪的母亲是正房嫡出,顾翊的母亲一一
什么都不是。
顾绪并未告知易欢与陈司礼缘由,他淡淡一笑,“你们看不惯温姝,为何要替他说话?”
陈司礼握紧拳头,醉醺醺道,“谁替他说话,科举时候保证他进不了考试院半步!”
易欢挑眉看向顾绪,“你把我们当刀子,不过,谁让我也看那温姝有些招眼睛呢?”
顾绪拍手笑起。
第二十四章
四月初七,宜考宜婚。
科举是四年一度的盛事。
各地进京赶考的考生手中持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号牌喧喧嚷嚷进入考试院,在考试院门前有专门的差官验明正身。中原晋国满朝朱紫,以文治国,天下的读书人无一不以金榜题名为荣。
再有一个时辰,考场便禁止出入。
这一天于温姝与平日无异。
他临窗读书受了些风寒。
翠微出门替温姝买药未归。
温姝宿在舍内,欲收拾包裹出门的时候易欢与陈司礼二人将他拦在了门槛处,易欢秀气的面皮上折着笑意,“温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温姝咬牙,“与你有什么关系?”
陈司礼一拍手中附庸风雅的扇子,“怎么没有关系?温公子不是说要与我们考场上见真章?”
温姝冷笑,“二位怕了?”
易欢盯着温姝的眼珠发亮,似乎觉得他十分有意思。
“怕倒是不怕,但是你往后若是做了官,还与太子与长公主纠缠不清,要除去你就麻烦些。”
陈司礼性子暴躁,并没有易欢的耐心,“与他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易欢面容在笑,眼中却是冷的。
“温姝,今日你别想走出这道门了。”
温姝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二人的意思,他转身想逃,却哪里是易欢与陈司礼的对手,几番缠斗下来被易欢掐着脖子扼在床榻。
温姝红着眼睛拼命挣扎,易欢竟一时压制不住,陈司礼上前拆了温姝腰间的缎带将温姝双手双脚捆了起来,易欢这才从温姝身上起来。
“你们放了我!”
陈司礼便将他的脸正了过来,嘻嘻笑道,“生的这样好看,何必与太子与长公主卷在一起?跟着爷不好?”
易欢踢了陈司礼一脚,“还考不考试了?”
陈司礼似乎这才想起来他接下来的三天都要在考试院中度过,心中颇为遗憾。
温姝浑身颤抖,两耳嗡嗡作响,良久才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我做错了什么?”
易欢拍了拍温姝的面颊道,“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温姝双目血红,手背青色的筋脉跳动。
“放我出去!”
易欢道,“长公主为你挑的屋舍是清僻之地。漱玉馆的考生出行也不会经过这里,店小二三个时辰来一趟,而他才刚走半个时辰。即便有人发现了你,要取下这锁也得半个时辰。”
易欢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浮现绝望之色,轻声道,“温姝,你生的这样的相貌,即便高中,又以为自己能逃过命运?”
温姝垂着眼睛,声音已经嘶哑,他这样硬的骨头,竟也开始向他向来不屑的人求饶。
“求你们,放了我好不好?让我去考试。”
这是他用命在陛下面前换来的出路。
别人有下一个四年。
他没有。
温姝全部的希望都押在这一次的考试中,远在江南的桑柔还在等着他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