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山流水庄应战的只有一人,不仅将千万高手全部击退,且面不露倦色,身上几乎毫发无损。从此以后,再无人敢生觊觎之心。
有人说,那便是高山流水庄庄主,也只有他,才能让嚣张至极的百战剑圣罗率铩羽而归。
可若说那人便是沈般的生母,与罗率交手也就在五年前,又怎会是很久以前便去世了?
“不对不对,都乱了。”沈般摇了摇头:“二十年前去世的是我的祖父,我母亲是在十四年前去世,庄主之位已经空出很久了。”
顾笙一愣:“那近来传出现任庄主重病不起的消息,莫非是……”
“那是假消息,是钟文和特地放出去的。”
她早就已经死了。
高山流水庄生生造了一个梦,让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早就如夏樱般逝去的女子多活了十四年的时光。而直到现在才不得不向天下人承认,她真的已经没了。
不会再牵着他的手,不会再为他哼好听的童谣,不会再对他说……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现在的庄主是钟文和。”顿了顿,沈般接着说道:“再过不久,他会带着山庄重出江湖,公布继任的消息。所以他要想办法把这十几年的空白圆过去,否则以后不好在武林中立足。”
顾笙:……
所以随便透露这么重要的情报真的好吗。
他不由地看向莫小柯,那边也是一脸无奈:“别看我啊师兄,我第一次听到这些的时候,下巴差点都脱臼了。”
一旁正大快朵颐的花图插言道:“一点小事就变成这样,你也太没出息了。”
“……闭嘴,吃你的去。”
既然说到这步了,顾笙也不再顾及什么:“那五年前,百战剑圣与高山流水庄庄主的惊世一战,也都是假的吗?”
传说中足以影响整个武林的对决,也只是一场互相配合的骗局?
“那个倒不是。”沈般摇了摇头:“不过和他打的人是我。”
顾笙和莫小柯:???
“连百战剑圣罗率是你的手下败将,那你岂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了?”莫小柯脱口而出。
顾笙也对此抱有疑惑:“顾某也曾见过罗公子,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在武学之道上,似乎还是罗公子稍稍更胜一筹。”
更何况那是在五年前,沈般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嗯,你说的对。”沈般点点头:“我不是他的对手,那一次能够打败他,是因为一个意外。”
若再来一次,他绝不会选择应战。
“他突然冲上山来,说是要见识一下音波术,还要和高山流水庄的庄主打架悟道。”说着沈般似乎想起了那时的事情来,脸上出现了苦恼的表情:“怎么劝他都不肯回去,原本是想与他商量一下,让他直接对外说比试的结果是难分胜负,但是……他真的很烦。”
的确。
见过罗不思本人的顾笙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旁边的莫小柯则是一脸懵逼。
“本以为他是绝世高手,不会把这么掉面子的事情说出去,没想到却被他传得天下皆知。后来还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把其它的挑战者一一劝了回去。”说到这里,沈般又叹了口气。
顾笙:……可以想象。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莫小柯插言道:“你是怎么赢他的?”
沈般身体一僵,神情变得不太自然:“这个我还不想说,反正就是赢了。”
莫小柯:……
“沈兄不愿意说便罢了,不过顾某还有一个问题。”顾笙严肃地问道:“花韵姑娘等人为什么会坚持要把你带回高山流水庄,甚至不惜与我道方门起冲突?”
“因为他们想让我留下来当庄主。”沈般一脸真诚地说道。
顾笙:…… ?
这样的剧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原本以为是备受欺凌的私生子卷进豪门风云,结果一扭头就变成了万千宠爱任性妄为的纨绔富二代。
“那沈兄为何又不愿留在这里,可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因为我不想当庄主。”沈般用力地摇了摇头:“高山流水庄的庄主必须学习琴技,并且继承上一任庄主的古琴。我不愿意,所以想要加入别的门派。”
“所以沈兄所负的古琴乃是历代庄主所传?”
“嗯。”
把传家宝都背走了还说什么断绝关系啊。
饶是顾笙这般的好脾气都不禁头疼,可转念一想,若真的只是一时负气出走,花韵等人又何必摆出这样的阵仗,甚至不惜兵戎相见。
“沈兄方才不是说庄主之位已经有人继承了吗?”顾笙突然抓住了重点:“若你当真答应了,那现在的钟庄主又该如何自处?”
“我也这么觉得。”沈般赞同道:“这样真的很不好,你也应该帮我去说说他们。”
莫小柯:……脸真大。
“那现任的钟庄主,与沈兄你又是什么关系?”
“钟文和吗?”沈般想了想,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他……什么也不是。”
顾笙与莫小柯:……
“我跟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在我离开高山流水庄的时候他对我说,以后就当从来没见过我这个人。”
“那在沈兄离开道方门之前呢?”
“他负责骂我。”
……
“师弟你可曾亲自拜会过钟庄主?”与沈般对话实在太过费劲了些,顾笙干脆直接向莫小柯问道。
莫小柯摇了摇头:“我问过乐总管了,钟庄主不在庄内。”
“嗯,而且我们要赶在他回来之前快点走。”沈般用力点了点头:“我不想见他。”
顾笙和莫小柯:……
趁着庄主不在的时候,捞另外一个人回来当主子。这若是放在别的地方,那绝对是谋权篡位的一场大戏,偏偏这里有个以命相逼,不想自己当主子的。
“你们刚刚是在说钟大恶人吗?”埋头苦吃的花图又抬起了小脑袋:“他这两日去芳华寺了,说是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去寺里住几天。”
顾笙听言一愣。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十三年前那布满水汽的回忆,甚至连寺院墙壁上绿苔的清香都依稀可闻。
“你知道这是何故吗?”
花图偏着头想了想:“嗯……问他也不肯说,我猜应该是去请方丈镇压他这个邪祟吧。”
顾笙:……
提到芳华寺时,沈般的脸色有了些变化,无意识地抿起嘴来。难得见他这副模样,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顾笙便也不再深究下去。
他当年随着顾景云前往芳华寺的那几月,似乎便是这个时候。
那他当时所见的孩子……便是现在的钟庄主吗?
顾笙不由得想起了那时曾听到的琴音。
宛若天籁。
“沈般哥哥,你还是让我当你的徒弟吧。”花图又挂在沈般身上不放:“反正你也擅长用琴,你教我就好了,不要把我丢给那个大恶人。”
沈般平静地把这小子从身上摘了下来:“你根骨不错,继续和钟文和学下去,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出师。”
“可是他动不动就罚我,还让我抄写乐谱,全山庄的谱子我都快抄完一遍了。”小孩儿一脸的委屈。
“很正常。”沈般点了点头:“当年他让我抄的太多,堆成了有小山那么高,赶清明的时候烧来上坟了。”
花图:“……”
这时传来一阵铃铛的响动,这声音太过熟悉,顾笙还以为是花韵来了。抬起头来时,却见是个陌生的男子迎面走来。身着紫色衣袍,衣襟上用银线绣着星星点点的桃花,风流写意。腰间系着一枚碧色的玉佩,与一串金铃挂在一起,随着他走的每一步落下一地碎响。
若女子这样打扮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男子,还是个长得漂亮过头的男人。若是在画舫笙歌之间见到他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这样出现在几乎一片缟素的高山流水庄,就仿佛丧葬的队伍里混入了一个求亲的人吹着唢呐。
“花沁见过少爷。”男人笑着对沈般行了礼:“听说顾公子也到了,可就是这位?”
顾笙见此连忙起身:“顾某见过花公子。”
沈般点了点头,然后便再没有说话。
“果真一表人材,气宇不凡。听说道方门的关门弟子,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花公子谬赞了,顾某惭愧。”
作为道方门耻辱的莫小柯:……
“上次见到顾公子还是在江洲通台坊的诗酒大会,不知顾公子可还记得我?”
顾笙一愣,诗酒大会是去年冬季的事儿了,他当时原本不想参加,还是风三公子拉着他一起去为朋友撑场。几杯黄酒下肚,他便昏昏沉沉的,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印象。但按理说,像花沁这般引人注目的样貌,一出场就是人群的焦点,他也不该忘记才是。
见顾笙一脸困惑,花沁便笑道:“顾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当日我可还敬了你一杯酒呢。”
“是顾某的不是,还请花公子见谅。”
好在花沁似乎并未在意这些,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说来花图你这小子怎么还在这里,庄主不是给你留了不少功课,你完成多少了,拿来给我瞧瞧?”
正忙着吃的小孩儿一僵,然后艰难地把糕点咽了下去:“反……反正他现在也不在,我才不听他的。”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他要提前回来,再过两三天怕是就要到了。”
花图和沈般后背都是一麻。
“顾笙,我们现在就走,去让你的师兄弟打包行李。”沈般站起身来,一把拉住顾笙的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会出人命。”
“把你的手放开,谁让你随便摸我师兄的手了。”
“沈般哥哥,把我也一起带上吧,我跟你一起走!不要把我一个留给钟大恶人,他会打我手板的!”
“不行,不能要行李了,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顾笙,你跟我先走一步,其他弟子让莫小柯带下山。有道方门的名头在,他不敢为难你们的。”
“所以你先把手给我放开!”
花沁:“……我也就开个玩笑,你回来的事情没人通知钟文和。”
沈般和花图同时看向他,那目光中分明是有了些杀气。
“有的玩笑不能随便开。”沈般万年没有波动的声音竟能听出几分义愤填膺的情绪:“最好提都不要提,万一他真的被你说回来了怎么办?”
花沁一脸无辜地道:“我也没想到你到现在还不敢见他,你不是都已经回庄了吗。”
“那能一样吗。”沈般严峻地道:“那可是钟文和。”
顾笙和莫小柯:……
“你连我们都见了,和他说几句话又能怎么样?当初你离庄的时候,对我也没手下留情,让我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现在我不也没跟你计较?”
“不一样,比如有两个人都说你长得像女人,一个是为了贬低你,一个是因为敬重你,他们两个对你来说能是一样的吗?”
花沁的脸顿时就黑了:“你说谁像女人?”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见钟文和。见你们是麻烦,见他的话,我怕……”
我怕我会忍不住想留下来。
下半句话在冲口而出之前就被沈般猛地收住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在他的脑海中竟然会浮现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再见到钟文和,他可能便走不了了。
好在花沁没注意到沈般的愣神,还对方才的话题不依不饶:“谁说我像女人?你说得这么具体,是不是真有人这样对你说过?”
“弦秋说的。”沈般下意识地将队友卖了个干净。
“……好,好,好。”
花沁气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怒气冲冲地走了,顾笙不免有些担心,于是向沈般问道:“花公子他应当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吧?”
沈般木然地摇了摇头。
他心里很乱。
为何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
因为……越是歉疚,便越想要逃得远远的吗。
“顾笙,如果我有一天因为自己的事情要扔下你一个,你到时候会怎么想呢?”
他下意识地开口道。
见此顾笙微微一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原本他想说沈兄大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需一直和自己绑在一起。可看到沈般的表情后,他却没能将这个答案说出口。
沈般想听的,应该不是他的回答。
今而联想到那日花韵所说的话,他便在心中有了打算。
“师父曾经说过,这世上最难的便是将心比心,旁人的心事往往难以真正体会。人总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所以这世间才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顾笙轻声说道:“既然总有缺憾,至少要能遵从本心。”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我会怎么想都好,最重要的还是沈兄你自己做出决定。”
沈般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一旁的莫小柯和花图往左边看看,又往右边看看,偏瞧不出他们两个是在打什么哑谜:“师兄,那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当真要在这里住下不成?”
“弟子们一路奔波劳累,又已经到了这个时辰,恐怕今日难以下山,只能在庄内再叨扰一日了。”说着顾笙朝沈般道:“还要多谢沈兄收留。”
沈般摇了摇头:“我已不是高山流水庄的人了,谢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