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弟子十七人,一个会打的都没有,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但小掌门似乎一直没有自知之明,带着手下的“左右护法”、“四大战将”在县城里招摇过市、打抱不平。真碰上了摆不平的硬茬儿,就屁滚尿流地跑回家来,哭喊着“肖长老快来护驾!”,让个半截入土的老人家来给他出头。
这样一个傻子,遇到大魔头毒君子之后,却没有来找他,甚至再也没有回来。
“就算不是我杀的,他也大概是因‘毒君子’而死。”顾笙坦荡地道:“错过现在这个好机会,等我恢复后,你可再也杀不了我了。”
“你倒是对自己有自信。”
“当然。”
沈般:“……”
就算能断肢重生,他也不希望顾笙如此轻视自己。
“可别小瞧老夫啊。”肖凌云朝自己比了比:“想当年,老夫也是独霸一方、叱咤风云的武林豪杰‘赌中圣手肖凌云’,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现在怎么没名气了?”
肖凌云长叹一口气:“累啦,老夫上了年纪,不想再争下去了。”
喝喝小酒、睡睡懒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逍遥日子,要比争名逐利快活得多。
所以他就不该当什么狗屁三华派长老。
“老夫瞧你这疯病可怜,给你指一条明路罢。等我们从这鬼地方出去之后,去找一个叫‘药不能’的人。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救你,就只有他一个了。”
无病不能医,无人不能救。这人又说自己姓“药”,于是就被称为“药不能”。武林中若说谁的医术最高,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可他虽能救命,却无人认为他是个医者。因为让他救人,他要的酬劳是一命换一命。
你让我治他的病,便要拿自己的健康来换。你让我救他的命,便要把自己的性命拱手相送。
所以这个人的名声虽大,仇家却也不少,多到他只能隐姓埋名地藏起来,无人清楚他真正的下落。
沈般认真地想了想:“顾笙曾说顾门主带他寻过不少医者,或许他已经找过了。”
“不可能,别人也就算了,那可是顾景云,怎么会去求助‘邪魔外道’。”肖凌云嗤笑道:“而且以药不能那个性子,一听顾景云要找他,不跑得要多远有多远。就是顾景云想求他,也未必找得到人。”
没想到顾笙突然开口了:“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贼眉鼠眼,两撇老鼠须一样的小胡子,身上的药味儿浓得冲人?”
肖凌云一愣:“是啊,你见过?”
“嗯。”
而且印象深刻。
三年前他一觉醒来,就看到自己手里抓着个身型猥琐的小个子,那人正大声嚎着:“顾景云你不能不讲信用!”
“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这是疯了、是心病!是中了邪!你让我怎么治?”
“心病也是病,你不是号称自己无病不能医吗?”
药不能:……
药不能:“不如这样,你让我开剂药,把你这徒弟给药傻了,每天笑嘻嘻,他这病保准就没了。”
顾笙:……
手指继续用力,药不能又是呲牙咧嘴地一顿干嚎:“顾景云你这个伪君子!过河拆桥!言而无信!”
“我好像有笔账还没跟你清算。”
药不能立刻就蔫了。
那时候顾笙说了什么呢?
“又找人来除掉我啦,是不是又失败了?”顾笙笑着,手上继续默默用力:“是不是我杀了他,你的亲亲乖徒儿更回不来了。”
顾景云的神色没有半点波动,只留下一句“随你喜欢”便转身离开。
他最讨厌的就是老东西的这副模样。
他对顾笙投入了关注与期望,对他却什么都没有。只要不暴露他的存在,不污了顾大君子的名声,他做什么,顾景云都不会理会。
沈般突然看向洞穴之外,打断了顾笙的思绪:“有人来了。”
脚步极轻,气息沉稳,是个绝顶高手。
“……风闻阁?”
等到对方走近时,三人注意到在他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额角雕刻着一只墨色的黑麒麟。
“不对。”肖凌云皱眉,神色凝重地挡在两人前面:“他不是风闻阁。”
从面具之后传来哧哧的声响,黑麒麟似乎是在笑,但他的笑声听起来分外诡异,不像是人所发出的声音。虽然只有一个人,却不显得势单力薄。仿佛是一只盘旋在网上的大蜘蛛,紧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嗯。”沈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风城主比他长得高些。”
“……”
面具后传来一声冷哼,接着他手臂一挥,几颗黑色的药丸在他面前忽地炸开,浓重的黑雾从其中冒了出来。顾笙瞳孔微缩,立刻抓住了肖凌云和沈般两人的手:“小心!”
洞穴之内瞬间充满了黑色毒雾,沈般和肖凌云立刻感到不适。但从手臂那一端传来的内力,又快速将毒化解。顾笙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强行运转内力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负担。
“能动吗?”沈般忙问道:“我们冲出去。”
然而这时突然从侧旁闪过几道银光,三人连忙狼狈不堪地躲开,才看清是几道极短的银色短箭。不知何时从黑麒麟的手上多出了一个精巧的机匣,银色的短箭便是从其中射出的。
黑麒麟虽然武功极高,但自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地出手,似是为了隐藏身份。可仅是这些奇技淫巧,便将他们逼得招架不住。
他不会轻易放他们走的。
咬了咬牙,肖凌云一把甩开了顾笙的手,推了他们二人一把:“滚出去,要多远有多远。”
沈般微微一愣:“你要做什么?”
“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别在这里给老夫碍手碍脚!”
说罢他闭了一口气,然后朝浓烟之中的黑麒麟冲了过去。
沈般想去阻止,却被顾笙猛地一拉,从侧边快速冲了出去。黑麒麟见状,立刻要去追,却被肖凌云接连几拳拦了下来。
“老夫虽然年事已高,却也还没到动不了手的地步。这样无视老夫,你可是会吃大亏的。”肖凌云如同一只伏着身子的猛虎,放低重心,横立于黑麒麟的面前。
年轻时肖凌云也曾有凌云之志,后来热血淡了,他身上无牵无挂,更不像顾景云,要背负一个偌大的门派,因此便逐渐淡出众人视线。
所以他也没想到,二十年后,闲适的日子再也没有了。他会爬上道方门高高的山门,去向顾景云兴师问罪。
“将你那恶徒交出来,老子来帮你清理门户。”
“顾某若说不呢。”
肖凌云定定地看着顾景云,试图从那双眼中看到一丝松动,但依旧什么都没有。
当年曾有人将二人做过比较,他本就年长些,自然是瞧不起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曾狂傲道,云飘得再高也只是在天上,他可是要凌云而上,比天还要高。
但打心眼里他清楚,这天下英雄中,没有谁能与顾景云相提并论。
“顾某的徒弟,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草菅人命的恶徒。”
“外面那些流言你又要怎么说?”
“你说笙儿杀了人,又可是你亲眼所见?”
肖凌云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可敢与我打赌?”
顾景云微微挑眉:“又想输钱了?”
“老子倒真怕自己这次万一赢了怎么办。”
我会亲眼去看看,你的好徒儿是副什么德行。要是你输了,就去小妖女面前大喊三声‘我娶你’如何。
……那你输了又如何。
“不如何。”肖凌云摇了摇头:“老子输的太多了,怎么能自己挖坑自己跳。”
嘴上这么说,可一直以来,他还不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麻烦。
那黑麒麟见顾笙和沈般远了,似乎也放弃了追击,静静站在原地等待黑雾散尽,不慌不忙地开口道:“肖凌云啊肖凌云,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听到他的声音后,肖凌云愣住了,接着惊怒道:“是你!”
“本以为你这些年终于循规蹈矩了,却不想迷恋上了过家家的游戏,可谓玩物丧志。”黑麒麟摇了摇头,揭下了脸上的面具:“明知道不会有好下场,还要招惹这些是非。”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过家家也好。
在那些少年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曾经拥有,如今却已经失去了的东西。
当他见到小公子的尸体时,几乎要发疯了。那张憨态可掬的脸黑得发青,表情狰狞而扭曲,仿佛见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傻子,看谁都只会笑,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蠢模样。”
“如果说的是你那玩过家家的小掌门,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只不过是给他点教训罢了。”
果然是你。
肖凌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他还恣意妄为、无所畏惧,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硬的过他这双拳头。
如今他的手已发颤、头发已花白、双瞳中再也不剩下半点征服天下英雄的野心,甚至连个只会傻笑的小子都保护不了,但他依旧是肖凌云。
“亮出你真正的本事罢。”
三华派长老肖凌云,在此替掌门人报仇雪恨。
第68章 (六十八)明与暗
顾笙失踪已超过一整日。
李丘等人跟着风家的人坐船来到无间崖下,却因为涨潮的缘故,在海上空等了一个晚上。按照风家人的说法,进无间崖不难,难的是跟上潮起潮落的时机,因此必须有向导的指引。随行者中有不少来讨伐“毒君子”的江湖人,望着李丘的目光相当不善,如芒刺在背,让他连喝口茶歇一歇都不安生。
等好不容易进了无间崖下,里面却是空无一人,什么痕迹都没有。
“你找到沈般了?”
“……不曾。”
“太没用了。”
说得像是你找到了一样。
李丘不禁在心中暗自腹诽道。
罗家的大公子简直是不会说人话。尽管也有不少充满敌意的目光落在这位百战剑圣身上,他却没有半点自觉,整日只念叨着“沈般”、“沈般”,仿佛一只在李丘耳边不断嗡嗡作响的苍蝇。
回去后,他该怎么跟莫师兄交代才是。
“怎么可能!我可是亲眼看到那毒君子坠了崖!”
“莫不是他已经摔死了,尸骨被这海水带走,所以现在才不见了?”
“若真是这样,一代魔头坠落悬崖粉身碎骨,算是替那些被他所杀的无辜亡灵出了一口气罢。”
瞎说什么呢?谁是魔头?
李丘不悦地瞪了那边一眼。
“你的眼睛怎么了?突然抽筋了不成?”
李丘:……
这时他恰巧用余光扫到了道方门的花韵姑娘。她先是俯下身,摸了摸脚下的绿苔,接着望向崖壁上的岩石,嘴角划过一丝笑来。见此李丘的身体下意识地抖了抖。
虽然花韵样貌极美,又不像大家小姐那样盛气凌人,可每当看到她时,他总是要先打个哆嗦,仿佛兔子见了老虎时的本能。
花韵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朝他笑了笑,顿时吓得李丘后背发麻。
“李公子,你打算如何汇报莫公子呢?”
“……顾师兄下落不明,也不曾在崖底找到他的踪迹。”
“唉,我要是这样向我家坏脾气的庄主汇报,定会被他狠狠地训斥一顿呢。”花韵撇了撇嘴,朝无间崖外的方向走去,好似真的心灰意冷、准备放弃了似的。
“你怎么还盯着花韵妹子不放?”
罗不思的声音冷不丁地又从他耳边响起。
“没……没有,罗公子哪里的话!”
“放心,我理解,花韵妹子有时候是有点吓人。”罗不思拍了拍李丘的肩膀以示安慰:“不过你们现在是盟友,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你怎么也要走了?不找沈般了?”
“嗯,不找了。”罗不思点了点头:“看花韵妹子的神情,一定是找到了他们二人的踪迹,但又怕这里人多口杂,这才先回去从长计议。等回去后问问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丘:“……”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大声地吆喝了出来?
好在他们身周没几个人。
而此刻在花韵口中“坏脾气的庄主”正端坐房内,翻看这两日的情报。
“风路城如今没什么大动作,似乎是为了避嫌,人员调动和以往相比并无变化。”弦秋在一旁汇报道。
“庄内的情况如何?”
“有护法和花沁长老在,一切安好。”
“让埋伏在闵家郡的人手准备好,一旦沈般出现意外,按计划行事。”
“嗯。”弦秋愣了愣,但还是应了声。
若真的走到那一步……高山流水庄恐怕也将不复存在了。
“既然你已经来了,那么暂时无需隐藏行踪,继续跟在我身边罢。”
“是。”
窗外、屋檐之上,接连传来清脆的“咯哒”声,似乎是谁踩着房顶上的瓦片。
“是谁!”
见状弦秋立刻拔出腰间的软剑,白色的裙摆如同旋转的花朵,飞身跃起踏上了屋檐。软剑重重落下,与长刀相撞,一瞬间仿佛溅起了明亮的火花。
“你是何人?”
袭击者浑身上下都以黑衣裹的严严实实,不慌不忙地应对着弦秋的攻击。一瞬间便过了两三招,弦秋很快便意识到对方的身手在他之上,即便是使出浑身解数,对方还是将他压制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