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掌柜的看对方一副“人傻钱多,快来坑我”的模样到底不忍心,又好心凑近交代,“那商队还带了不少镖师,您们二位没事可别顶撞了人家,毕竟刀子都不长眼的。”
闻言,听着的二人余光有过短暂的对视,裴潋又扔了一锭银子吩咐,“上些好菜。”
“得嘞,二位稍等片刻。”
掌柜的伸手接了,银子在掌心一颠,嘿,整整二十两!果然人傻钱多。
最终换了一间上房和一间下房。裴潋和宋遗青住一间,车夫单独住在下房。因为给的银子够,掌柜的上菜不仅快,还用心。
等店中仆从一出去,裴潋便关了门上了门栓,一回头,目光正与宋遗青的撞个正着。
“躲是躲不掉。敌在暗,我在明。届时局势对我们反而不利可不好。”裴潋沉声分析。
宋遗青摩挲着三层镂空雕花小球的暖玉,微微思索点头,“以不变应万变。”
短短一次交锋,二人默契的达成共识。
接下来便是照常用了饭菜,晚间早早洗漱熄了灯。
半夜,空中一轮弯月映着房顶的黑瓦,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纸将屋内照的算是清晰。定州城内死一片寂静。
掌柜的放了门板,上了铜锁,双手揣在夹袄中往自己房间去。白日困的厉害,此时早就打哈欠打的泪眼朦胧。他按照刻在脑海中的记忆进了自己房间,伸手边往门边的烛台摸去,边低头掏塞在胸口的火折子。
掌心冷不丁摸到个热乎的,掌柜的讶异抬头。
月光映射下,静谧至极的房间里,一人几乎贴着胸口正垂头看向自己。
床榻上,裴潋和宋遗青裹着被子咬耳朵。他们贴的近,耳鬓厮磨的轻声细语。
“好阿迟,给我亲一亲,我便不闹了。”
反正今晚是睡不着了,裴潋开始厚着脸皮缠着人亲近。
从怀京到定州,急赶慢赶才算能歇口气。裴潋还没混账到要吃肉,但肉汤还是可以讨一点的。
大冷天的,宋遗青被这人胳膊锢着被子闷着,硬生生出了一头热汗,他略动了动,拒绝道:“别犯浑。”
言毕,还是被人逮住空隙亲了一口。更要命的是,裴潋一只手愈发过分,已经移到了他的腿根处。
相处时日越多,这位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模糊的视线中,宋遗青双眸一瞪,作势要骂上两句,却忽然被一根手指按住双唇。
裴潋微微凑近把人搂的更紧了,嘴唇几乎亲在宋遗青耳垂上,亲昵又令人心惊胆战地提醒:“嘘——,来了。”
七一*零(舞:八八舞九零
要挣扎的动作一停,宋遗青敛了目光暂且忍了。他心跳如擂鼓,窝在裴潋颈窝处控制因为紧张愈发粗重的呼吸。
房间里发出细不可查的撕裂声,接着就问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裴潋神色一凛,低声道:“别呼吸。”
是迷香。
香味只持续了几息,门栓被挑开发出轻微的响声。有脚步声慢慢靠近。
裴潋是背对着床外,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对方的距离。宋遗青却透过他肩膀处的缝隙能窥见几分,却也因此更是汗毛倒立,不由自主握紧了裴潋的衣领。
五步……
三步……
来人一身黑衣,随着距离变近,他手里的匕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正不容分心的时候,腿根那块儿猛的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宋遗青:“!”
怒极抬眸,得到裴潋促狭的眼神,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人命关天的时候了,这人居然还心猿意马!
他还没来得及在心里多骂几句,毛骨悚然的发现来人已然站在床边,匕首高举就要刺下。观其力度,是带了必杀的心思的。
眼看匕首就要刺穿肋骨,裴潋“嚯”的转身顺着力道踢过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裴潋动作突然,来人没有防备,被一脚踢中胸口,踹飞十多步远摔倒在地。
“咳咳……”
他捂住胸口,忍不住从嗓中干咳出血沫,只觉得胸骨带着抽疼,应是肋骨断了。
但到底是受过训练的人,这点伤只能算家常便饭。倒地的下一刻就咬牙站起身,手中的匕首再次狠厉的刺向对面两人。
刺客动作力道十足,可带着丝笨重。裴潋刚才已经顺势起身。他脚步微移,侧身与匕首贴着胸口的衣裳擦过,左手乘势死死握住刺客持匕首的手腕,让人动弹不得。僵持短短一息,右手成拳用了狠劲照着对方的眼眶锤去。
来人没想到在京城养尊处优的文官还有一手,吃了轻敌的亏,又确实实力不济。平常的一拳下来顶多眼眶青紫。可裴潋手指上还带着凸起的翡翠戒指,刺客登时眼眶冒血,从喉中溢出痛呼。
许是房中的动静有些大,三人头顶上立时响起“簌簌”的瓦片声。
宋遗青掀了被子起身,除了帽子,衣衫俱是完整。他悄声摩挲着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同裴潋一起抬头看了看屋顶。
听脚步声,少说也有十余人。背后的主谋真是舍得下本。
“劳烦诸位早就在此等候。”
裴潋手上用力,直接将刺客的手腕扭错位。
“唔……”
吃痛下,手中的匕首自然而然落下。裴潋伸手接住,转而反客为主架在刺客脖子上逼问:“敢问兄台是哪路人?”
他作势要摘下刺客面罩,却晚了一步。刺客脸上浮现冷笑,知晓今晚是逃不过了,便毫不犹豫咬破口中毒药自尽。
殷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登时就没了呼吸。屋顶的响动突然一停,宋遗青双眸微惊提醒,“小心!”
“哗啦啦——”
瓦片的碎裂带着灰尘掉落在地,裴潋迅速收了手,把宋遗青扑在怀中护住一同滚向窗户处。
十余个刺客匕首刺了个空,在地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洞口。
纵使裴潋会些拳脚,此时夜色中处于劣势,更是难敌人数众多。眼看匕首又要刺来,动作快过思考,裴潋把面前的桌案踢了过去暂且让刺客的动作一滞,趁着空隙抱住宋遗青破窗跳下去。
他一系列动作完全出于求生本能的快速,慌乱之中宋遗青被护的动弹不得,等回神就听到裴潋摔在地上闷哼一声。
“谁让你逞能的?!”
被护在怀里毫发不伤的宋遗青又惊又惧,扯着身下的人肩膀等查看有无伤口。
不知道动到哪里,裴潋又闷哼一声,略无奈又怨怼看着宋遗青道:“阿迟手再重些,裴某的腰便断了。”
还好客栈只有两层,哪怕多一层也不够摔的。宋遗青暗自放下心,急忙把人扶起来,还不忘故作冷笑回怼,“跳的时候不是挺洒脱?”
腰是真的没大碍,只是要疼上几日,尚在忍受范围内。裴潋捂住宋遗青的嘴,退至墙角,借着夜色暂且遮掩。直到发现背后也是一扇窗。
二人正欲进去躲藏,却看到站在背对着他们站在窗边烛台的掌柜笔直身影。
仿佛有什么划过脑海,裴潋紧绷着神色,用手碰了碰眼前的背影。
“砰——”
掌柜的身体僵直着顺势倒在地板上,因为受力,一把匕首自后脑勺与脖子连接处穿透,刀尖上尚带着缓慢往下流的液体。
宋遗青倒吸一口冷气。
看刀尖的位置,竟是匕首从口中刺进后脑死的。
这掌柜的不过白日里完全不知情下把那群刺客说漏嘴了而已,便是这般惨状。
脚步声再次传来,裴潋拉着宋遗青往马厩跑,沉声道:“来不及了。咱们要连夜赶到平阳关!”
正说话间,只觉得胳膊上忽地剧痛,裴潋拉着宋遗青的力气骤减,惹的对方侧首。
“弓弩!”
就算不认识那些刺客的面孔,大行的弓弩宋遗青还是认得的。
衣袖慢慢濡湿,裴潋恍若未觉死死拉着宋遗青胳膊不放。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马厩,当即抽出短剑砍断缰绳,翻身上马。
裴潋把人护在胸前,用力夹紧马肚子,得了示意,吃饱了干粮的马儿撒开蹄子往平阳关狂奔。
“不是大行人。”
有了负伤的经验,在下一支弩箭到来前,裴潋就按住怀里人的脑袋俯身躲了过去。危急中冷静道:“大行是爱用弓弩,可这是刺客故意来迷惑我们的。”
不是大行,那便只能是……
宋遗青眸光泛冷,斩钉截铁说了个名字。
“周戎!”
世间太多事出发点和目标都是利益。他们到了边关最先触犯的就是周戎。这人刚丢了榆关,退居平阳。听闻京城派人调查的风声,肯定坐立不安。
定州城内,马蹄声响彻街道。干冷的寒风直往衣领衣裳里钻,耳朵僵的仿佛不是自己的。纵使手指如冰块般,宋遗青还是未敢松懈了握住缰绳的力道。
到了城门前,天色已经蒙蒙亮,守军冷的跺着脚刚开了城门,就见一匹枣红马飞奔而过,差点把人给掀翻了。
“王八羔子,纵马是犯了律法的!待下次再遇到你爷爷我,定让你们吃牢饭!”
守军已经干了十几年,头发都半白了。他两条腿追不上四条的,只能双手叉腰,嘴里呼着热气高声谩骂过过瘾。
出了城门,枯黄的杂草慢慢多起来。四周几乎没有遮挡之物,万一那群人追上,就是避无可避。
裴潋暗骂自己真是把在怀京的二十余年的晦气都积攒到今日了。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再顺着风向砸在脸上,那滋味委实爽极。
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凝固,连带着衣裳冻住。胳膊冷到几乎失去痛觉。不过有件好事,那些人暂时没有追来。
马儿又跑了半日,二人才在一处废弃的破庙里歇息。
火堆渐渐暖和了手脚,胳膊上的痛意也细细密密地重新袭来。
裴潋用短剑撕开衣袖,还算精神的冲宋遗青抬了抬下巴,“劳烦。”
箭头刺的挺深,宋遗青犹豫片刻,抬手握住弩箭。
仅仅一个小动作,胳膊上的痛意就加重一分,裴潋咬紧牙关把声音咽进肚子里。
宋遗青不禁侧目,毫不留情戳破,“这时候脸皮就别留着了,疼就叫出声。”
可裴潋是谁?除了撩拨心上人这块,其他地儿脸皮也不见得多厚,最起码没有前者厚。
“尽管动手就是。”裴潋装的云淡风轻,开始转移注意力分析,“虽然他们用弓弩,但死的那名刺客指间并没有茧子,反而是掌心处生了老茧。这是常年练剑所致。而且……嘶……”
话说了一半,宋遗青一个手疾眼快拔出箭头,裴潋没忍住倒抽冷气,剩下的话也就没能说出来。
把衣服上割下的布条绑在伤口上止了血,宋遗青才松了口气。
外面风雪交加,早就一片素白。看的久了,就晃的眼睛疼。火光烘着脸庞,让人昏昏欲睡,但两个人都不敢闭眼,只能说着话等雪停了继续赶路。
“对了,你方才想说什么?”
宋遗青把一个枯枝扔进火堆里,看着它逐渐被火舌吞噬,好奇问了句。
裴潋难得溢出声苦笑,似回答宋遗青又似自言自语道:“而且大行人的衣领都是左衽,夜里的刺客是右衽。”
末了,他又转头看向旁边金漆斑驳的大佛问:“我说的对不对?卖货郎。”
第一百二十章
话音刚落,破庙里就传来几声朗笑。
“不愧是裴大人,久仰大名。”
慈眉善目凝视二人的大佛身后,有一个人负手慢慢踱步而出。他笑的得意张狂,意外生的温和,眉骨有些高,正是昨日在街坊客栈前看到的卖货郎。
宋遗青寻声望去,只见那人还穿着衡朝卖货郎样式的衣裳,外面的袍子尚是右衽,到了里面的中单却变成左衽了。
哪怕扮成大衡人,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裴潋不急不慌起身,动了动受伤的胳膊,发觉还能用上力后,玩世不恭笑道:“大衡能人辈出,裴某只算是无名小卒。倒不知贵客尊姓大名?”
他手里还捏着生火用的木枝,前端已经烧黑了,干枯脱落的树皮发脆,隐隐约约露出浅褐色的内里。
“步六汗。”
对方温和的面容中带着阴翳,默默省去了汉名。他腰间别了把大行独有的弯刀,刀刃成漂亮的弧形,通身轻盈透亮能反光,因此这样的兵器还有个美丽的称呼“玉轮刀”。
玉轮是大衡对月亮的赞美。大行世居草原,多见的是月亮挂在天际,映着无限星空。他们对月亮是敬畏的,认为是神圣不可亵渎。
步六汗视线在裴潋袖口微微露出的短剑柄处徘徊,一点点靠近的同时抽出弯刀,笑容愈发沉郁道:“裴潋,我听说过你的事迹。敬你与衡朝其他酸腐无能的官员不同,便也让你喘息了半日。眼下该领你的人头回去复命了!”
音落,刀影闪过映出二人面容。裴潋堪堪后仰了身子闪过,发丝被锋利至极的刀刃削断几根,落入火堆中眨眼成灰。
力道足够,也十分灵活迅速。裴潋皱紧眉头,昭示局势陷入更加不利的状态。
木枝挑起还在燃烧的火堆抽向步六汗,火星子混着草木灰和烟气乱成一团糊了眼睛。
二人借机跨马扬长而去,在雪地里留下一排蜿蜒的马蹄印。
步六汗脱了卖货郎的外袍扬净眼前烟气,三步并两步追到破庙门前盯着那两人逃离的背景也不急着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