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平阳的守军李刀疤刚烫了壶酒,民间的酒虽然浑浊粗劣,不若那些达官贵人的清冽甘醇,但在这冰天雪地还要守门的时候是暖身的好东西。
守城的兄弟看到装在陶瓷瓶子里用草绳提着的酒壶,站在门前远远就喊。
“刀疤又温酒啦?”
其余的人闻声也附和笑着要提前抢酒喝,“刀疤兄定要分我一口!”
雪刚停,天色已经发暗了,城门进进出出的行人都变的稀稀落落。李刀疤先揭了木塞猛灌一大口,才把酒壶向那群兄弟扔过去,抹了嘴上酒渍道:“一人一口暖暖身子。”
众人便都和和气气分了,酒水下肚,冻僵的手脚也慢慢暖起来,就都聚在一处咒骂这鬼天气冷死个人。
李刀疤原本不叫李刀疤,他本名是李正年。在榆关的时候因着大行人扰边,被弯刀从眉心划到下巴,后来伤口好了就留了条丑陋骇人的疤痕。久而久之,众人就都叫他李刀疤了。他也得意,对于守城的士兵来说,疤痕就是荣誉。
一壶酒很快就分完了,李刀疤揣着手给那些后入军的兄弟绘声绘色的讲他在大行人的弯刀下如何的死里逃生。正说到凶残处,一抬头就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眼前的两个人和他们身上的血迹吓了一跳。
“什么人?”
到底是老兵,几个新参军的被来人浑身血迹吓懵了的时候,李刀疤已经警惕的皱起眉盘问。
边关的地儿每日都不太平,尤其这样可疑的人。
右手谨慎的握住腰侧的长剑,慢慢出鞘的剑刃止于突然递到眼皮子底下晃悠的紫金鱼袋。
到了晚间,送走了平阳通判,李刀疤终于能喘口气。
能拿出紫金鱼袋的人就是不一样,短短半个时辰,平阳知州,通判都来了。就连周将军也转过一圈。虽然都是不久留,可看看进进出出的家仆和郎中就能窥见其身份贵重。
一开始,李刀疤并不知晓那是紫金鱼袋,只当是金鱼袋。可就算是金鱼袋,也得四品以上的官老爷才能配得起。直到知州走的时候边出门边对请来的郎中千叮咛万嘱咐。
“计相的伤势还要劳老先生费心。”
正巧听到的李刀疤傻眼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便盘问的人是当朝掌三司之权的计相。他和同样守着院子的兄弟说起来,反倒遭了嫌弃。
那人家里以前是有过读书人的,没过州试就归乡了,是以懂得也多些。听得了李刀疤的话,白了他一眼道:“你真以为那是金鱼袋?咱们见到的可是三司使,虽没有拜相,可听闻也是崇政殿前麻纸册封,人人也都称上一句‘计相’。朝廷有规矩,官职未到宰执便身兼宰执之职的,那都是赐紫金鱼袋抬品阶。”
说完又有些得意,“紫金鱼袋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到一个,咱们踩狗屎运啦。”
对方说了一大段,李刀疤悟了。无非是在紫金鱼袋和金鱼袋上,后者放到前者面前都显得逊色。
屋内,裴潋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张脸失了平日里的风采,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理了。宋遗青扶着人骑马一路到平阳关,疲累至极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永远走不出那片地儿。
他将人脸上的血迹擦的干净,纵使满脸疲惫也强撑着。困的点头了,就闻闻放在桌案上给裴潋准备的药汁醒醒神智。
直到翌日才盼到床上的人睁眼。他是安安稳稳的醒了,喂完药的宋遗青却精神气耗尽了,当即倒在床里不省人事。
意识消失前,两个人还生死未知,如今醒了也没能好好说说话。裴潋捂住伤口,腿上用力挪近,微微侧了上身胳膊将人拢住,还安抚般亲了亲额头。
一觉睡到清早,宋遗青一睁眼就发现身侧空了。他伸手往被子里探去,还带着些许温热。等收拾好准备找人,就见守在门外的士兵匆忙跑进来道:“大人,您快去劝劝计相吧!”
宋遗青穿披风的手一顿,心里奇怪这没头没尾的话,但还是让人带路出了门。
平阳一大早是真的热闹,只因前两日刚来的计相大人莫名其妙找周将军麻烦,还不是什么小麻烦。
从小到大,来平阳关的路上,裴潋真是把一辈子的憋屈都受了。可他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物,依着心中猜想,不顾腹部尚痛着就穿了官服直冲周戎而去。等依着询问守军看到人了,隔了老远就开始摸索上腰间,极其耐心的解着革带的金扣。
“裴……”
周戎一句“裴大人”尚未说完整,脸上就猛然挨了一记,登时就起了红印子。
革带是真皮染红了制成,上面带着花形玉片。官员的革带更是长的可以缠绕两圈,此时用来充做鞭子抽人正是顺手。
周戎强忍了心绪,双目充血,咬牙问:“敢问裴大人何故?”
话音刚落,另一边脸也被抽的一偏。这下两边脸印上的花纹都对称了。
众人何时见过这等诡异的场面?在他们眼里,将军就是最高的官儿,可如今最高的官儿正被别的官儿打脸。
连抽了几十下,周戎的脸要肿成猪头,身上的衣裳都被革带划破,裴潋才终于肯收了手,革带重新系在腰上,冷声道:“周将军可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裴某倒是有诸多话问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裴潋可以说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周戎是不是将军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了。步六汗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无疑是嘲讽他们大衡自己人咬自己人。
朱和与梁斗思哪里是死在大行人手里,分明是被自己人背后捅刀子。莫说步六汗是否挑拨离间,就是客栈里的那些杀手都指向周戎。
身为守将被当众抽打,这是被裴潋扒了脸子。周戎赤红着双眸,两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他将口中血沫咽下去选择忍气吞声。
身后就是督促士兵操练用的石台,方才抽的是爽快了,裴潋后知后觉的抬胳膊时带的腹部伤口疼痛,慢慢倚靠在上面才缓解一些。
“这是本官感谢周将军一路‘招待’。”裴潋没力气和谁绕弯子,单刀直入道:“说说吧,榆关怎么丢的?”
榆关怎么丢的?
这个问题不止裴潋,怀京的文武百官上下都没想明白。因为无论从军力,还是地势上来说,衡朝都占着优势。
衡朝丢了榆关这个天堑之地,已经是岌岌可危。
天色空蒙,想来今日仍要下雪,这样冷的天,城里的百姓大多在家中躲懒了。宋遗青跟着人疾步往练兵的地儿赶,只听着带路的守军说裴潋正闹着呢。他心里怨怼这人不过好了一点就又开始觉得自己可以了,转眼看到带路的人正是昨晚的刀疤脸。
“这位兄弟脸上的刀疤是……”
平阳关目前还无战事,能负伤的守军定然是跟着周戎从榆关过来的。宋遗青有了主意,决定从最不起眼的入手。
问及脸上的伤,李刀疤啐了一口怒骂,“还不是大行那群畜生,老子差点小命都交代在那……”
骂到一半,李刀疤猛然想起自己对话的人身份不同,刚才嘴顺用了“老子”这种自称,便尴尬挠挠头又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有点伤在身上才是正常的。我这可是杀过大行狗的证明。”
宋遗青也跟着笑,“刀疤兄好气概,听闻周将军也是勇猛非常,大行人听了都头疼。之前榆关也守如铁桶。”
他一笑就是春风拂月般,让人看了就舒服。李刀疤怔愣之际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文官就应该拿着纸笔身骨风雅的吟诗作对。至于保家卫国,浴血拼杀那是武官的事。世上不乏有人笑文人弱不禁风,空有拗骨,但却忘了一国安定才会文武各谋其事。若有一日文官摒弃风花雪月而拿起刀剑,那才是国家不幸,最悲哀的时候。
想到这里,李刀疤叹了口气神情没落。
“周将军确是勇猛,可惜榆关还是丢了。”
说着说着,他黝黑的脸上不禁羞愧发热,慢慢噤了声。
前面就能看到裴潋身影了,那人看起来还能站着。宋遗青担忧的念头散了不少,摇了摇头嘀咕道:“是啊,重兵把守,天堑之地的榆关还是丢了。”
练兵场上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实在是他们以为的手无寸铁弱文官打起人来的凶狠实在骇人。他们直觉眼前的文官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周戎一口咬定是大行铁骑太厉害,衡朝又不擅长马上作战,对方突然兵临城下,这才吃了闷亏丢了榆关。
裴潋当然是一个字不信,只抱臂冷笑。刚思考要不要再抽周戎一顿时,抬眼看到宋遗青拢着素白暗纹的披风走过来。他眉头迅速皱起来,仗着之前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立时是孱弱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在地上。
从定州往平阳关来的路上,宋遗青实在是被毫无生气的裴潋吓怕了。虽然暗暗责怪这人乱折腾,但还是赶紧伸手去扶。结果对方像提前预知似得顺势一倒,半倚在宋遗青肩上。
七尺的个子半倒在宋遗青身上也不觉得违和。
“你是仗着自己能蹦跶了就肆无忌惮是吧?”
宋遗青低声呵斥。不但没让裴潋觉得自己错了,反而得寸进尺。
“疼……”
裴潋捂着腹部轻哼,十分可怜。把人哼的心底发软了,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得意勾唇。
等把人领回去,刚半扶半抱进了房门。裴潋右脚一带,利索将房门关上。后背倚着房门难受嘤咛。
“疼的厉害……”
外面本就没什么日光,门关上后,房间里发暗,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影。听了他的声儿,宋遗青以为是伤口裂开了,急忙掀了衣裳查看。
“唔,是这里。”
裴潋握住对方手腕引导着摸上腹部,脸红着喘息。
掌心碰到了层层包裹的布料,带着呼吸的起伏。宋遗青不敢随便动手,就怕不小心触到裴潋伤口。
发觉人异常的纵容,原本确实伤口有些疼的裴潋起了歪心思,悄无声息带着手腕轻移,喘息愈发粗重,说话都捎了鼻音。
“就这里痛。”
手上突然碰到了个火热坚硬的物什,宋遗青初时一愣,不自觉轻轻捏了捏,换来裴潋轻吟后,方反应过来,恼羞成怒踢了这人小腿骂道:“痛就割了。”
裴潋把人揽腰往前一带,虽然撞到了腹部伤口上,但如烙铁的男根隔着衣裤也紧紧贴着宋遗青腿根处。这一系列动作惹的他又痛又爽,最终还是舒爽更多些。
碍着伤口,宋遗青不敢乱动,倒叫裴潋愈发得逞,修长的手指伸入衣领作乱,带着他的腰配合胯下威风凛凛的命根子重重顶弄。即使没有真正肌肤相贴,也让各自情动起来。
裴潋得了势,俯下身咬耳朵低喃,“阿迟现在还舍得割了它么?”
宋遗青双手紧紧握住裴潋胳膊上的衣料稳住身形,眼角微微发红,忍着喘息恶狠狠应声。
“如何舍不得?也省的你胡思乱想。”
说完便被裴潋在身上作乱的手抚上胸口,指甲划过乳尖带起一阵酥麻颤栗。宋遗青终于受不住泄出一声嘤咛。
“嗯……”
二人正衣领大敞,欲念被掀起时,外面突然响起不识趣的敲门声。宋遗青一个激灵清醒许多,羞耻感淹没情动,快速拢了衣襟欲推开裴潋。
“放开!”
裴潋胯下胀的发痛,哪里肯就这般放了人,闻言不但没松了力道,反而扣着宋遗青的腰往下压了压,声音暗沉。
“不放。”
可外面的敲门声十分坚持不懈,“咚咚咚”响个不停,宋遗青听在耳中,神智渐渐恢复清明,正色道:“许是榆关失守一事,别闹。”
裴潋从没有哪刻觉得宋遗青如此不解风情。这种时候冷不丁谈政事,实在扫兴。只命根子还胀痛着,报复般狠狠顶了一记才罢手。边给人整理衣裳边不甘心道:“你说外面这人该怎么收拾,嗯?”
第一百二十九章
虽然没开门的时候,裴潋还恨恨的说怎么收拾这不识趣敲门的人,但除了摆着张臭脸什么都做不了。
进来的人是李刀疤,他敲了许久,正思索是否没人,就见门开了,是宋大人亲自开的。甫一歪头,还能看到端坐在屏风边喝茶的计相,只不过抬头间的眼神是不比早上还要凌厉。
李刀疤不由自主打了个寒蝉,脚步声放到最小,眼神根本不敢看计相,只对宋大人说:“小的突然想起件事儿来。”
早上的那几句话是宋遗青刻意为之。想要知道榆关的事,必然是李刀疤这样的人看能挖出许多,也是最简便的法子。看来他的话有些用处。
眼神扫过仍脸色不善的裴潋,心道你差点误了大事。
当然,裴潋边听边猛灌凉茶,没闲暇管其他的。
宋遗青惦记着裴潋的伤口,好心倒了杯热的给他,反倒遭了记幽怨的眼神,只好转而问:“刀疤兄想起了什么?”
打从和这人分别,李刀疤就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以至于都晌午了还惦念着他说的那几句话。直到方才想拖昨晚笑自己不识紫金鱼袋的兄弟给远在登州的妻儿写封家书,这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
他躬身略微迟疑嘀咕,“周将军上月未写家书。”
“家书?”
宋遗青神色一凛问,便连裴潋都暂歇了旖旎心思细细听着。
李刀疤自己不是登州人,可他的妻儿是,自己家境穷苦非常,当初是入赘到了登州。周将军的故乡也是登州。以往只要寄家书,因着是同乡,周将军便托他连同他的那份一起送出去。并不是每回都有,但极其规律的在每月月末。可是上一次的月末已经过了十几日,周将军也没托他送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