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孩子,镜郎就算不上心,也知道其中利害:“太子殿下能见到舅舅么?”
“自然是能的。只是太子到底是开府的人了,在宫中断断续续住着,也不能守夜侍奉,千头万绪,都牵挂在他身上,如今四处疫病闹得这么厉害,到处都在死人……”镜郎会意地微微颔首,建昌又轻声道,“宫中排班侍疾,自然都是后妃分内。不知道究竟是有问题,还是真的运气不佳,太子进去,可又能与阿琮说上几句话?便又着急要避出去………可恨宫中没有什么说话的人,从前那几个,都失了宠,谢一恒那儿也没有传消息出来……”
皇后没了神智,太后避不见人,太子在宫内,也就失去了倚仗。
“谢总管也没消息?谢方寸呢?”镜郎话一说完,自己也先缓过神来,懊恼道,“是了,握不住谢总管和他的徒弟,怎么敢动这个脑筋!时疫就是最好的借口……枫桥夜雨她们,想必更是困住了,若是往外传了信,对景儿就是个泄露禁中的死罪。”
“枫桥没了。”建昌声音清冷,“她是被派去贴身服侍老七的,不知见了多少南边来的人,病一发出来就是高热,人是这么活生生烧死的。江南一直贴身照顾你舅舅,也得了病,挪了出去,生死不知。这会子,只得一个夜雨……”
尽管身处暖热室内,镜郎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哥哥……林纾他……他手里可是……”
建昌摇了摇头,苦笑道:“你哥哥多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明哲保身’怎么写?情势未明,事务又多,他怎么会去趟这浑水?”
无论宫中如何变天,是皇帝病愈,太子登基,还是真的有人借机行事,令淑妃膝下的十二皇子夺过权势,建昌长公主府只要没被牵扯进去,总还是能屹立不倒。大不了林纾将手里权势一交,就同镜郎一样,做个富贵闲人,不必东奔西跑,兴许他还能乐得清闲。
新天子要示恩,要安抚亲贵,头一个要赏的,还不是他们家?
可那到底是……是舅舅啊!
难不成,真的能袖手不管,等着尘埃落定,等着……国丧吗?
“娇娇,你想去见你舅舅么?”
镜郎只是低头,建昌低低叹了一声,已为他找出许多借口:“你才多大,千里迢迢才回来,这宫里也不晓得这么境况,若是你也病……兴许就是鬼门关。这许多乌糟事儿,都是我们大人该忙活的……罢了,咱们好好猫一个冬天,等这病过去再说,你舅舅福大命大,情况哪里就能坏成这样……”
镜郎反手握住长公主的手心,坚定道:“去,怎么不去?舅舅到底怎么样了,我要亲眼见了才能放心。”
他皱着眉,沉吟道:“只是,要怎么才能进宫去呢?”
“正经递牌子入宫,肯定是行不通的。淑妃未必喜欢我,但面子上也能寻出千儿八百个堂皇借口,太子向来讨厌我,同他说这话,轻了是无事生非,重了是挑唆生事,他不会出手帮忙……有谁不想李家得势呢?自然是太子一系,皇后娘家,太子妃娘家……对了,还有七哥,论嫡论长,就算没了皇后和太子,他也在所有皇子之前……”
“阿娘,我想先去见见七哥。”
建昌只是温柔凝看他,并不插话,镜郎疑惑地歪了歪头,她也只是一径轻笑,许久才笑道:“……娇娇,长大啦。”
## 九十七
宝瓶胡同本就安静,在这人人避之不及的时节,更少有人声。只是今日不同,车马,仆妇的响动一直不绝,建昌长公主府的名号,轻易叩开了紧闭的宅门,哪怕是平国公府的尊贵,对着来人的搅扰,也要端出十二万分的尊重。
建昌长公主要给外甥送些吃食用具,乃是天经地义,更何况来人出手,一贯是大方到了十分。
“都是些时鲜玩意儿,大冬天的,今年这年候……黄岩的蜜桔,砀山的酥梨,洛川的苹果,还有几篓子塘藕、鲜笋、活鱼,是咱们娘娘的心意。”
特意派出来的甘嬷嬷生就一张笑脸,口齿便给,滴水不漏,几个厚厚的红封递出去不算,另外有无数的奉承:“你们看顾七殿下也辛苦了,都另备了一小筐子,给你们也打打牙祭,尝个新鲜!——这儿是几坛子葡萄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咱们庄子上自酿的,还有娘娘赐的好茶饭。知道你们国公府尊贵,寻常的酒菜啊,看不上,寻玉泉斋置办的几桌席面,新鲜热乎的……”
张罗着让各色人等都来吃酒,嬷嬷自己也寻了地方坐下,熟络地套起了近乎:“张侍卫的闺女是不是要出嫁了?只是被这病啊,延误了婚期,娘娘发了话,令我备了一匹好绸缎,做嫁衣也好,做新衣也罢……等吃完了酒,我再去给七殿下磕个头,请个安……”
热闹说笑,往来搬运,这儿安置到什么地方,那儿就要如何储存,门房处忙乱成了一锅粥,便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披着一袭牙色斗篷,借着雪光遮掩,偷偷溜进了院中。似乎是个小丫鬟,风帽在行动间滑下了一寸,露出如云的乌发,这人站在院中,还有几分茫然,不知该往哪儿去。所幸叶家这处院落也不过三进三出,没有什么隔断曲廊,十分阔朗,在此落脚的客人,自然是住在中轴线上的正院。院外无人把守看顾,院门大开,她左顾右盼一番,见四下无人,又往里探了一眼,便提起裙摆,钻了进去。
谁知才刚蹿到那卧房门口,才要扒开窗缝,往里偷看一眼,肩上便是一沉,按得她动弹不得,一只大手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卡在她的喉间,接着大力地将她翻转过去,一句冰冷呵斥狠狠砸到了面上。
“鬼鬼祟祟的,偷看什么!——”贺铭脸上的警惕只维持了那么一瞬,旋即被惊艳所代替,他眨了眨眼,如坠梦中,从发髻上的珠钗看到耳边的水晶坠子,从月白色蓄着绒绒风毛的袄子看到白底青花的百褶裙,手上的劲儿松了,却又不知不觉地往下滑去,箍着纤细腰肢,又紧了紧怀抱,唯恐惊破梦境,声音压得极低,“镜郎?”
镜郎险些被他勒死,脸憋得通红,一口气喘上来,使劲儿往他胸口捶了两下:“我鬼鬼祟祟!我好心来看你,好心当做驴肝肺!……撒开,撒开!”
镜郎气得直叫唤,奈何贺铭身强体健,手长脚长,将他拦腰一抱,就往肩上那么一扛,镜郎惊慌失措,一阵扑腾,如同被强抢的小媳妇一样,就这么被他扛进了屋子里,丢上了床,满头钗环散乱,兼且因为羞恼而脸颊绯红,点了口脂的双唇娇嫩欲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不出的可爱,贺铭胸膛起伏,干咽了口唾沫,回身将门一拴,几步跨到了跟前,压住他吻了上去。
“……表哥!我有正经……唔!”
贺铭只是一径吻他,直把他的唇舌当成一粒糖果似的,不住地吮,舔,含,咬,挑开了牙关去勾舌头,吮得镜郎呜呜咽咽喘不上气,不住挣扎推他,亲吻又渐次柔和下来,成了试探的浅吻,温柔亲昵的触碰,贺铭松开他红肿的唇瓣,舔去晕开的一丝口脂,又低下头,不住亲吻露出来的一截白腻颈项。
“娇娇,你好香。”这样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贺铭也没松手,搂着仍气喘吁吁的镜郎,握住他细白手指不断摩挲,“那天是不是到了明德门外,偷偷看我?”
“什么叫偷偷看你?我分明是光明正大地去,光明正大地看。你自己没发现,还怪起我来了?”
贺铭闷闷地笑起来,搂着他坐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掂了掂,忍不住摸铺开来的柔软裙摆,就不老实起来,摸进了裙子底下,寻着大腿一寸一寸往上摸:“做女孩儿打扮就算了,怎么这样素净?你穿红的好看……之前那一身罗衣罗裙,闪闪发光,我都看呆了。”
“又不是没有这么长时间没见过,怎么这么粘人?……嗯!”镜郎被摸到腿间,敏感地打了个哆嗦,耳后红了一片,没好气地夹住了他的手掌,“……还摸,还摸!你离我远些,才得了疫病,没得过了病气给我……”
贺铭只蹭着他的脸颊:“自是都好全了,你不信,自己来验验?”
镜郎轻轻地白了他一眼,却见贺铭脸上全是笑,也傻乎乎的,跟着笑了起来,两人依偎在一处,静了好一会儿未曾说话,镜郎这才有闲暇多打量一眼屋中陈设,眉头就皱了起来。
到底也是国公家的产业,又是让皇子来养病,也实在太素简了,不说多宝阁上空空荡荡,桌几案头没一点陈设,桌上摆着一套素白的茶具,床边放了一尊笨头笨脑的铜炉,却没焚香,只是传出毕波的炭火之声,到底还不算太冷。手下一摸,被褥也都寒素,没有半点纹饰,就连料子也只是普普通通的青色绫子,镜郎摸着,都嫌扎手。
再看贺铭,容貌俊秀依旧,却明显沾染了风霜之色,憔悴不说,麦色肌肤更透出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
他有心要问,贺铭却已先摸着他的背脊,轻声道:“……是瘦了好些,不是说江南鱼米之乡,好吃好玩的多着呢,怎么反而还吃不饱?”
“怎么一个一个的,都说我没吃饱饭?我每天什么事儿都不干,就光想着吃啊。”镜郎真是气笑了,在贺铭脸上用力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湿漉漉的牙印,贺铭也不恼火,反而高兴起来,扣着他的腰,蹭着嘴上的胭脂,又贴上去吻他:“……自然不是,抽出点空儿来,也想想我?”
忽然啪嗒一响,一阵冷风卷了进来,原本支开一线的窗户被整个儿推开,却有个熟谙的清亮嗓音轻巧一笑,全是揶揄之意。
“哎哟,我来的不巧了。七殿下,病才刚好,怎么就耐不住寂寞了?”
陈之宁这么说着,却是将半个身子探了进来,一手撑着窗沿,只盯着那女孩儿的裙摆,笑嘻嘻道:“到底是偏疼你这做外孙的,叶家哪里寻来的漂亮小丫头,竟然能入得了你的法眼?这么着急,斗篷都来不及解!要不要,我先走开片刻,让人家姑娘回避回避?”
镜郎却是随手扯了个荷包下来,反手狠狠一掷,砸到陈之宁脸上,他才要色变,猛然看清了镜郎,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镜郎叉腰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啊!”
陈之宁脸色又是惊又是喜,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镜郎!你什么时候回来……”
镜郎朝他大大翻了个白眼,回头催着贺铭:“表哥,还不把他打出去!”
贺铭忍俊不禁,安抚地吻了吻他鬓角,回身将他掩在身后,对上陈之宁,面色一沉,不假辞色道:“你要说什么事,就在外头赶紧说了,没看见我忙得很?”
陈之宁如何肯听话就走,撑着窗格一跃,利落地翻进了屋子里,又从容拍了拍衣摆:“忙什么忙,我看你是闲得很……”话未说完,眼神就又溜到镜郎腰身上去,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好好的,怎么穿、穿成这样?”
镜郎躲在贺铭背后,冲他扮了个鬼脸,陈之宁好笑之余,心里又似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牙尖嘴利的猫儿,坐卧不宁,只想把他抱在怀里咬一口,亲一亲,好解一解馋,奈何贺铭在眼前挡着,只得磨了磨牙,暂且耐下:“我是说你,七殿下,在这里坐牢,不想进宫去一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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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和小橙汁在下线好久(我也不记得是多久)之后,终于上线了
## 九十八
陈之宁是有正事寻贺铭商量,却没避着镜郎,实在是镜郎这样回来,也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镜郎先是听,后是补充了几句,口干舌燥的,就着贺铭的手吃了几口温温的淡茶,只嫌不好。陈之宁翻出一小袋桂花杏仁糖来要喂他,镜郎赏脸看了一眼,就说不要,窝在贺铭怀里不肯动弹,只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贺铭也由得他摸,偶尔搭在他裙边的手安抚地拍一拍,或者为他掸平裙摆上的褶皱。黏黏糊糊,半点不规矩。
说完了正经事,镜郎便着紧着要回家去了,贺铭也由着他,只是有些遗憾,往身边一扫,倒也明白了,身娇肉贵的很,只嫌弃他这里不舒服呢。碍着陈之宁在场,贺铭也没做什么,只亲昵地捏了捏他脸颊:“嫌贫爱富的小东西——回去吧,多养些肉,胖了再来。”
镜郎还没骨头一般歪在他身上,贺铭扶着他的腰,轻轻捏了一把,他才不高兴地站直了,回嘴道:“还说我呢,表哥,你是多久没照镜子了,不晓得自己瘦得皮包骨了?硌得我不舒服!”
贺铭作势要拧他耳朵,镜郎一缩脖子,躲了过去,理了理松散鬓发,又低头让贺铭替他整理,贺铭也不大懂这些,笨手笨脚地扶一枚珠花,却不知道该如何使劲,倒把那粉红珍珠攒成的一朵小花摘了下来,还将一缕头发给挑散了。镜郎不高兴地捂着发髻,白他一眼,摊手讨要,贺铭却一翻手掌,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笑着说:“没了。”
“好没意思的表哥,人家来一趟,还要被你骗了东西去?”
贺铭在他耳边低低笑了声:“娇娇再把香囊留给我好不好?”
镜郎哪里猜不到他要来做什么,登时红了耳朵,笑骂了句“不要脸”,到底还是扯了腰上胖嘟嘟桃子般的藕色香袋下来,胡乱塞进贺铭手中,贺铭摩挲着上面绣出的并蒂莲花,闷闷笑了一声,又把他袖中笼着的罗帕勾了出来,一并攥紧了,倾身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下:“……去吧。”
陈之宁只觉得自己格外多余,到底碍着些面子,没直接了当说出来,干脆背过身去,非礼勿视,只是心中格外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