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偏执皇帝的[古代架空]——BY:息霜

作者:息霜  录入:12-24

崇安酒楼是北衙的地盘,北衙斥候所其中之一。陈明常来这里搜集朝内外小道消息,顺路喝酒。喝多了耽误工作,所以陈统领从不酩酊大醉,向来只浅酌微醺。
叶十一蒙着面,翻身过墙,他那身功夫是李固盖了章认证的高超,足不点地便悄无声息混入防守严密的北衙。
陈明曾告诉他,如何避开北衙守卫,直通他在二楼饮酒的私密处。
酒楼呈凹字形,与寻常坊间不同,大门朝外,叶十一只需翻过院墙,在后院西侧三人合抱粗的银杏树后藏身。
按理讲,长安城内坊间,不能栽种这般高大蔽日的冠木,这棵银杏树却是例外。当年太.祖巡游至此,亲手植之,这棵树便这么大隐隐于市地保留下来。
每三个时辰最后一刻,酒楼内北衙侍卫换班,有短暂的防守空隙,趁此机会跃上二楼阳台,绕过屏风进去,便是陈明喝酒处。
叶十一等到天黑,西市散市的梆子敲响,辰官在门楼上高喝:“收市——”
酒楼里的客人也都三三两两散去了。
叶十一瞅准时机,一个箭步爬上树冠茂密能藏人的银杏树,沿枝干快步窜至酒楼那头,翻身一跃,灵活地跳过横栏,就地打滚缓冲,然后伏在屏风后,竖起耳朵倾听屋内动静。
陈明似乎预感到他要来,遣退了屋里的北衙侍卫。
叶十一轻敲屏风边框,轻三下,重三下。
”十一?!“陈明低了嗓音惊呼。叶十一自屏风后出现,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哪里还有半分将军家世子的娇贵样,实在落魄至极。
“常平,我有事问你。”叶十一直呼他名。陈明呼口气:”进来坐。“
“十一,这事我确实帮不了你。”陈明将酒盅推给他,斟上了温热的清酒。
叶十一不爱喝酒,碰也没碰那酒盅,反问陈明:“我不是刺客,你不信吗?”
“……”陈明苦笑:“我相信你没有害主之心。但…陛下那边…昨天早上,你为何要跑?”
“那是因为——”因为他辱我。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下半句卡在嗓子眼,久久不能言语,气馁地坐回去:“我不知道北衙侍卫要刺杀他。”
陈明摇头:“陛下震怒得厉害。”
叶十一垂首,默然不语。
“…你觉得陛下这个人,精明吗?”半晌沉默后,陈明端了酒啜饮,嫌弃眼皮看他。叶十一想来想去,没有违背良心赌气回答昏君,而是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至少在进行宫前,在他看来,李固比朝堂上任何人都精明,甚至精明得过了头,变成多疑。
皇帝是个暴君不假,登基以来勤政也不假。
李固痛恨结党,朝堂上从前那些党派之争,差不多快一扫而空。李固下令惩贪除恶,地方官员狠狠下了一批,犯罪之人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官员说他暴.政,百姓说他赏罚分明。
一边血洗朝堂,一边飨济民间。
“年前你们叶家军与边西守捉郎起冲突,”陈明帮他回忆,“捉朗将裴宇与东突厥人勾结,意图陷害你以权谋私。裴宇故意将捉郎印留在你们营帐,又请你出兵抗击东突厥。”
叶十一往后一仰,仰躺在榻上,迷茫望天。他那时焦头烂额,朝廷接二连三来信催他回京,可东突厥人不断骚扰边民,叶家人走不了。
恰好当时裴宇出面,愿帮他在陛下面前求情,请陛下宽容回京时限。叶十一信以为真,听了裴宇的意见,逗留边西帮他打退一小伙东突厥流匪。
结果裴宇转头状告他越俎代庖,权念之大,还抢了他的守捉印。在上报朝廷的书信中,将他描绘成一个争权夺利贪战恋战的宵小。
叶十一简直百口莫辩,确实他逗留边西没按时回京,他的营帐中也发现了守捉印,那伙东突厥人更是撤得快,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朝堂上下议论纷纷,连他爹都质问:“为何不归京?”
叶十一班师回朝,急着回去解释,李固仍亲自来迎他。面对朝廷上下流言蜚语,李固只道:“朕自然秉公办事。”
其后北衙查明真相,捉拿裴宇,算是还了他一个清白。
朝臣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叶十一不擅长算计,似羊入虎穴。可以说,没有李固明察秋毫,在狡诈狼堆里,叶十一早被剥皮拆骨。
“那他为什么一口咬定我是刺客?!”叶十一不理解。
陈明放下酒盅,意味深长地看他,直到叶十一坐不住,才幽幽道出真相:“刺客可以慢慢查。你跑了,陛下却急着将你追回去。”
“十一,你躲一日,南北衙便在将军府门前守一日。你跑一日,你便一日是全国通缉的刺客。”陈明倾身:“你明白吗?陛下他,要的是你——”


第7章、过去
7、
月色皎白似玉,缠绵温润,洒落于窗棂、街巷、青石板,肩头发梢都沾染了清冷月辉,更深露重,夜风寒凉。
叶十一蒙着面,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拐回东市,进坊中往前走,路过声乐教坊,改道一直向北,一株桃花树旁,便是叶家的将军府。
东市有平康坊,勾栏瓦肆,纸醉金迷的地方,丝竹管弦咿呀作响,那里的花娘懂诗词歌赋,还通人情练达,见了谁都说深情,衣香鬓影,脂粉缠绵,笼住了寻欢作乐的达官贵人,不肯撒手。
叶十一鲜少进这些销金窟,不过他的朋友们喜欢。
京城的富家子弟,也分三六九等,谁的爹牛逼,谁就在狐朋狗友间最有面子。若与皇室沾亲带故,那更了不得,必是这帮纨绔子争相逢迎的对象。
何况叶十一这样,长姐是皇帝发妻,父亲是三朝功臣。叶家,更是百年望族、簪缨的门阀世家,掌了兵权的武将,李朝坐镇江山最锋利的兵器,指哪儿打哪儿,例不虚发。
然而,就是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家,却子嗣凋零,难以为继。两百年过去,时至如今,只剩了叶十一这个独苗苗。
原因无他,百战报君死,死了太多人。
叶十一大伯,打从他生下来,就见过一面,大伯身披钢铁般冷硬的铠甲,仓促抱了抱襁褓中的小十一,翻身上马,越潼关赴安东,死在冰天雪地里,以性命阻敌于山海关外,送回来染血的衣襟并血书一封:幸不辱命。
又一年,南疆叛乱,交趾国换了大王,种罂粟制奇毒销入安南,短短数年,南疆民生凋敝,民不聊生。彼时朝堂上皇权争夺最激烈,二伯本是文人,恨生民多艰,天负苍生,遂弃笔从戎,投身南疆,烧罂粟囚毒匪,死在交趾刺客偷袭的大火中。
叶家祠堂里,有人英年早逝,有人北漠埋尸,有人死于乱箭,有人倒在城关前,唯独寿终正寝者,寥寥而已。
满门忠烈,守山河于方寸,寸步不退。
姓李的倒是开枝散叶,儿子生了一茬接一茬,争来斗去,韭菜似的,割也割不完。
但凡他李固良心未泯,去叶家祠堂里走一遭,都不该那样对待叶十一。
叶小将军彷徨驻足,立在平康坊外,莺莺燕燕嘤嘤咛咛,依稀似极当年盛世,不知哪一任皇帝治下的中兴,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皇帝拉着哪位叶将军的手,慨叹未已:“爱卿,你终于可歇息了。”
后来节度使叛乱,数年血泪,生民流离,江山千疮百孔。哪一任皇帝千里迢迢翻越蜀山,将因受忌惮被赶出朝堂的叶家人请出山。红缨向天指,此去不应还。过潼关战胡儿,收复燕云十六州,天下大定,皇帝诏曰:“叶氏为帝王倚仗,必尊之重之,不可疑之。”
叶十一蹲在屋檐下,漆黑角落里,茫然出神。
叶士秋带他上疆场那年,叶夫人在家啼哭。叶夫人从来不哭,哪怕丈夫险些死在边关,她也只镇定道:“夫君若去,妾身自当理后事,育儿女,待子女安定,便来寻你。”
义无反顾,铿锵凛然。唯独送叶十一翻身上马,柳亭外,叶夫人哭成了泪人。
其实很小的时候,叶十一甚至是厌烦打仗的,兵书从来不看,练武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因为打仗,太多亲人离世,父亲也总不归家,心底下意识是恨的。
后来…因为什么改变了?连母亲心疼如绞的眼泪,都未能在柳亭迫他留下。
闭上眼,恍惚还能看见那双明亮的眼睛,棱角分明,豪情壮志,仿佛天下在握。
叶十一撑着膝盖站起身,拖着温吞的步子,往平康坊内去。
平康坊向里,挂满灯笼那家,没有女子在外执香帕招揽,一点暗香微不可察地弥漫,不经意间,窜入肺腑里。循着暗香步来,再回神,已经在古朴门前。
安安静静,间或一两声娇喘低吟。
“叶将军!”有人惊呼。
叶十一循声望去,退了半步,却被来人一把抓住手腕。是个清秀男子,眉目清朗,魏晋长衫,雨过天青色,盈着笑意凝视他:“稀客呀,怎么有空来这儿?”
“…找人。”叶十一干巴巴道。
方有意自打在平康坊开设这家南风馆,也有个六七载了,惯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论察言观色,平康坊里的老鸨都比不过他。
叶十一开口找人,方有意立刻贴心地带着他往画眉轩去,边走边喊:“小鱼,叶将军来找你啦!”
走廊尽头房门开了,素白衣裳的人走出来,眉目似画,浅浅淡淡不施粉黛,芝兰玉树立在那里,平静地望向了叶十一。
名字里虽带个小字,不过年岁却比叶十一长了些,大概与李固一般年纪,只是面容上丝毫看不出。二十五六的人,卖艺不卖身,竟能在这南风馆里颇受追捧。
没有人知道小鱼原名是什么。叶十一救了他,班师回朝的路上,小鱼被一伙混混围追堵截。小将军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他之后,那小鱼也不走,一径跟他往京城,后来去了南风馆落脚。
小鱼总是平静的,仿佛波澜不兴的平湖。
目光,神色,一举一动,除了宁静二字,无可形容。就连当时被混混围堵,也没见他流露丝毫紧张恐惧。
叶十一偶尔来探望他。
小鱼抱琴来,方有意送上两盏热茶,低声叮嘱他:“小鱼,好生招待将军。”
小鱼没回应,方有意知他性子,不擅媚笑待客,却很温顺。方有意推门离开了画眉轩。
“将军想听什么?”小鱼问,连音色都极浅极淡,轻飘飘的,周遭蓦然安宁下来。叶十一摇头:“什么也不想听。”
“将军有烦心事。”小鱼说。
叶十一摆弄茶碗,将茶盖拨来摇去,叮叮当当的脆响,水珠次第落玉盘,叶十一盯着茶里颤巍巍立起的茶梗,沉寂许久后方才开口:“你有喜欢的人吗?”
小鱼本在抚琴,虽未弄出声响,指腹捻过琴弦,慢条斯理揉搓。叶十一话出口时,他指尖凝住,晦暗难明的神色自眼底一闪而逝,小鱼摇了摇头:“曾经有。”
“曾经…”叶十一轻声念,小鱼不再抚琴,起身拿走叶十一手下的茶碗:“将军,茶凉了,换热的吧。”
叶十一陡然惊醒,回忆似幻梦,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忘却年少。忘记年少时的玩笑,忘记压在枕头下发了黄的草环,忘记有人说:“十一,等你长大。”
端坐在含元殿里,金龙宝座上,面目阴沉得像阎王,不再露笑,不再年少,不再抱着他爬上院墙,不再说些怀中稚弱少年听不懂的话。
也曾豪情壮志,也曾慷慨激昂,也曾少年意气:“十一,我要当皇帝,要黎民有所依,苍生不受苦,要我李家的江山,再开百年盛世!——”
盛世,拉了两百年破胡琴的老人,早已衣衫褴褛,北边叛乱不停,南边争斗不休,东面有倭寇,西面闹匪灾。
新帝登基那年,天降大旱,灾民连片,怨声载道,人们口耳相传:都是新帝手段太狠,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叶十一入了宫,去找新帝,他一个人坐在未点灯的金銮殿里,脚下是金碧辉煌的朝堂,座下是坚硬冰冷的龙座。含元殿大门紧闭,殿外天光乍亮,殿内暗如黑夜。
李固在那儿,坐了整整一夜。
叶十一躲在丹陛后,看了他整整一夜。
从那之后,叶十一再不曾在李固脸上见过笑容,皇帝整治朝堂的手段也愈发严酷。
叶十一数不清他用了多少酷吏,天牢里的何九,北衙中的王三,管京兆的严川……朝臣暗地里骂他活阎王。
官紧民松。这些年过去,隐有中兴之势。想杀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是他杀的太多,总有几个想来索命的。
原本亲如兄弟的关系,一年比一年疏远。高高在上的陛下,再也不是从前笑呵呵唤他的文玉哥。
叶老将军耳提面命,朝堂上,要讲规矩,君臣有别,见了面,不能扑上去钻他怀里,得恭恭敬敬撩了衣摆,弯下膝盖,三跪九叩,抬起头,仰望的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帝王:“臣,见过陛下。”
一声陛下,要满怀敬畏,要掷地有声,还要道尽忠肠。
苍生有了主子,十一没了哥哥。
躲在塞外不回来,过去尘封于光阴,听说皇帝又抄了谁的家,又纳了多少妃,谁家的女儿削尖脑袋钻进后廷,阿姐仍是未有身孕。
行军时,糙汉们也爱聊八卦,说起这些小道消息,有模有样,比手画脚,仿佛亲眼所见,冷不丁问他一句:“小将军,旧日你与陛下交好,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你知道吗?“
叶十一便手撑侧颊,笑嘻嘻回答:“我阿姐那样的呗。”
明明听说后宫的女人,多的快要塞不下。内廷斗得难分难舍,结果谁也没见怀上龙种,问陛下可曾临幸,答陛下公务繁忙。
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帝王心,海底针。
他说等他长大。可等他长大,也心死如灰了。
小鱼端着热茶回来,叶十一盘腿坐直上身,眼也不错地凝视他:“小鱼,我有个问题。”小鱼垂低眼帘,平静温和:“将军请讲。”
“两个身份差距太大的人,且都是男人,”叶十一轻扯唇角,仿佛自嘲,“一个高高在上志向远大,生民性命尽握于掌中,一个得过且过命途难料,性命系在裤腰上朝不保夕……这样的两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对那个朝不保夕的…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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