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没说,”唐蒲离很无辜地耸了耸肩,看了看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孩儿,突然弯起了唇角,“不过介于你这话很吉利,我就饶你这次一命吧。”
“那既然跟师父是同辈人,为师为父,我觉得那也不应该叫唐大人,”齐安给他鞠了个躬,脆生生地喊道,“唐叔叔好!”
唐蒲离:“……”
唐蒲离不笑了:“收回前言,你小子等着。”
“什么跟什么啊!”司南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齐安的头,“你整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功法都背完了吗?”
“没有……”齐安捂着变红的额头,颇有些可怜巴巴地皱起小眉毛,“其实,我刚刚出门的时候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从风里飘来,想去客栈附近看看哪里是不是天干物燥着火了……”
“焦?”两个人对视一眼,准确地从对方眼里捕捉到了不安。
“初一,”唐蒲离敲了敲窗棂,候在外面的初一便翻进了屋,“去看看有没有哪里着火了。”
初一应下以后,不过片刻便来回禀。
“回大人,确实是,院子西南角的稻草堆里……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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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客栈只住了他们一行人,没有旁的宾客,这一把扑面而来的火几乎就是云城的欢迎仪式。
好在察觉得早,在火势蔓延开来之前他们还来得及疏散手下,拿上些贵重物品,可像马车、被褥这种大件儿就来不及救了。
司南看了看一片火海的客栈,又看了看身旁轮椅里的唐蒲离,矮下了身子附在他耳边低声问,“大人……大人没有让初一在火势不大的时候扑灭,是不是因为这场火是人为的?”
因为是人为的,所以不如将计就计,看看到底他们想做什么。
唐蒲离颔首,若有所思地望着熊熊大火,“我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作为山翼知县的魏引动手,那么我们已经进入山翼五天了,为何偏偏选今天动手?如果不是魏引,那我们此行又碍着了谁呢?”
“会不会是云城的知府,叫……”司南想了想卷宗里的名字,“王元凯。”
“云城贩卖私茶,云城知府有罪,可管辖云城的县令魏引也会被追责,他们俩应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唐蒲离沉吟片刻,“难道他们分开行动了?”
是啊,虽然陈俞是直接向云城采买的云鼎青茶,可魏引作为县令不可能全然不知,除非是他默许的。他们仅此来查案,二者应该合起来密谋,要动手,早在他们进入山翼地界就该动手了,何必要拖到临近云城的现在?
现在这样更像是……双方没谈拢,一拍两散,各自动手了。
“算了,在这里也想不出什么名堂,”唐蒲离打了个哈欠,“司南,你带齐安和初一去查查到底何人点的火,若是故意下的手,这人现在应该还在附近盯着。”
“那你呢?”司南看了看一旁蹲在地上的齐安,他正无聊地用树枝跟初一下圈叉棋。
“我去找找小五,那孩子把小五扔在哪儿了,到现在都不回来。”唐蒲离从身后黑压压的林子上收回视线,见司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不用担心,还有小四陪着我。”
司南抬头,小四对他欠了欠身,温柔地笑了笑。
……总感觉有点怪怪的,像是要把他支开密谋什么一样。
“快去啊。”唐蒲离捏了捏他的腰,推了他一把。
“啊,哦,那我一会儿去林子里找你。”司南被他推得踉跄两步,只得拎起某位热衷于圈叉棋的少爷,招呼起袁望喜转身走了。
目送着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夜里,唐蒲离周围的人也随着离开了,很快,他身旁除了小四,只剩铺天盖地的火舌和寒风。
“好了,人都走了。”唐蒲离敲了敲轮椅扶手,望着静寂的夜慢慢弯起了唇角,“阁下可以开口了吗?”
“……呵呵,”侍女掩唇轻笑着,“小女多谢大人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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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被赶来查起火原因,可火还没停,他们也不能贸贸然闯进去,说是要查,除了换个地方蹲着什么也干不了。
“初一,你知道唐大人想做什么吗?”司南转头问着身旁看上去很可靠的男人。
唐蒲离手上的护卫是由数字命名的,除了空缺的二和三,按着年龄一直排到了十五。大部分都常在外面传递消息,司南平日里都看不到,只留着小四、小五和初一,偶尔还能见到十五过来传信。
经过司南旷日持久的观察,这几个护卫里还是初一最靠谱,办事快、嘴上不跑火车,在十几个护卫里也俨然是令人安心的大哥。可惜这回,初一似乎也没法子。
“嗯……”初一抱着胸,遗憾地摇了摇头,“大人想做什么,我们一般都不猜。”
“为何?”
“猜也猜不中,就算猜中了,”初一叹口气,“也拦不住啊。”
简直太精辟了!
“师父,”袖子被拉了拉,随之两根断枝被举到了眼前,“与其惆怅,不如玩圈叉棋,一玩解千愁。”
“……”司南抽了抽嘴角,没收了齐安的树枝,“烧着呢,哪有心思!”
齐安瘪了瘪嘴,“哦。”
“别走。”司南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又要去捡树枝的齐安,拿手里两根敲了敲他的头,“你能不能消停点!纵火的人没抓着……”
话音戛然而止了,司南看着手里两根从齐安那里没收来的树枝愣了愣,刚刚没注意,现在对着月光一瞧,似乎树枝上沾着一些粘稠的液体,正在月色下泛着光泽。
“火油?!”司南放到鼻下闻了闻,脸色一变,赶紧把齐安提到眼前,“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就在那里,”齐安无辜地指着不远处的树下,“这是火油啊,怎么跟宫里的不一样?我就闻着有一股怪味。”
后宫妃子用的烛火都是混着香料燃烧的,弄得香喷喷。对于没出过京城的小皇子来说,哪里见过粗制滥造的火油,更别提辨别这股子刺鼻气味。
跟着齐安,司南在树下的落叶里找见了一瓶空了的火油,多半就是凶手作案以后将这扔在了此处。
“啊,如果是这个味道的话,附近还有。”齐安抬起脸,在空中嗅了嗅,指着下风口的方向,“那边传来的。”
“……你属狗吗?”司南对他感到由衷的敬佩,焦味是他先闻到的,火油也是他找到的。
“属狗的。”齐安认真地回答。
司南:“……”
正无语之际,林中忽然蹿过一阵窸窣声响。
“有人!”初一警惕地道。
“我先追去,你看着他。”司南拍了拍初一的肩,轻巧地攀上树,借着树叶的阴影无声地往林子深处追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跑得并不快……或者说,那个人并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刺客,步伐混乱得似乎都没有习过武的模样。司南不怎么费力地就从后将人擒住了,扯下蒙面的布巾一看,是个瘦小的青年。
“你、你……你放开!”
“火是你放的?”司南反剪住他的手,踢了一脚他的膝窝,熟练地将人按在地上。
“不是……”虚弱的抵赖声。
司南不跟他废话,用绳子绑了他的手,腾出手搜他的身,搜出来几瓶药,还从他袖角上摸到了被火油濡湿的痕迹。
“就是你了。”司南挑了挑眉,“跟我回去再慢慢解释吧。”
“不要!你放开我!”身下的人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司南对这种人司空见惯,伸手就要拍晕他,那人却突然停了挣扎,反而异乎寻常地要直起身子往他怀里蹭。
“爷,您也看到了,我不想伤了各位爷的……”男人突然软下了语调,有点黏黏糊糊地跟他商量着,“您看能不能放我这一次?只要爷饶了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的尾音带着挑逗勾引的味道,要是换个男人,指不定就能想入非非去了。可他面对的是司南,跟木桩子一样的司南。
于是以为他坐不稳的司南把他扶起来、按住了,认真地想了想,“做什么都行的话,我一会儿要绑你的腿,你就自己跳回去吧,我不扛你了。”
“……”
“不行?那还是我扛你回去吧。”
“你有毛病吗?!”男人忍不住吼他,“我都说了我不跟你走!你要什么?美人还是钱?我都给你!”
司南放弃了与他沟通,抽出绳索去捆他的脚,刚按住他小腿的时候,这人就跟受了惊的泥鳅一样,滑溜溜地从他手里溜走了,连衣角被拽下来都没在意。
“别过来!”他的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身边有个人被我们抓走了。”
司南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男人用脚在附近的地面试探着,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一踢,司南身侧的一大片落叶就被毫无征兆地掀开了,一个笼子从地下的洞里升起,里面被封住嘴的侍女正在用力拍打着笼子壁。
“小四!”司南瞪大了眼。
耳旁一阵窸窣落叶声响,司南暗道不妙,转过头一看,刚刚那个男人已经不知从哪里的暗道逃走了。
也罢也罢。司南收好从他身上拽下的一片衣角,想着回头让齐安的鼻子去附近再找找,便赶紧放下了笼子里的小四。
“唔……哈……”嘴里的布团被扯出来,小四艰难地喘了两口气,抓着他的衣领问道,“大人,大人在哪?”
“大人……”司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真正的小四在这里,那么推着唐蒲离轮椅的那个……
那个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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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蒲离由着“小四”将他往林子里推,推了不知道多远,成群的树木消失了,一片湖泊出现在了眼前。
“哎哟,这可不得了了。”明明是身陷囹圄,唐蒲离故作夸张的语气里却带着笑意,“你们这是连谈都不愿意谈吗?”
“除非你们愿意不查。”
“查不查,查多少,都是可以商量的。”唐蒲离看着自己离湖面越来越近,“毕竟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知道,对吗?”
在离湖面仅仅一寸的时候,轮椅冷不丁停住了。
“说的有道理。”
“那就让你主子来谈谈吧。”
“我说的有道理是,主人确实没猜错,唐大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女人微笑着,轻轻将轮椅往前推去。
“所以,还请唐大人入土为安了。”
唐蒲离闻言叹了口气,却不是为了他自己。
“大人——!!”
入水前一刻,模糊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被水浸湿的视线并没能看清湖对面的身影,但凭那个熟悉的声音,他知道,只能是他了。
怎么还是让他察觉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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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最近在搞乱七八糟又毫无意义的组会安排(起于一个不看消息的日本人qswl),忘记改稿子放存稿箱了。
然后因为我现在国外,所以好像存稿箱有奇怪的时差bug(?),所以这一章是22点发的,以后还是会21点!
第29章
小四被关着的时候听到了一星儿半点将唐蒲离投湖的计划,但即便如此,司南还是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找到了湖。
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刹那,他就看见顶着小四脸的侍女将唐蒲离往湖里推,脑袋轰得一下跟炸了一样。
——唐蒲离的腿连路都不能走,这寒冬腊月的湖水,绝对能要了他的命!
司南一脚踹飞了湖边的女人,扔给了身后气喘吁吁追来的小四,脱了外袍便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黑夜本就视物不清,水下更是一阵模糊,司南焦急地往下潜,可只在湖底见到了沉没的轮椅,环顾四周,却不见唐蒲离的人影。
湖里应该没有能吃人的鱼吧?
司南惶恐地想着,没有注意到身旁靠近的人,发觉的时候胳膊已经被拽住了。
“唔?!”
司南转过头望去,见唐蒲离在水下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跟着自己来。而他万般在意的那双腿,蹬水蹬得比他都快!
于是不多时,侧面近岸的浅石附近,两个湿漉漉的人头接连从水中探了出来。
“呼……真够狠的啊。”唐蒲离喘了口气,感觉到身旁刺拉拉的目光,无奈地转过头,见司南正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满脸写着“快解释”三个大字。
“嗯……”唐蒲离难得有些心虚,“如果我说,我的腿前阵子才好,你信吗?”
“不信!”司南恨不得把他倒过来晃晃,看看他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是真的,今年年初的事情。”唐蒲离冲他眨了眨眼,“要替我保密啊,让陛下知道了,我就又要天天起早去上朝了。”
竟然是因为想要赖床吗?!
司南又气又冷,感觉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一腔热血付诸东流,决定最近三天都不跟他讲话了。
“不过我很开心,你能这么在意我,”唐蒲离的笑容里带着些悲伤,“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或者说瞒得久了,这些都变成无意识了。”
司南咬着唇,硬是不理他,撑着湖边的石碓爬上来,一言不发地板着脸去拉他。
唐蒲离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递给他。
他借力爬上来的时候,身子总会不小心靠得很近。司南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耳畔落下他极轻的话音,带着夜深的寒气,脆弱得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