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事了。”司南耳朵一红,心底跟着一颤,忍不住破功了。
“那……扶着我好不好?你看,有光,有人来了。”唐蒲离试探着将半身的重量倚到他身上,坏心眼地蹭在他滴血的耳尖说话。
啊——这个人!得寸进尺!顺杆爬得好快!
司南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扶着他,充当一根尽心尽力的活体拐杖。
“大人!”小五和初一带着齐安从一旁赶来,递来干燥的布巾和大氅,让他们先挡一挡寒风。
“那个女人呢?”
“被四姐姐打得昏过去了。”小五老实道。
“但看上去应该是某个官员的家仆,无论是易容还是功夫,都并不像是江湖中的练家子或刺客。”颇有江湖经验的初一道。
说话间,远处的火光便靠近了。一个大腹便便、头顶稀疏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带着衙役打扮的手下赶来,见到浑身湿透的唐蒲离,脸色一白,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王大人不必如此。”唐蒲离示意初一去扶了他一把。
司南回忆了画册中的人脸,对比来看,这人多半就是云城知府王元凯了。那画册是十多年前的了,画册上的王元凯还是有头发的,现在的王元凯脑袋跟鸡蛋壳上插了几根毛一样,让他实在是难以辨认。
“唐大人,是王某思虑不周,竟然让大人一行横生事端!”王元凯抹了抹脑门不知道是汗还是油的液体,一脸的惶恐,“听闻唐大人的客栈遭遇火灾,若是不嫌弃,可在王某的府上小憩一阵,之后再寻落脚处。”
不等唐蒲离回答,不远处又一道人声伴随着火光传来。
“王元凯,你办事如此不周,怎么能让唐大人放心!”
众人抬头望去,这回来的也是个中年男人,但保养得很是得当,司南一眼就认出那是山翼州的县令魏引。
魏引走近了,朝他们躬身行礼,甚至不忘与年幼的六皇子打招呼,举手投足之间优雅从容、颇有教养,与王元凯的慌乱无章对比,立刻高下立现。
“魏大人缘何在此?”王元凯吃了一惊。
不仅是王元凯吃惊,唐蒲离也暗自蹙眉。魏引家住锦城,离云城有好几日的马程,这次出现在云城近郊,显然是为他们而来。
“魏某听闻唐大人带着六皇子前来蜀中游学,作为山翼县令,自然要好生接待。”魏引朝着唐蒲离和善地笑着,“魏某在云城也有别院,早早为各位备下了屋子和饭点,唐大人不若随魏某一道?”
“魏大人此话就不中听了,王某一听到京中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准备着了,给六皇子殿下教习的先生都请好了。”王元凯脸色不虞,皱着眉头看着魏引。
“那你怎么不早些来接?害得唐大人落了水,还一身湿透。”
“我——”
唐蒲离挑了挑眉,游学确实是圣上授意他们查案的借口。魏引这话滴水不漏,挑不出半点毛病。可……魏引跟王元凯这副抢人的架势,倒是挺有意思的。
“这怎么回事啊?”司南看得有点愣,小声嘀咕道。
“不管了,我现在好冷,再吹下去要感冒了,”唐蒲离揉了揉冻僵的鼻尖,偏过头附到司南耳边道,“你随便选一个吧。”
“我?!”司南震惊地瞪大了眼。
“嗯,”唐蒲离笑着点头,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小小声音道,“算是刚才的赔礼了。”
“可这……”司南挠挠头,这赔礼他不想要啊。
“唐大人,”落了下风的王元凯讪笑着搓手,转过头不再理睬魏引的挑衅,“王某听闻唐大人与咱们城里的谢平凉谢公子关系很好,王某早先就联络了他,此刻他正在府里等着大人叙旧呢。”
“哦?准备得不一般啊,”魏引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了,“说到谢公子,不知王大人何时愿意放谢公子来魏某府上一叙呢?”
王元凯不动声色地给他翻了个白眼,仍然笑哈哈地看着唐蒲离,等他回答。
唐蒲离挑了挑眉,似乎是来了兴致,“王大人有心了,唐某确实——”
“不行!”司南高声打断了他,“咱们还是去魏大人那处吧。”
“嗯?”唐蒲离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王元凯僵硬了。
“不、不行吗?”司南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他反悔了,这赔礼他非要不可!
开玩笑!怎么能让唐大人再去跟谢平凉那个骗子叙旧!
“倒也不是。”唐蒲离轻笑着摇头,敛下了眸子里的暗光,对魏引行了个简礼,“那就麻烦魏大人了。”
-
最后是落脚在了魏引在云城安排的别院,火灾、追凶、落水,这一连串折腾完终于能熄灯歇下之时,子时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司南原本是跟袁望喜他们住在一处的,可他总感觉心里不踏实,洗了澡裹了个布巾就蹿到了唐蒲离那里去。
唐蒲离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给他留着门,见到他来,立刻赶走了谈事儿谈到一半的小五和初一,还让人把门带上了。
“大人……”司南回头望了望离开的侍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是不是妨碍到大人了?”
“你来是正事儿,怎么算妨碍呢。”唐蒲离见他又没穿袜子,便别有用心地把人赶到了床上。
“你们在说什么?”司南乖乖地坐着,肩上的布巾就被他顺手地拿走了。
“在说之后该怎么去找谢平凉。”唐蒲离替他擦起了半干的头发,低声解释道。
怎么还要去找啊……
司南抠着身下的床单,恨不得把床单抠出个洞来。
“你不愿意吗?刚刚也是,反应这么大……”唐蒲离停下了擦拭的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感觉好像吃醋了啊。”
“什么啊,没有没有。”司南抠床单抠得更用力了,“大人要是实在要去的话,我也要一起去。”
“就是吃醋了啊。”
“没有!”司南回过头狠狠地瞪他。
唐蒲离眼里噙着笑,软声安抚他,“好好好,没有没有,醋都被我吃了。”
司南抱着膝盖,把头埋了下去,大大地叹了口气。
他跟唐蒲离只差了六岁啊,怎么感觉每次在他面前都跟小孩子一样,被刷得团团转,又被细声细语地哄好。谢平凉是个骗子这件事,他始终想不到合适的方法揭露……如果换一下立场,唐大人应该可以做得很好吧。
而且唐大人这么厉害,就算晚些察觉谢平凉是个骗子也能摆得平吧……这么看来,似乎他想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甚至一意孤行地要住到魏引这里来,似乎也是给唐大人解决案件添了麻烦。
从来的司南一向觉得,只要武艺够高什么都不在话下,但在唐大人这里,反而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司南?”唐蒲离看他突然缩成了一团,以为他因为刚刚自己的玩笑话生气了,一时也有些无措起来,“我只是想逗逗你,没有别的意思,别生气了……”他放下布巾,贴着他的背低声哄道,“司南?小司南?南南?”
“我没有生气,别这样叫我,”司南哪里还有心思琢磨事情,红着脸推开了他,“像女娃娃一样……”
“那你在想什么?”唐蒲离看着他,蹙起了眉,“最近总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在想……”司南抬眸认真地看他,“大人,我刚刚选的对不对?”
“这个啊,”唐蒲离忍不住笑了起来,“怪我,我不该让你选的。”他拿起布巾,继续擦着他半干的头发,“你觉得魏引和王元凯两个人,有什么目的?”
“他们两个看起来好像互相不对付,如果不是演出来的话,他们抢人一般的举动,是不是说明他们两个的目的不一样?”
“是的,我也这么想。”唐蒲离点头,“因为我们是来查案的,他们相对立的目的只有一种可能——一个想阻止我们,一个想支持我们。”
“啊?”司南的眼中浮起了迷茫,“我们要查的是太|子|党贩卖私茶,王元凯显然贩卖了私茶,魏引显然是太|子|党,到底谁想支持我们?”
“不知道。”
“诶?”司南眨了眨眼,“大人也有不知道的事吗?”
“不知道的事有很多啊,”唐蒲离笑着点了点他的眉心,“所以你刚刚选什么都一样,因为选了一方,另一方必然有所行动,我们通过对方的行动才能推测出他们的目的。”
“这样啊……不早说,害我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司南小声嘀咕着。
“如果说了,你也不会来找我了吧。”唐蒲离揉了揉他的发顶,“好啦,已经干了,你可以回去睡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司南还是看见了他笑眸里一笔带过的那丝落寞。
……唐蒲离很想他留下来陪着他吧?
“快走吧,不然一会儿想走都走不了了。”唐蒲离拍拍他的肩,要下床去把布巾放在洗漱盆里,手却冷不丁被按住了。
司南有些不自然泛红的脸靠得近了些,小鹿一样的眸子不大好意思地闪烁着。
“那个……今晚如果不走的话,还会有唐大人的小故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小cg-
唐蒲离牌睡前小故事,包你这一夜睡不了觉:)
-------
司南:谢平凉是个骗子这件事,我始终想不到合适的方法揭露……开动小脑筋啊司南,如果是唐大人的话,他会怎么做……
唐蒲离:先把他砍了再说。
司南(惊):!!!
唐蒲离(微笑):我不允许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骗我家小宝贝(大型双标现场(biss
第30章
唐蒲离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也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禽兽过。
天知道他脑袋里的念头有多疯狂,他想把这个人永远束在自己身边,不,束在床上,然后……唐蒲离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用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迫使自己停下这些想法。
“啊……是我看唐大人好像不想一个人呆着的样子。”司南看着他愈渐变深的眸子,猛然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话有点歧义,赶紧解释,“你看,之前我不是说过,我要陪着唐大人的。”
“为什么想陪着我?”唐蒲离的话音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沙哑。
因为那是个很久以前的约定。
司南眨了眨眼,敛去眼底划过的一丝异样,“就是我想啊,不行吗?”
“你倒是多少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啊。”唐蒲离苦笑着,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
这蠢孩子。
木讷如司南,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多么的令人误解。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司南手脚麻利地跑下了床,红着脸解释道,“我真的只是想帮帮大人,大人不是之前帮了我很多吗?我脑子也不好,想不出什么计谋,可能让大人开心些就……”他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越糊涂,到最后只变成了低低的三个字。
“对不起。”
唐蒲离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弄得心如刀割,还不如他什么都不说。
司南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突然冷下的脸,心里惶恐,“大人……我又说错话了?哪里啊?”
唐蒲离听得心痛加胸闷,连头都开始疼了,展开被子打算眼不见为净地睡了,“没有,是我的错,你回去吧。”
“哦……”司南看他神情恹恹,感觉自己多说多错,便识相地闭上了嘴,穿了鞋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刚走到门前,便听到床那边传来了一个很低的声音。
“你不后悔吗?随我来蜀中,而不是去挣功名?”
“原来我想上战场,想杀敌,想挣军功,是想为了给爹娘报仇,我以为他们是因为发配边疆才遇难的,”司南抿了抿唇,“可跟了大人一阵,我突然觉得,也许发配本身就是错误的。”
“所以你想报仇吗?”
“想,但我先得找到是谁、为什么害得他们,”司南回过身,望着被床幔遮住的人影,“我觉得这件事与我陪大人来蜀中不冲突。”
“但也并不能帮助你,不是吗?”
床上的人影动了动,传来轻轻的叹息,“陪着我这件事,就这么值得吗?”
司南被一下子问懵了。
他只想着要实践诺言,却未曾想过这个都快被遗忘的诺言为何如此重要。只是唐蒲离,平心而论若是换一个人,他兴许不会为这个约定放弃既定的前程……
为什么?
为什么只能是他?
司南突然开始惶恐起来,他怕唐蒲离下一句话是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但是唐蒲离却问他,“司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司南慌乱的眸子飘向了窗外,心里又隐隐有些庆幸,“没有,大人多虑了。”
-
等到司南告了一声晚安,近乎逃似的溜走之后,唐蒲离在床上慢慢睁开了清明的眸子。
叩叩——窗棂响了两声。
“进来。”唐蒲离披衣从床上坐起,见十五熟练地翻了窗户进来,一看就是至少翻过几百个窗户的老手了。
“大人,查清了,”十五低声道,“十四年前与盛氏有往来的农户只有一家,户主姓李,是盛氏家丁的远亲,本人贪财好色,据说经常盘桓在小倌馆儿附近,没钱也要揩油。”
唐蒲离冷笑了一声,“老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