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琬魂魄上有严重的伤,一放出来就撑不住似的跌坐在地上,嘴里依然念叨的那两个字:“救我,救我,……”
梅染蹲下来,裹在周身的屏障往下走,苏与卿被砸了一下后被迫和他一起蹲下来,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梅染!”
“诶,我听着呢。”
“你把这个鬼东西撤了!”
“公子您是不知道啊,我这身体有点毛病,鼻子不能闻到那些灰尘啊粉末之类的。”
“那你关着我干什么!”
“这不是怕公子鼻子受罪嘛?”
“你怎么不病死过去?”
和道长斗完嘴,虽然以落败告终,但梅染还是心情甚佳,问林琬:“你没事在人家锅里弄一锅子血做什么?”
与此同时,天界之上,那神仙聚集仙气缭绕的地儿快速的飞过一片浮云,路过红线阁时,撞上了红彤彤的大门。
天界——红线阁。
“怎么,又被他赶回来了?”
结缘树下,一名白发男子身着红衣,依靠在树上,头也不抬的说出一句话。
偌大的树冠被风吹动,浅风掀起他披落的白发,树上缠绕的红线下,刚巧看到有一丝垂在他耳侧,于是衬得他的头发更加苍白。
月老,掌管人间男女姻缘之神,名金弦知。
金花不晓岁月死,唯有断弦知残年。
他的名字就是从这句诗当中所取,听闻这句诗背后还有一段佳话,被写进了《寻神记》当中。
云饱饱从树后绕过来,显得很没劲的样子。
“木君他根本不喜欢我。”
金弦知浅浅一笑,笑声很清,“谁让你天天喊人家爹?”
他手腕微动,翻过书上一页,随之而来一声清脆的铃响,是他手上系的金铃。
云饱饱不服气的,“我就想喊。”
一番打趣过后,金弦知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次下去怎么样?好玩吗?”
云饱饱撅起嘴,“不好玩儿,有个鬼一直跟着他。”
“地府的人?”金弦知轻叹,“什么鬼敢跟在他身边啊。”
云饱饱摇了摇头,反问弦知:“药君那有调理他身子的药吗?我感觉他最近越来越虚弱了。”
金弦知合上书本,悠悠道:“他啊,心病还需心药医。”
云饱饱皱眉,“不会是药君炼不出来治他的丹药吧?”
金弦知拍拍他的头,“别说了,给药君留点面子。”
人间——
苏莫家。
满屋子狼藉之中,缺了半边头的林琬跪坐在地上,仅剩的那只眼睛凄凄哀哀的望着梅染,哭诉道:“我嫁进罗家,本是为了给爹爹求一味药材,先前罗公子明明说好成亲后不行夫妻之实,说他是好心帮我,帮我爹找药材。”
梅染缓声说:“慢慢说,你爹怎么了?是生了病?”
林琬哽咽不已,哭泣让她的魂魄更加苍白,像雪山上藏了多年的冰。
“白南山下的村子里发了瘟疫,我去救人,我爹会些医术,他也跟我去了,可没想到这一去就染上了病。”
林琬身子颤抖,涕泗横流,面色灰白的不行,她身上那一件嫁衣更像是用血泼上去的画。
“我爹心系村子里的人,病了之后还总是自己试药,好不容易最近前些天找到了几味能治这病的药,可其中一味药能找到的数量稀少,我爹都让我给村子里的人。”
梅染追问:“然后你就给了?”
林琬愧疚的摇头:“我有私心的,特意给我爹留了几两,但被我爹发现了。他执意要救好那个村子的人,二话不说就把那些剩下的药材全送了过去。”
她悲痛欲绝,“可我爹怎么办?我爹总说医者仁心,凡事要为伤患考虑,可他都那样了,要我如何没有私心?”
那边,苏莫缓过劲来,神情古怪的盯着嚎啕大哭的姑娘——
她嫁衣如火,身子却是那样残破,而说的话前言后语都没提及自己,只想着自己家里病弱的父亲。
他迟疑的喊:“林、林姑娘?”
林琬泪眼朦胧的看过去,哭泣中的姑娘本该是令人怜惜的,但她现在缺了半个脑袋,血泪糊在脸上,着实吓着了苏莫。
姑娘的哭泣止住,“苏大哥?”
苏莫僵硬的应着,视线躲过她的脸庞,却看到了她手上的淤青,“你这些伤,都是哪来的?”
林琬抬起手腕,看到上面淤青发紫的伤痕,毫不在意的摇摇头,站起身来,“没事,我没什么大碍,倒是我爹,你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呃……”
苏莫略有迟疑,没有与林琬对视,吞咽了一下才开口,“你死后,我其实去过你家的,但被你爹赶出来了。他说我是臭乞丐、让我离你的灵堂远点……”
林琬听到第一句话就傻住了,她低头看着双手,有些自嘲,又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没有给她多少伤感的时间,梅染一句话拉回正题,“竟然知道你死了,那先说说你为何在锅子里留一滩血吧。”
林琬神情恍惚,默然垂头,“我当时大概,希望有人发现我吧。”
“所以不是寻仇吓人?”
林琬摇头,仍然是自嘲的笑了,还带这些刚哭过的沙哑,“我是医者,就算死了也不能害人啊。”
这句话说出口,苏莫忽然觉得方才那样大惊小怪的自己多少对这个姑娘有些不尊重了,但他也没把心里这份歉意说出来,只道:“罗家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琬面上闪过一丝忍耐,似乎不愿多回忆,而是反问:“苏大哥,你能帮我看看我父亲吗?没有拿到药材,我怕他……”
说着说着,这位姑娘又有了些哭腔,梅染手中的折扇在指尖转了个圈,丝丝红光闪过,“先送你回地府吧,阴魂在人间呆久了也不太好。”
“等等。”苏与卿叫住他。
由于这是苏与卿为数不多的几次主动开口,梅染立马回答:“怎么了?”
苏与卿手心朝上,“扇子给我。”
然后也不等梅染的回答,眼疾手快的抢了他的扇子,并问林琬:“想去见见你爹吗?”
林琬仅剩的一只眼睛淌出惊异的光,“可以的话……”
苏与卿把扇子拍到梅染想要说话的嘴上,“可以。”
梅染皮笑肉不笑,“公子你变坏了。”
“比你一肚子坏水好。”
林府。
梅染同苏与卿来到此地,娇生惯养的七殿下立马从烈日炎炎底下闪到阴影当中,还不忘拽着苏与卿。
“公子,你别老是晒,晒黑就不好看了。”
苏与卿冷漠地看着他,琉璃色眼眸闪出凌厉的光泽,他扫了眼梅染抓住他的那只手,“放开我。”
梅染恍若未闻,“先带林姑娘去看看他爹吧。”
第六十三章 定情翠玉牌
林家上下笼罩了一股凝重的氛围,林母愁苦的坐在经久失修的门外,一脸担忧。
她的女儿前日嫁入罗府,昨日她就被告知自己女儿失踪,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林母差点昏过去。
可是想到病卧床榻的丈夫,林母不得不撑住,还得小心瞒着,怕丈夫因此病情加重。
林父因为身上染病,自己找了一个偏远的小屋住着,怕无辜的人也染上这恶疾。
在来的路上,梅染用屏障把苏公子圈在自己身边,等到走远了苏莫的家,他问:“公子,你有没有觉得,苏莫见到林琬的样子有些奇怪?”
这一回,苏与卿没有第一时间怼他,只道:“嗯。”
一个敢住在荒郊野岭的坟头的人,胆子应该是比较大的,而他见到林琬时却吓成了那副模样。
况且当时林琬不过缺了半边头,而苏莫在坟头住着,平日里难免会见到一些死相怪异的阴魂。
而他那么大反应,难道是因为心虚?
两人的想法撞到一起,梅染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我觉得苏莫大概对林小姐有意。”
“为何?”
“月老告诉我的。”梅染开始胡诌,“他说他给这两人牵了线,但缘分太浅,注定不能长久。”
苏与卿停下,深深地看着他,“你认识月老?”
他这话问的过于正经,梅染笑他将玩笑话当了真,无奈地拍拍他的肩,“不认识啊,我逗公子的。”
“……”
淡黄色的眼眸微垂,心底刚升起来的那一点期望又被碾碎,苏与卿捏了捏拳,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罢了,不过是与他长得相像而已。
到了林家,他们看见一脸忧郁的林母在家门口踌躇,连声叹了好几口长气。
梅染抓住苏与卿的手,上前问:“这里可是林家?”
“啊!”
林母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慌乱的往后退几步,喉咙声音略沙哑,“二位是?”
她面前的这二人衣着华贵,看上去身家不凡,尤其像处尊养优的公子。
看到这两人,林母不得不回忆起昨日发生的事——
“林夫人,你家女儿逃婚了。”
罗府派人来找她讨要个说法,“我们罗府可是下了聘礼的,你家女儿在大婚之日跑了,你们是不是得给个说法?”
“胡说!”林母一听就立马反驳,笃定道:“我女儿既然决定了要嫁给你们家公子,不可能半路反悔,更不可能逃婚!”
当日她与罗府的人争论了许久,得了个取消婚事的结果,双方退还礼金,林母倒对钱财的去向没什么要求,只是林琬三日了还杳无音讯,她这做母亲的实在担忧的很,三日来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你们……是罗府叫来拿聘礼的?”林母试图猜出这两人的来意。
梅染看了看苏与卿,自知他不会回答妇人的话,便开了口:“我们不是罗府的人,但是是林姑娘结识的好友,听闻她出了事,我们来看看。”
“琬儿的友人?”林母迟疑了一下,看两人也不像歹人,但多少还是有些防备,“你们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琬儿说过你们?”
梅染轻轻的扯出一个笑,眼底躺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风度,摊开左手,从虚空中浮现了一本黑皮小书。
他翻看着,“我们是林小姐在白南山的师兄。”
说着,他另一只手在半空中划过,流畅的取出两枚令牌,递给林母:“这是我们师门的腰牌,您可以确认一下。”
林母诧异的望着他施法的两只手,“你,您是……道士?”
梅染不肯定也不否认,让她慢慢猜。
出于人间对道长的憧憬,林母也没有刻意拦着两人了,让两人进屋。
“二位进来说吧。”
林母转身后,梅染冲苏与卿抛了个媚眼,“我厉不厉害?”
苏与卿盯着他手上的令牌,“你偷来的?”
梅染晃晃手指,将手中的两枚令牌递给他,能见得是翠玉做成的腰牌,上面写了苏与卿的名字。
“临时做的,送给公子了。”
苏与卿刚想说不要,梅染就自作主张的把其中一只腰牌系到他腰束间,他低着头,显得很认真。
梅染本来就长得好,这一低头能让苏与卿看到他向上卷翘的睫毛,隐隐约约能看见睫毛底下遮住的半边眸子——以及那粒夺目的泪痣。
苏与卿不再看他了。
将令牌系好后,梅染颇有成就的抬头,揶揄道:“这就当是我与公子的定情信物了。”
“滚!”
“我不。”
屋内,林母坐在椅上,难掩心中忧愁,“琬儿前日嫁进罗府,昨日罗府的人就派人告诉我她失踪了,到现在杳无音讯,我已经报了官。”
梅染盯着她眼底的青黑,不动声色的问:“她嫁去罗府的路上有什么异常吗?”
林母摇头,“倒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琬儿她只与罗公子见过几面,却死心塌地要跟着罗公子,也不知是招了什么魔怔了。”
“这罗公子人品如何?”苏与卿问。
他开了口,梅染就低下头玩弄苏与卿修长的手指,啧啧赞叹,“公子的手也是举世无双。”
忽略旁边那个鬼的鬼言鬼语,苏与卿把目光全给了憔悴的林母,只见她长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娶了十几房小妾,也没个正妻。”
谈话期间,苏与卿的腿上一直放着一只黄符折成的纸鹤,林琬在纸鹤里面看到了自己母亲憔悴的模样,既是心中愧疚,又是悔恨不已。
可惜她已是阴魂,无法直接与人间的事事物交流,只能靠着道长的力量才能存留在这人间。
说起来,人们能见到阴魂,却不具备道士那样分辨是否为阴魂的能力。
想到这一层,苏与卿问林琬:“要出来与你母亲谈谈吗?”
林琬一愣,最终苦笑:“罢了,我现在这样怕是要吓到她。”
“我可以帮你。”
没一会儿,林琬被他从纸鹤中放出来,为了不引林母怀疑,她特意从门外走进来,然后才借着苏与卿的力量在林母面前现身。
“母亲。”
林母的眼睛瞬间睁大,“琬儿,琬儿你,你没出事……?来,快进屋坐坐,你这一路上去哪儿了?这么些时候没个音讯。”
林琬的母亲絮絮叨叨的念着,想要扶她过来在椅子上歇着,但顾虑着凡人不能触碰阴魂,苏与卿眼疾手快的往林母身后贴了张符,这才能让这俩母女在阴阳两隔的情况下相碰。
林琬被苏与卿用障眼法恢复了原样,她此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总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酸麻麻的,又甜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