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潼左手握紧按下的“道法”,一瞬不瞬的盯着慕容鸿的脸,沉声又问:“原来你借口与我互通信笺,以叙情肠,是为了模仿我的字体,做此歹毒之事?”
慕容鸿也不搭话,只怔怔的看着这三封信好一会,才沉吟着低声说道:“你只找到三封么?其实我前前后后,模仿你的笔迹,给陈郡谢玄写了七封信。”
慕容鸿抬眸看了一眼符潼逐渐铁青的脸色,继续说道:“我原本也无把握,这些信能好好的交到谢玄手中,若是中途被人截取,这印信和字体,自然能把握摘的干干净净。”
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本就是个连环计策,若是你兄长侥幸得胜,那么班师回朝之时,姚昶会把这当成你通敌的罪证呈送御驾之前,用以挑拨你们兄弟的关系。若是他败了,那之后的事情,你俱都知道了。。。。。。”
符潼似笑非笑的揶揄道:“能想出这样的计策,你可真是聪明以及!!!!”
慕容鸿直起身来辩解:“阿潼~”
“不要叫我阿潼!!!!”符潼怒喝道。
慕容鸿想要握住符潼的手,安抚他,却被符潼恨恨的抽开手去。
“我叫你谢兄好吧,谢兄,我心中很是后悔,当初不该如此待你,我只求你给我个机会。。。。。。”
符潼哪里还保持得住从容不迫,气结地恨声笑道:“机会?你要什么机会?当日你可曾给我一个机会?”
慕容鸿最怕符潼不理他,如今见他气的跳脚,反而目放异彩,妙目含情的瞅着符潼的脸,笑的一派深情。
慕容鸿右手握剑,剑柄轻扣左手虎口,围着符潼走了两圈,突然把剑柄递到符潼面前,说道:“你若是生气,不如刺小弟一剑解气如何?或者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的。”
“你当我不敢伤你?”
“我只盼你是不忍伤我!”
“哈!慕容国主可真是。。。。我有什么可对你不忍的?”
“谢兄是有妙心之人,重明笨嘴拙舌,哪里说得过。”
“你若是笨嘴拙舌,那世上就全是哑巴了!!!!”
慕容鸿看着符潼现在故作高傲,神气活现的样子,心中却是惊喜,苦涩,愧疚,难以置信。一时间百感交集,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这么呆呆的望着符潼,面容虽是陌生,但是神态语气,其实和旧时的人,却相差不大。而且更加鲜活生动。
他本是造化钟灵之秀的妙人儿,我本以为已经彻底失了他,皇天后土保佑,得而复失,我今生必不能再相负。也不能再失去。
“如果不是你,我氐秦百年基业也不会一朝倾覆,令我大兄众叛亲离,含恨而终,符氏满门,再无活口。我对此永志不忘,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阿潼,我。。。。。。”
第51章
月光之下,虽然神色愤恨,但是符潼脸部肌肤异常的莹润光洁,像是越州的青瓷一般,清白透亮。
慕容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昨日之事,纵使我万分悔恨百死莫属,也已经是前尘过往,今日之后,无论你心中有何所求,我也愿尽心尽力为你达成。”
符潼皱眉问道:“你知我心中想求些什么?”
慕容鸿稍一思索,从容答道:“我观你布置,便已经知道你想求什么。阿潼所求,若是着眼小处,便是眼前,与王氏和离,助谢氏土断,整北府军纪,安治下生民。若是着眼大处,则是这天下。让司马氏放权与你,或者干脆踢那个昏君下台,阿潼所求,难道不是你大兄一统南北的遗愿?那时候你就总和我说,九族共融,四海升平,让庶民共享盛世繁华。”
慕容鸿莞尔一笑,接着说道:“我的阿潼早已非池中之物,有了横扫六合的大志向。”
符潼嗤笑道:“若是我的天下中,包含了你的北燕呢?你可舍得你那费尽心机,机关算尽才苦得来的‘故国’”
慕容鸿欺身上前,一伸手便抓上了符潼身侧的“道法”,手腕一震,道法脱鞘而出寸许。
慕容鸿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做一起,轻划在“道法”锋利的剑刃之上,鲜血顷刻流下。他并拢两指,把指尖血轻摸在符潼眉间处,变跪坐为单膝跪地,郑重说道:“我鲜卑始祖神元大帝在上,后代子孙慕容鸿,今日立下血誓,此生我就算负尽天下人,也必不再负你分毫,来日你若北伐,我倾举国之力相助,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符潼就看着他发下重誓,从袖口处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掉眉间之血,悠悠的说道:“国主所言,可是当真?”
慕容鸿再次斩钉截铁的答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若慕容鸿有一字虚言,教我天诛地灭,万劫不复,永堕阿鼻地狱,百世不能超生。”
符潼眉间轻蹙,说道:“一炷香的功夫,你不必两次立下重誓,我可没说我是‘他’。”
慕容鸿回道:“你说你是谁,便是谁好了,今时今日,我还敢反驳你不成。谢兄你本就擅长谋定后动,掌控全局,小弟只需推波助澜,为谢兄做个摇旗呐喊的小卒子。”
“重明,你看楼下湖面潺潺流水,树梢颤颤花枝,天空皎皎明月。物有物性,人有人性,都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你的话,我只能听听,不敢尽信,也不肯尽信。”
慕容鸿说道:“阿潼,我说的话,自有时间来印证。你如今不信我,也是我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慕容鸿说了气话,又觉得不甘心,反手抓住符潼肩膀对他说道:“我已经竭力克制自己对你的情感,可终究是力有未逮,情难自已。”
符潼听他说的诚挚,心中绞痛,脸色转青,回道:“你是真心要助我统一南北,还是只是你哄我的手段?”
慕容鸿打断他道:“我自表白倾诉我的情意,你不需要有任何回应。本月事了,我即刻启程回北燕,绝不再纠缠于你。”
符潼别转身体,令慕容鸿双手离开自己肩膀,神色平静的说:“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你是我生命中最动人,也最痛彻心扉的一段经历,赋予我刻骨铭心的感受,可我终究从情债中脱身,在历劫轮回中解脱而重获新生。
这一世,我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活,更是为大兄,为故友而活,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你我从不是对方真正归宿不是么?”
慕容鸿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胸间扩散到全身,不能控制的一阵颤抖,哑声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我心中的悔意。”
符潼以一种异乎寻常的苍凉语调平静的说道:“你想知道原因么?”
慕容鸿茫然摇头。
符潼露出一丝凄伤的笑意,柔声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曾经被你如此伤害,我心中依然爱你,爱你也恨你,爱有多深,恨便也有多深!”
慕容鸿如遭雷殛,猛然挫退两大步,脸上血色丝丝褪尽,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人,结结巴巴的问道:“还爱我?”
“只是,我们早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阿潼,为什么?”
“你可还记得我教你的截脉探脉之术?”符潼边说边伸出手来放在案上,用眼神示意慕容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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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想象,我会曾经沉迷于一个人诸如挑眉,微笑,随便一抬手之类的小动作,
他的一颦一笑,皆能轻易的拨动我的心弦,
其实他是一个清冷疏离的性子,即便对着亲近之人,除了笑眯眯的样子,也鲜有其他的表情,却独独对我,喜怒嗔痴尽皆会外露,明确的表达出喜欢与厌恶。我知道,他拿我当最为亲近之人。
一轮圆月高悬,楼外小湖清波如镜,湖中之月,月色如水,静影沉壁。岸边花木郁郁葱葱,混杂着花香隐隐。
慕容鸿在小楼外停下脚步,倾听那缥缈悠远的箫声,徘徊着不忍离去。这箫声袅袅,有如泣如诉之意,缠绵悱恻之情,只听得楼外人也有肝肠寸断之慨。
此后数日,慕容鸿雷打不动的每晚都来小楼外听符潼吹奏,只是不敢再上楼打扰他。若是符潼在小楼之上有眼光拂过来,慕容鸿必心虚失色,或躲在暗处,或反身而走,并不纠缠于他。
这边厢,符潼也暗恼自己不能狠下心肠,对这厮不理不睬。明明知晓他在楼下徘徊,自己应当不假辞色,可还是不能全然狠下心来,真个无视。
这晚从小楼下来,刚跨进谢府门槛,高峻便迎了过来,说道:“郎主去哪里了,安石公在汀香水榭等候郎主多时。”
慕容鸿每晚来松涛楼见谢玄,已经不是建康城的秘密,这点风花雪月的韵事,在门阀之间传的沸沸扬扬。
第52章
这一日,慕容鸿失魂落魄走在街头,从瓦官寺到鸿胪寺,会经过一条热闹的街道,街上车马行人往来频繁,异常热闹,慕容鸿总是能清楚的感受到建康城中的繁华和平和。那是不同于幼时燕京的沉暮残喘,也不同于少年时长安的豪横凶戾,这里就像二十岁的符潼给人的感觉,那么平静,自然,有一种超脱的洒然。
经过这条街市的末端时,人流突然变得异常拥挤,换过平时,也许慕容鸿会用心感受身处闹市的感觉,此刻他心中想的却是和符潼少年时相处的点点滴滴,对于自己这两年的所为,有深刻的悔恨,带着这样异常焦灼的心绪,心中突然惶恐不安起来。
警兆忽升。
他像从一个糊里糊涂的梦境中突然清醒一般,猛然发现自己早已经深陷重围之中。更知晓,自己因为与阿潼的情感纠葛而分神,未能保持自己的警觉状态,否则早就应该发觉自己被人盯梢。
四名面貌看来应是匈奴人的壮汉分别从前后和左侧方向迫近,进入攻击的有利位置,并且卡主了他想逃离的最佳路径,周围喜气洋洋的行人们还茫然不知街头凶狠的刺杀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阶段。
唯一的空档则是右侧车马不绝的宽敞马道,只要慕容鸿能够及时的闪身进入,合围之势便可瓦解,那就在此时,一辆本停在路边的马车突然迅速朝着慕容鸿疾驰而来,一道白光透过马车幕帘,疾射而至,往他左肩迅疾如奔雷般刺去,时间的拿捏无懈可击,玄妙异常。
其实以慕容鸿的身手,纵使暗器是在这么近的距离突袭而来,想要避过,依然是难不倒他,可是若自己闪身而过,暗器必然投往了街边行人。
他这个胡人的君主当然不会对建康城的百姓突然的产生爱民如子之心,只是他知道本月京畿戍卫乃是符潼之责,司马氏与王氏正苦无把柄在手,狠抓符潼小辫子,若是因为自己,而令符潼遭到斥责为难,又于心何忍。
四名刺客此时开始加速,朝他围拢而至。
奔马仰首嘶鸣,被车上的驭马之人强硬的扣住马索急停,马车挡住了他唯一的生还之路,形成了一种份外危险的胁迫形势。
慕容鸿左手一探,莹白如玉的手指分毫不差的把白光捏在了拇指和食指之间,一阵轻微的麻痹的感觉立时便由指尖传向四肢百骸,这柄小刀所淬之毒端的是狠辣无比,以慕容鸿的功力,罡气护体。普通毒药若是未划破肌肤只是粘在手上,是不会轻易中毒,可知这刀上所淬的毒药,是一种沾上皮肤迅速入侵的毒物是何等的霸道厉害,对方能以这种手法劲头发射暗器,时间的把握更是精巧无比,当是这世间有数的高手无疑,而且对方心思细密歹毒,并且深知他的为人行事,才能做成如此精巧的布局。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在慕容鸿心中闪过,羌人与匈奴人已经开解了使团被灭的误会,冰释前嫌,与司马氏联合了起来。
能够在几日内,便梳笼住各方关系的人,只能是姚昶亲临。马车上的人是姚昶。
此一石二鸟之局,既能置他于死地,试想一国之君,甫入建康便遇害于街头围杀,那么首当其冲要为此事负责的便是符潼,谢氏无论是力保还是放弃,都会打破如今东晋朝堂微妙的平衡。他和符潼都将在这建康城中死无葬身之地,此计毒辣无比。
四名刺客同时迫至三步之内,四双手亮出八柄蓝汪汪的淬毒匕首,硬往慕容鸿撞来。这是在人群里最为凌厉也最为可怕的战术。此时此刻,慕容鸿所有的退路皆被几人封堵,若是他拔身而起,刺客门便会及时的将淬毒匕首投掷出来,他在空中力有未逮,铁定再也躲避不开。
那匕首轻轻沾一下,便浑身麻痹,若是刺破肌肤,恐怕见血封喉,再无生还可能。
刹那间,慕容鸿从刺客们迫近的速度和气势,判断出这四人乃是三品高手,且功力平均,平素精研合围之术,纵然是在公平的比试中,想要收拾他们仍然要费好一番力气,何况现在人家占尽了先机。
况且马车上,还有一位很可能是跻身一品的绝世高手在侧虎视眈眈。
此人高明到他升不出对车内人的一丝感应,这是这点,别克知他和自己的功力,相差甚是微弱。
体内真气闪电间灌满全身,此刻,慕容鸿终于车内敌人的位置和动静,体内毒素的影响,也在真气运转下被压制,左手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灵活,捏在指尖的匕首这一刻好似通灵般脱指而出,以螺旋的方式化为一道白色闪电,回敬给了车内的劲敌。
若是给带着他劲力的匕首刺入体内任何一个部分,纵然没有剧毒的加持,也会保证对方穿肉透骨,立毙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