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卧室里面有了响动,便推门而入,笑道:“郎主好睡,可算醒了,谢娘子打发人来问了几次,很是担心。”边说边把解酒药放在桌上。
符潼披衣而起,坐在桌前还略有些恍惚,稍稍清醒了一些,便拿起桌上的解酒药一饮而尽,还未细细领略唇齿内药物的苦涩,嘴边就被递上一颗果子。
高峻笑着说道:“我观察郎主好似很喜欢盐渍果子,便拿了些,吃些好解了苦味吧!”
“殿下,快快快,这是小厨房新鲜腌的时令果子,奴婢看着新鲜好看,每样都挑了些给殿下捧来,殿下快尝尝。”紫圭细心体贴,伴着自己长大,却遭惨死,以至于尸骨无存。
想到此处,符潼便觉胸中仿佛堵了一块巨石,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你如今还要跑到我面前来,你来做什么????!!!!”
“你的复国大业,害死了多少人?居然还敢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摆出一副深情难忘的款儿来,给谁看!”
符潼呆坐在桌前,就这么胡思乱想,脸上随着思绪也是变颜变色,倒把高峻吓了一跳。高峻又不敢贸然的打扰他,只能侍立一旁,担心的细细观察他。
“阿峻,帮我去前面问问,吩咐毓庆坊裁的新衣可曾做好了送来,若是没有,就着人去催,让他们明天早上送来乌衣巷。若是送来了,便劳你亲自去鸿胪寺西苑跑一趟,替我送去给慕容邵,代我致谢。另外相请慕容鸿于瓦官寺旁松涛楼一晤。”
高峻领命去了,符潼便开始梳洗,之后便去谢道韫处,姐弟俩共食早膳。
餐后饮茶消食,待谢道韫服了药,姐弟二人书斋手谈一局消遣,道韫执白先行,黑子行至中局已是苦苦支撑,力图反扑的大龙羸弱无力,棋盘上角被白子寸寸占尽,已经失了生机。
“阿羯,自从你通晓棋道,从未下过如此急功近利的一局!”
“弈棋如用兵,争胜之道,在乎一心,你如此急切的冒进,又无法专注于其间,我听闻慕容鸿用兵,诡谲难测,姚昶则更是狡诈之辈。你若是目下的状态,战阵之中,很难胜他们。”
“阿姊!”符潼只轻轻喊了一声,便说不出话来。
“我下棋不过是为了怡情养性,遇到你这般精于攻杀算计的棋路,就落了下乘。说罢推案而起,不再与他对弈。”
谢道韫缓缓收了手中棋子,凝视符潼,问道:“阿羯,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符潼淡淡的回道:“小弟棋力本就逊于阿姐,输了便是输了,何必要找些理由。”
谢道韫道:“今日这盘棋,我开局不利,合该是你赢的,后面你疏漏太多,昏招跌出,阿羯似乎不能专心于此。”
符潼垂首道:“是我不是,明日再下,我定当全神贯注。”
谢道韫问道:“阿羯是因为国事烦忧么?还是因为家事?”
符潼踌躇不答,其实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今晨的某一个瞬间,符潼险些向谢道韫把这两年的境遇和盘托出。
想告诉她,其实自己并不是谢玄。
可自己又如何说得出口,这样光怪陆离的奇遇,谢道韫会相信么?
何况谢道韫一直病体未愈,如果这时候贸然说出真相打击到她,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思虑再三,符潼还是只推说自己昨夜酒醉,今日神情恍惚,并没什么心事,让阿姊无须担心。
略有些惶急的出了谢道韫的书房,便看到高峻朝自己行来。
“郎主,慕容鸿说申时一刻到。”
“我知道了,你把松涛楼的仆从们撤了,携兵士于楼外百米戍守,我同他有话说,不想旁人听见。”
作话:
本周最后一更~理论上还是下周一二三更新,但如果进必读,这周末会加更~∠(°ゝ°)
第49章
食了午饭,符潼便独自在书斋中揣摩前人棋谱,正自得其乐,便见高峻兴冲冲疾步进来,声音也欢快起来,说道:“郎主,小郎君回来了!”
金陵雅集召开在即,做为鸿都门学祭酒,又是豫州大中正的顾燊,自然是要亲临建康,品评当时俊彦的。符潼早就修书与顾恺之,言道家姐染疾,思念侄儿谢焕,托付顾恺之把谢焕也跟随顾燊暂时送回建康,能谢娘子承欢膝下,期盼对谢道韫的病情有所助益。如今顾氏的车队,竟比预想中,早到了三日。
符潼脸上也一扫这几日的郁郁,闪过惊喜神色,笑着说道:“原本想着要三四日之后才到呢,还想着提前一日去接,不想却是到得早了。”
高峻接道:“是顾郎君送小郎君回来的,如今在凤仪亭内品茶。”
符潼问道:“可打发人去告诉阿姊?”
高峻不禁笑道:“可是巧了,娘子去外院请三夫人安,与顾郎君撞个正着,如今在亭内陪着顾郎君说话,请郎主收拾好便去见客人呢。”
符潼说道:“我们与顾氏也是通家之好,哪里还需要打扮什么,我也不惯豪族中一日三开箱,衣饰多繁琐的奢靡之气,你帮我收拢好这珍珑棋局,我晚上回来要接着下的。”
谢道韫一病月旬,直到服了符潼亲求于孙恩的凝神清心丸,才渐渐痊愈。只是依然还是憔悴清减了许多。
凤仪亭畔初见谢道韫,墨绿色的襦裙,阔领广袖,姿态窈窕,分外迷人,顾恺之是端方君子,不敢多看,垂眸施礼道:“谢娘子安好。”
谢道韫忙施礼道:“顾郎君好。”
谢焕看到一向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姑母一脸病容,便想到几月之前自己父亲也是一病不起,差点天人永隔,一张小脸泫然欲泣,扑到谢道韫怀里,也顾不上见礼,带着哭腔问道:“姑母可大安了。”
谢道韫搂着怀里的小人儿,眼中也是泪光萦然,温声说道:“你父亲请了孙天师仙方,如今我吃着已经好了大半,阿焕有孝心,无须担忧,姑母无事。”
顾恺之看这姑侄二人都是一副伤感模样,赶忙把谢焕在顾府中的点点滴滴,寥寥数语便形容的活灵活现,谢道韫你听了抿唇含笑,心底甚是喜悦。
由衷的夸赞道:“顾郎君真是言辞便给,幽默风趣。”
顾恺之沉吟了一下,问道:“我观娘子有些郁色,不知可有烦扰事?”
谢道韫说道:“只是感伤于草木枯荣,花开花谢。只是四季交叠,无不迎合自然之理,我虽伤怀,却不愿以人力而违天然。”
悲春伤秋,浓烈的对生命的感伤,是这个乱世的主旋律,这惊才绝艳的旷世才女,更是对花荣花谢有着深刻的颖悟和妙思。
如今她端坐在主人位与顾恺之寒暄,茶歇间倚窗凭栏欣赏窗外妙景,风致楚楚,令人心折。
顾恺之望着她的侧颜,茶也顾不上喝,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她,竟好似成了木头一般。
符潼一进亭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妙景”。
他先与顾恺之叙了平礼,谢焕小大人般一板一眼的向父亲问了安,几人便分宾主落座。
符潼笑着对顾恺之说道:“虎头远来辛苦,这些日子阿焕定时让你烦了不少心。”
顾恺之笑道:“我父亲也时常夸奖阿焕,颖悟堪比符氏子,勤勉不逊谢幼度。这小子好简直把我们都要比下去了。家父他老人家尝捻须喟叹,阿焕聪慧,一点就透,时常能举一反三,小扣则发大鸣,论天资,凭生也仅见过阿潼可与之相比。只是阿潼惫懒,不如阿焕苦学颖悟。”
看顾恺之又提到自己,符潼脸上闪光一丝尴尬神色,继续问道:“顾师可好,明日定当去府上拜见。”
顾恺之说道:“父亲也时常念叨谢师兄,明日你来,他肯定十分高兴。我府上记住茶花名品开的正好,若是谢娘子有空,也请一同赏玩半日,游玩也可舒心畅意。”
谢道韫正要开口婉谢,不想符潼忙回道:“那不如后日我携阿姊一同向顾师问安,之后再与虎头同赏茶花,我阿姊也精于花卉入画,不如明日我们仨人可每人画上一幅。”
顾恺之笑道:“如此甚妙,我今日便不打扰你们父子姑侄相聚,后日在顾府扫榻相迎。”
符潼对谢道韫说道:“我去送送虎头,晚上还要见人,阿姊带着阿焕食晚餐吧,无须等我。阿焕跟着阿姊睡也可以,去我房内睡也可以。”说着怜爱的摸了摸谢焕的小脑袋。
从鸿胪寺到瓦官寺并不算远,慕容鸿却是心内轻松,脚下也轻快。从高峻来传话,言道自家郎主要见国主,慕容鸿便知道,他之前所有的揣测,都是正确的。
他一路兴匆匆的快步走着,不想身后慕容邵突然唤道:“皇兄,你看。”回头看时,却发现慕容邵指着街边俩人,二人有说有笑的进了一家店铺,看背影,其中一人竟是符潼。
慕容鸿脸色立时沉了下来,索性在街边茶摊坐下,慕容邵叫了一壶茶,两碟点心,只是二人谁都不动,就这么静静坐着等符潼出来。
也不过一刻钟,符潼便与那人肩并肩说笑着走了出来,在店门外还絮絮的说着什么,虽然离的有些距离,可慕容鸿兄弟皆是耳聪目明之人,仍能清楚的听到符潼说着后日要去府上叨扰云云。
慕容鸿更是早就认出来,这人是大儒顾燊的宝贝独子,在洛阳时对自己敌意甚浓的顾恺之。当时自己伤心,并未细看,如今看这个顾恺之,却是生的甚是英俊,而且气质从容温和,符潼看向他的神眼,也是又亲热,又和煦,言谈间莞尔一笑,也笑的甚是好看。与同自己说起话来的夹枪带棒冷言冷语那是全然不同,心下便有些黯然。
“本以为他是模仿着谢玄的不苟言笑,谁知他和别人说话时,竟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独独对我另眼相看罢了。”
第50章
建康城中瓦官寺一带,远离城中心的车水马龙,喧嚣热闹,是达官贵人营建别院的所在。松涛楼本是五兵尚书为爱妻修建的养病之所,可惜还未建成,佳人却已然离世。
符潼在打定主意要为姐姐谢道韫主持公道与王氏和离之后,便重金买入这个修建的富丽堂皇的三层小楼,以备谢道韫与仆婢们居住。
只是如今还未修缮装饰完毕,而谢氏也未曾似自己预想般对和离之事横加阻拦,是以这小楼,暂时也只有符潼和高衡高峻兄弟,以及一些亲随知晓。
申时未到,高峻便看到慕容鸿兄弟从远处行来。
慕容鸿看高峻居然在百米外戍守,知晓今日符潼只想和自己说话,便对身旁的慕容邵说道:“你不必等我,回去便是。”慕容邵知道现在自己这个皇兄醋海生波,心绪不佳,也不敢似往常般插科打诨的胡乱说上一番,只能笑着对高峻说道:“敝主安危,全倚重将军。”
高峻回道:“定当护佑国主周全。”然后又转头对慕容鸿说道:“我家郎主在二楼等候国主,属下等在此处护卫,请国主自行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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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鸿推门而入之时,便看到符潼在凭窗眺望,看到日思夜想之人的背影,慕容鸿的呼吸立时沉重起来,他在这一刻浑然忘记就在刚才还在怨恨符潼与顾恺之把臂同游却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怨怼,加快脚步来到他的身前,离他尺旭强迫自己立定。
也不敢贸然的就叫“阿潼”,只诺诺的说道:“谢兄,小弟依约来了。”
其实如今在慕容鸿看来,只要符潼不阴阳怪气的揶揄挖苦,自己就早把之前的愤愤不平抛散到九霄云外,
符潼扭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小楼外的湖面,面容消瘦苍白,漆黑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却是寒星秋水般清澈干净,慕容鸿看着这张脸,与记忆中的脸相重合,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却给了慕容鸿同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他竟然有些忍不住内心的渴望,想要把这人拥进怀中,轻轻吻吻面前人的额头。
好似察觉到身边人的异动,符潼目光又往慕容鸿投来,好看的眼眯成两丝线,射出比刀刃箭矢更为凌厉迫人的光芒。
“你不该来,也不必来。”
慕容鸿从容说道:“我甘冒奇险,不远千里来到建康,是要还我心头一个大愿,亲求一个真相,想问问谢兄,你究竟是谁!!!!”
符潼沉声对慕容鸿说道:“你想问的问题,我一个都不想回答。你想知道的答案,我一个都没有。”
只觉慕容鸿瞅着自己的眼神热辣含情,看他仿佛这世上珍宝,爱重无比,这眼神让他如坐针毡般不安,也有浩天的怒火在心内骤燃。
他缓步走到蒲团下坐定,对慕容鸿说道:“你过来,坐下。”
慕容鸿依然在他对面案前蒲团上坐定。
符潼伸手在袖内摸出了三封信来,信封上并无字迹,只是封口的火漆印信赫然是雪狼啸月的图案。
符潼把信平铺在身前桌案上,问道:“你当知这三封信的来历。”
说罢依次从信封中抽出信笺来,一一摆在慕容鸿的面前。
这信上银钩铁画,一笔飘逸行楷,笔法雍容自然,点画遒劲、刚柔并济,字体仿佛俊美修长的男子,衣袂飘逸,却又风骨凛然,字体间架结构严谨,风格平正,却又不时显现险峻和妩媚——却是符潼字迹,只是内容触目惊心,俱是淮南的机密军情,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粮草辎重的押运行程,事无巨细,皆在信中一一告知敌方主帅。
这信,是符潼在谢玄书房暗格中找到的,当时看到这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笔迹,这惊骇至极的内容,自己的悔恨与怨毒,一时间冲到顶点,恨不得活活生撕了眼前这只自己精心养大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