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鸿在匕首迅疾而飞的一刻,自己也陀螺般的转动起来,往马车撞去。
在对敌的战略上,慕容鸿纵然是比不上谢玄的高明,也所差无几。
在这生死悬于一刻的危及情况之下,他把握到此计最妙的一招,就是马车内之人,其他此刻只能对他起到牵制的作用,真正的杀招,还是暗藏在车里之内的凌厉一击,他在等待自己与刺客们缠斗后的脱力之时,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风声骤然响起,驾车之人扬起马鞭,反手挥鞭,往慕容鸿头上打去,四名刺客也随机应变,虽然未能对慕容鸿同时发动攻击,却也奋不顾身,悍不畏死的蜂拥而上,八把匕首先后往慕容鸿身上刺去。
此时间,街上行人终于察觉到异常,本能的四散逃散躲避,街上情况变得混乱起来。
“叮”
慕容鸿射进马车内的匕首被车中人击落,一柄长枪透车身而出,疾刺螺旋而至的慕容鸿。
八把匕首先后贴身刺上慕容鸿,但持匕首之人均感觉次在空虚之处,不但难过至极,而且还被慕容鸿的护体真气带动得东倒西歪,一时间溃不成军,再难发动有威胁的攻击。
慕容鸿左手探过弹指弹开鞭梢,另一只手闪电般握住枪尖攻势,卸了枪尖刺入肩头的力道,反而借力接着腾身而起,横过马道,安然无恙的落在另一边的行人道上,闪身逃了出去。
一国之君,在建康遇袭,这消息不胫而走,闹的沸反盈天。
皇帝亲遣了会籍王司马道子前往鸿胪寺西苑安慰慕容鸿,司马道子一脸义正言辞的说,宵小胆敢在建康城行此倒行逆施之事,必是有人指使,请国主稍安,晋国必然会彻查此事,给国主以交待。
慕容鸿顺水推舟,说自己愿派皇弟临淄王慕容邵协助谢玄调查此事。
两国应该和睦相处,可小人却枉顾两国邦交,不曾收敛言行,皇帝命谢玄彻查此事,给北燕国主交待。
这日午后,符潼差了高峻前来细问,慕容鸿却缄口不提,说是受了天大的惊吓,想不起来细节了。
高峻回府禀告,说是慕容鸿说,若是想让他想起来细节,必要郎主亲临才可。
符潼只好亲自前往鸿胪寺西苑,刚进正门,慕容邵便迎了出来,二人互相见礼,未等符潼寒暄,慕容邵便已挽了符潼手臂,边走边说道:“还请谢帅去看看家兄吧。。。。。。”
进了慕容鸿卧室,便看到他在榻上呻吟声不觉,边哼哼边拿余光偷眼看符潼脸色。
符潼站在榻尾俯身瞧他,嗤笑道:“看来伤的不重嘛,还有力气叫的如此大声?!”
慕容鸿伸右手将左肩衣领扯开,露出红肿的可怜,略有些畸形的肩膀,纱布贴合的地方还微微渗这血迹,哼哼唧唧的委委屈屈说道:“你看看,我没装病。”
符潼倒是没料到他的伤如此重,缓了神色说道:“你怎么会伤的这么重?这城中谁又能伤你这么重?可知伤你的是什么人?”
慕容鸿见他关心自己,纯然发自肺腑,虽然明知道其实也是因公居多,还是心内暗暗一喜,继续用那张能骗尽天下人的昳丽面容朝着眼前之人谄媚地讨好道:“本不应该如此晃神,只怪谢兄箫声格外动人,以至小王恍惚失神,等反应过来,已经中了贼人埋伏。若不是我想着,殒命在这建康城中,不但以后再也不能聆听谢兄仙音,不能一睹谢兄风姿,还连累谢兄担责,心下便觉得过意不去,才能奋起反抗,逃出升天。”
符潼听他倒是还能胡言乱语,也知这人并不大碍,鲜卑人本就以悍勇著称当世,区区皮肉之伤,想也不放在他的眼里,只不过是觉得被围剿而逃,在自己面前折损了颜面,有些羞赧,是以今日的话是又多又密,也是不想自己担心,愧疚之意。
慕容鸿挥手示意慕容邵带着从人出去,便欲伸手拉了符潼床边坐下。符潼看他是伤在从松涛楼回鸿胪寺的路上,心下也觉得有几分歉然,他又察言观色的为自己缓颊,领了他这份好意,便勉强在床沿上坐了下去。习惯使然,还帮他拢了拢掖在身下的薄衾。
二人此刻离的异常亲近,谈话声更是低了下来。
符潼悄声问他:“你可知是什么人?”
慕容鸿凝神沉思片刻回道:“那几个匈奴武士,深谙合击之术,我觉得是统万城赫连勃勃麾下十三死士中的几个。至于马车上的御者,他虽易了容,弃剑用鞭,我却还是觉得这人应该是姚绪身边那个荥阳郑讷,至于车内的两人。。。。。。”
说道这里,慕容鸿脸色转为阴狠,眼中闪过戾气一隐而去,沉吟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符潼实话。
符潼见他脸色有异,以为是事关北燕的机密之事,自己这个邻国外臣倒是不便盘根问底,于是说道:“你若为难,我不问便是。”
第53章
从鸿胪寺出来,符潼一言不发,拒绝了高峻要服侍他上马之意,对高峻说道:“阿峻,陪我走走。”
高峻让随扈先行回府,默默陪在符潼身侧。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谈,符潼问道:“你兄长何时回?”
高峻回道:“应该便是这几日,孙大哥和诸葛四哥也同我哥哥一同回来。”
符潼听了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阿衡他们若是回来,先去谢氏庄园把北府军士与族中部曲对调,然后令阿衡带部曲往城南大营。可将部曲以北府兵名义安置在城南大营,营中守将乃是叔父心腹之人,不会细究其中关节。”
高峻回道:“属下明日开始派探马前去接应兄长,有了回信儿,属下亲自去迎,定当遵照郎主吩咐行事。”
符潼点点头,继续说道:“五千重甲军士,分一半出来往谢氏庄园,充当部曲应对接下来的检籍,另外一半你和阿衡想法子让他们乔装,分批进城,在城内各处安置,以备将来。”
高峻问道:“郎主可是觉得会生变故?”
符潼沉声回道:“变故已至,只是不知何时发动而已。”
符潼说完便再不说话,只是脸色阴沉的走到了慕容鸿遇刺的那条繁华街道,此时,街道左右已经被羽林卫封锁,见符潼到来,众卫士皆脸现敬重神色,恭敬向这名满天下的卓越统帅施礼,无不以能在谢玄麾下效力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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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谢氏府邸·谢玄书斋
室内小案上镀金香炉内,沉水香香气萦绕不散。
书斋左侧矮榻之上,放置棋盘,有二人对坐手谈,其中一人面容文秀,神态却端肃,只是看向对坐之人的眼神满是温情,正是回京述职的彭城刘牢之。
符潼单手执白,笑吟吟地看着刘牢之在对面冥思苦想,思考对策。
只见棋盘之中,黑棋本已成就大龙,谁知白棋左突又冲,打劫埋伏之下,竟用小招把大龙蚕食,以目下情况来看,若到终盘,恐白子步步为营下可反败为胜。
刘牢之本就不耐烦下这劳什子,索性推称认输。长身而起,在书案上的茶壶中,斟了两盏茶来,一盏放在符潼身前,一盏自己一饮而尽,再斟一盏,足足喝了三盏,才重新坐回矮榻之上。
刘牢之问道:“郎主打定主意了?”
符潼微微一笑,说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又岂能错过。”
刘牢之沉吟半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牙问道:“郎主当日为何不曾全力出手,索性取那鲜卑崽子的性命?!”
符潼回道:“自然是留着他还有些用处。一国之君若是现在死了,北方诸王帐则又起纷争,我如今尚未能在靖南上夺取优势,若是北方还有异动,未免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符潼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若全力出手,调动内息,便无法继续模仿姚氏的功法,他若侥幸不死,又识破了你我身份,往日的种种布局,便也是前功尽弃。如今他受了伤,雅集之前也不会再招惹我碍事,我正好籍此借口,于建康城内外开始检籍。大土断之事,势在必行,若是建康城中诸世家被我一一清扫殆尽,我看三吴之地,还有哪家豪强,敢与我一较短长。”
刘牢之说道:“郎主算无遗策,检籍之事,当可顺利,我近日已经写信给家里,族中长辈已经率先献隐户一千两百户,以壮郎主声势。”
符潼面露感激之色,温言道:“彭城本就地广人稀,一千两百户岂不是占据刘氏隐户八成有余。”
刘牢之轻拍案前小几,说道:“无妨,我族中荫户还有四千,日后便雇农于乡里。其实圈养隐户,也是世事迫人,并非族中本意,郎主变隐户为兵户和税户,既能扩充国库,又能数倍增强我北府战力,一举两得乃是为国为民之举,可笑那些世家门阀,目光短浅,更无一点儿高门清贵的风度,多方阻扰也不过是为了区区私利,我彭城刘氏数代忠义,刘牢之自不能掣肘郎主驾前。”
符潼听刘牢之如此说辞,心下甚喜,寻思一番后,他起身再为刘牢之斟上一盏温茶,说道:“淝水战后,陛下赐我东山林地百倾,荫户一千六百,我将赏赐一分为二,一份与我阿姊做日后生活之资,一份当赠予道坚,还望你勿要推辞。”
刘牢之举盏轻饮一口,笑道:“既是郎主所赐,某却之不恭,便笑纳了。”
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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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西苑
慕容鸿上身赤裸,由着使团内随行的御医以推拿之术为自己揉正被罡气所伤的肩胛骨,到那御医满头大汗的施为完毕,躬身退下后,慕容邵递过丝帕,慕容鸿面无表情的擦拭了刚刚疼出的一头冷汗,倚在堆叠的锦被之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未几,轻声问道:“他走了?”
慕容邵劝道:“皇兄这又是何必。。。。。。”
慕容鸿轻笑了一声,有些落寞的说道:“就算是我亏欠了他的吧。昨日我想着,若是死在他的枪尖之下,也就罢了。谁知他却又未出全力,我今日也只好就着他的话茬,胡乱去说,也不知道说的合不合他的心意。姚昶在这城内,我已委婉告知,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加意提防。”
慕容邵说道:“如今三吴豪族也好,南渡豪门也罢,无不对谢氏叔侄有图穷匕见之心,为今之计,我‘皇嫂’也只能借着皇兄遇刺的由头,在雅集之前发动攻势,以图一个先发制人。只是不想他却是狠心,把皇兄伤的如此重。”
慕容邵内心狂叹:“真是活该,也不知道你是肩伤更疼,还是心伤更痛。”
慕容鸿皱了皱好看的眉头,轻斥道:“是我错在先,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看刚刚我呼痛,他也不是全然漠不关心,只盼我诸般算计,日后他知晓了,能略略领了我这份人情,稍稍原谅我之前种种些许,便已是心满意是,哪里还敢求其他。”
说罢慕容鸿披衣起身,在书桌前坐定,示意慕容邵磨墨,说道:“我修书一封,你密送于垂叔,令垂叔从容于京口布置,摆出佯攻之态,如此放可保你我在建康安全无虞,也可暗助阿潼一臂之力。”
稍加思索又说道:“让垂叔为皇后发丧吧,既然要和姚氏撕破脸,那索性就把这点子浮于表面的关系,彻底斩断,也让姚昶知道,他的那点子算计,本就不被我放在眼里。”
第54章
乌衣巷·谢氏府邸·谢玄书斋
日渐黄昏,夕阳西下,符潼在书案前依旧奋笔疾书:
“孙权已没,大臣未附,吴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势,足以建命…
车服则光可以鉴,丰屋则群鸟爰止。叱咤疾于雷霆,祸福速于鬼神,势利倾于邦君,储积富乎公室。出饰翟黄之卫从,入游玉*之藻棁。僮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门阀豪横,可见一斑。豪门大族尽皆如此,国家税政形如虚设,我朝虚弱,由此而始。”
这月中旬,由建康伊始检籍,郡县中的各条道路皆有重兵把守,来往行人无不被一一盘查,若是发现有无籍流民,则被拘拿押解至馆驿,之后会被统一押送至州郡,由郡守官吏按其原籍再分送到各个侨州安置。
从检籍开始,各地百姓变都有些惴惴不安之情,只是逐渐发现检籍的官差并无骄态,故意刁难,伺机勒索之事也少之又少,百姓的抵触畏惧之心,也逐渐消散。
谢氏并没有因为此次检籍而在民间风评变差,
北地流民众多,这些流民绝大多数被各高门士族收入庄园,成为隐户
隐户和荫户不一样,荫户是士族合法专有的不用向官府交纳租税和服役的民户,荫户数量是有限制的,第一品高官也只能享有有百余户,而隐户则是非法的,是高门士族仗着权势收纳流民在其庄园耕种劳役,数量远远大于荫户,这些隐户不入户籍、不向官府交纳田租户调、不服杂役,也就是说那些士族庄园别业等于是国中之国。
九月二十八,是符潼嫂子苟皇后千秋,思及因自己不肖,而祸及抚养自己成人的长嫂,符潼总是心内难安。
建康城北的瓦官寺,规模宏大,符潼这日一早沐浴更衣,只孤身一人前往礼佛。
南朝天师道盛行,佛教尚未能普遍传扬开来,城中也只有南北两座佛寺,瓦官寺比之城南龙宫寺名气更大,相传乃是大帝孙权之母吴太夫人舍宅而建的,至今也有百余年的历史了,据说吴太夫人就是在寺中见到了刘玄德,从而定下来女儿孙尚香与他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