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渺一瞬间对这位大夫肃然起敬,接过药包,认真道,“我会煎药,我去。”
“哦,行,手脚麻利些。”
等他端着汤药回来,见迟鹤亭被照顾得十分妥帖,对那大夫又多了几分好感。
“大夫,他……”
“别喊我大夫,我不是大夫。只是路过那家医馆,正巧遇见同门行医忙不过来,进去搭把手而已。”
顾渺:“?”
顾渺:“同门?你是?”
“药王谷弟子,岑熙。”他回过头来笑了笑,“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桌上的药箱也不是我的,到时记得帮我还回去。”
顾渺把药碗给他,错愕道:“你是岑熙?就是被逐出药王谷的那个岑熙?”
“……”岑熙差点没接稳,“大兄弟,会不会说话?”
当时那件事闹得还挺大,而且跟黑巫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关系,所以顾渺略有耳闻。
说是药王谷出了个离经叛道的怪才,满脑子惊世骇俗的念头,平日里也不爱跟师兄弟们在一块儿钻研讨论,反倒更爱偷偷摸摸去找被药王谷十分厌弃的黑巫之流,被同门不齿。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在乱葬岗跟黑巫一块儿拆解尸体被抓了个现行,人赃俱获,让药王谷颜面尽失,第二天就被逐出师门,从此往后禁止他以药王谷的名义行医。
顾渺顿时紧张起来:“慢着,你开的什么方子!?”
“哎呀,正经药店里能抓到的正经药方。”岑熙对这种质疑习以为常,“若不信,你大可以拿着药方去医馆问问。只是再不赶紧喝药退烧,他恐怕要烧傻了。”
“……真没问题?”
“他死了,我陪葬。”岑熙把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本来没多严重,喝两帖药就好了。但他这段时间来忧思过重,积劳成疾,恰巧又淋了一场雨,还受了伤,一下子病来如山倒,才会那么凶险。唔,这位病了的兄弟最近也没好好睡觉吧?”
“……对。”
从明水港日夜兼程赶回来,四处找人,不知有几个晚上没有睡过好觉了。
若是昨天自己没有故意把人气跑,让他留在云来客栈休息一夜……顾渺垂下眸子,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悄然懊恼起来。
“这下子元气大伤,恐怕要养好一阵子。”岑熙说罢,又有几分好奇道,“他的伤口应当是抹了什么药粉,既止血又消炎,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金疮药都管用。冒昧打听下,哪儿买的?”
“药粉?”顾渺想了想,“是阿迟自己做的吧。”
“自制?!”岑熙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扭过头来看迟鹤亭的眼神仿佛盯着一大块红烧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兄弟,我昨日才到乌宁,还没找到落脚处,可以留下来帮忙照顾人,只要管住就行!你看如何?”
顾渺警惕地挡住了他的视线,道:“不行。”
“哎呀,别一口回绝嘛!你想,你又要抓药又要负责一日三餐还有许多杂务,总得有个人留下来照顾病人不是?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等这位……呃,这位阿迟醒了以后跟他请教些药理和医学上的问题。”
话倒是说得很中肯。
他略一思忖,回自己房间翻找一阵,拎着蝶面“啪”扔在了岑熙面前,道:“留下来可以,但若你敢生出半点害人的心思,我绝不轻饶。你自己看着办。”
岑熙:“?”
岑熙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对比了一下,满脸震惊,嘴巴张得差不多能塞下一个鸡蛋:“赤、赤蝶?”
“你这什么册子?”顾渺皱眉,翻到封面看了眼,顿时哑然。
封皮上赫然写着五个蝇头小字:不好惹快跑。
顾渺:“算了,谅你也不敢。”
岑熙:“我、我能反悔吗?”
顾渺冷冷地瞥了眼桌上的蝶面。
“行。那等、等阿迟他醒了,能不能放我走……”
“不许喊他阿迟。”顾美人拿起蝶面,轻轻弹了下,对能够抓到这么个杂役十分高兴,宽容道,“其他随意,他醒之后一切好说。”
第38章
迟鹤亭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但仍旧昏迷不醒。顾渺一天天地守在床边没事做,心情愈发焦躁,弄得岑熙也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了命。
为了让这位大爷放心,他连夜写了一长串清单,郑重其事地交到顾渺手上,道:“这些都是有助于迟兄恢复的药材,我在乌宁人生地不熟的,还请赤蝶兄您帮忙搜罗一下。”
顾渺不疑有他,立刻便动身去了城里,药堂医馆挨个打听,实在稀缺的就拿钱砸,用数倍的重金求购,弄得整个乌宁的药材行都知道了有个冤大头在买药。
几天后,他在回春堂门口又又又偶遇了张怀远。
“裴兄?”
“你……哦,是你。”顾渺抱着一支老参正准备回去,没想到还能遇熟人,“你怎么还在乌宁?”
“唉,别提了。我那师弟被玄宗抓走,虽然侥幸救回,但一直卧病在床。现在只有我和一个师兄留下来照顾他。”张怀远满脸忧色,仿佛真是个爱护同门的好师兄,“对了裴兄,你怎么会来抓药?是哪里不舒服么?”
“有人病了。”
“原来如此。乌宁这小地方不好买药,我已写信给师门,让人帮忙筹集送来。不知裴兄还差些什么,我让他们顺道一并带过来。”
顾渺原本有些不耐烦的眼神立刻和善起来,道:“多谢。我回去盘点下欠缺的药材,明日还是这里见。”
张怀远自然满口答应。
顾渺走后,他缓步踱进旁边巷子,早就有人在那里等着,对他恭敬道:“少主,如此看来,是暗卫刺杀失败了。”
“没用的东西!”张怀远脸色阴沉,一拳捶在墙上,恨恨道,“此人到底什么来头?查到了没有!?”
“恕属下无能,暂时……还没有。只是少主,那些药一看就是疗伤用的,真要给人送去?”
“送,为什么不送?”他缓了口气,眯起眼来,“能赚得赤蝶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人,到时玄宗有无数种办法让他消失。”
“可是回辛安道一事……”
“我自有分寸。再说,他还能亲自来乌宁把我带回去不成?休要多嘴,就按我说的去做!”
“是,少主。”
顾渺回到别院,才推开一条门缝,一只黑影便无比灵巧地“哧溜”爬上了他的肩膀,对那支老参探头探脑。
“小贼猫,下去。”顾渺伸出食指抵住狸花的小脑瓜,“这个不能吃,是药。”
“喵呜!”
顾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自己出门买饭的时候会顺带问饭馆要点猫吃的东西,毕竟这小东西是迟鹤亭捡回来的。现在倒好,小家伙走哪跟哪,天天向自己讨食吃,俨然忘了是谁把它带回来的。
岑熙从屋里出来,道:“回来了?人醒了,自己来看。”
小狸花立刻被丢了下去。
屋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夹杂着安神香的淡淡味道,让人一进门便不由放轻了脚步。
“阿迟醒了?”顾渺小声问道。
刚问完,就瞧见迟鹤亭探头探脑地想爬下床,一见他,又立刻躺回去了。
顾渺:“……”
顾渺掀开帐幔,只看见床上一团被子紧紧缩在角落里装死。他皱了皱眉,强行把人从被子里刨出来,道:“阿迟?”
迟鹤亭紧抿着唇,闷闷道:“嗯。”
“还在生气?”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伤口痛。”
“据点的火不是我放的。那天故意说浑话气你,是我不好。”
“我知道。”
顾渺没辙了。他本来就不擅长哄人,想了半天道:“是谁伤了你?我去把他杀了。”
“死了。”迟鹤亭终于多了几个字,“不然我还能有命在?”
两人都不说话了,你瞪我我瞪你,不知道在较什么劲。直到岑熙实在看不下去,打破僵局,开口道:“好了好了,病人需要静养,你能不能……咳,还请赤蝶兄忙别的事去吧。”
一句话就把这个祸害请了出去。
顾美人当然不死心。等到岑熙去煎药,他又悄悄摸摸地溜了回来。
迟鹤亭正靠在床上想事情,忽然见门轻轻被拉开一道缝,却不见人影,须臾,一只小狸花昂首挺胸地钻进来了,脖子上还系着一块漂亮的红方巾。
迟某人垂着眸子看了两眼,冷笑一声。
不多时,只听“喵呜”一声,小狸花被毫不留情地驱逐了出来。
失败了。
顾渺蹲下身,垂头丧气地拎起狸花的后颈,一抬头,满脸心碎的可怜模样正好落入迟鹤亭眼里。
迟鹤亭:“……”
趁着迟某人一瞬的犹豫,顾渺立刻跳起来:“阿迟!”
迟鹤亭连退几步没能躲开,猝不及防被他扑了个满怀,想关门也晚了,只得出声道:“别压着,我没什么力气。”
“哦、哦。”顾渺乖巧地松开他,又像个尾巴似的紧紧跟到了床边,“阿迟,你别生气了。我不知道那天你病了,我……”
“我没生气,只是累了。”迟鹤亭瞥了他一眼,“能安静点吗?”
他确实不怎么生气,只是有些疲惫。
仿佛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变得沉寂而遥远。再度接近死亡所带来的的恐惧,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连劫后余生的庆幸都提不起来,只剩下一点儿不真实的倦怠。
总而言之,迟某人焉了。
顾渺手足无措,去找岑熙,岑熙只说是伤了元气,需好好休养,便把他打发了回去。
但不管怎么样,补药还是得有。
于是顾美人第二天揣上精心整理的清单,巴巴地去了回春堂。谁料前脚刚出门,后脚别院里便到访了一位不速之客。
岑熙打量着眼前相貌清秀的白衣青年,茫然道:“你找谁?”
江无昼比他更意外:“这里竟住了别人?迟大夫在吗?”
“哦,你找他,但他……有些不方便见客。”
“你就说飞花阁有人来找,问他要不要见。”
等了片刻,江无昼被带了进来,见到了焉了吧唧躺在床上的迟某人。
“乌宁的联络人失联,我就想着你是不是出事了。”江无昼瞧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摇头道,“看来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一点。”
迟鹤亭岔开话题:“还好。倒是你这张脸,真是少见。”
“阙月山那里又死了不少人,很多人都不敢再去了,恰巧最近乌宁被赤蝶闹得没个消停,不少人便想着来碰碰运气。”江无昼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飞花阁主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迟鹤亭闻言,长叹了口气。
“所以,联络人是怎么死的?”
“……”迟鹤亭苦笑起来,“赵管事来别院找我,不巧撞见了顾渺,就被杀了。我……没来得及拦下。”
江无昼沉默了一会,道:“我叮嘱过他,不可随意前来别院。赤蝶本就是个难以控制的变数,是我的人给你添了麻烦,别放在心上。”
“嗯。多谢。”迟鹤亭还是没什么精神。这事儿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跟自己关系不大,不过硬说没有也不行。
但说到底,还是江无昼看在自己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上,把事情揭过了吧。
又欠下一个人情。
两人各怀心事想了半晌,江无昼开口道:“那你这身伤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也因为赤蝶?”
“……起因是他。”迟鹤亭含糊道,“不过跟他没多大关系,是我先说要走。”
江无昼却会错了意。
“我早在信中提醒过你,赤蝶的恶名并非空穴来风。他的性子乖张且阴晴不定,你迟早会吃到苦头。”他略有些担忧道,“伤势如何了?若你想离开,我可以找机会带你走,他拦不住的。”
作者有话说:
好像……写着写着忘记了赵管事的尸体咋样了,就当他已经埋了吧
第39章
迟鹤亭愣了许久,啼笑皆非:“不是,无昼,你不会以为我们打起来了吧?”
“……”江无昼没说话,但显然是这么认为的。
他捏捏眉心,觉得这个事情很难解释清楚来龙去脉,便挑着重点解释道:“这伤是遭到刺杀留下的,我只是跟他吵了一架,没动手。”
“那他也是不愿意放你走的。现在只是吵架,到时候呢?”江无昼顿了顿,“摧魂水煞的解药只有你能炼制出来,我不放心你继续留在这里,若是出了差错可不好。”
“放心吧。解药很快便能炼制好。我和三水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有什么事也会尽量不牵扯到你。”迟鹤亭恹恹地往软枕上一靠,轻描淡写,却没想过好意是好意,这话放在朋友之间说起来,透着一股难以亲近的冷淡和距离感。
“非要我说明白么?”江无昼无奈,“跟解药没关系,我只是不放心你。”
迟鹤亭意外地看着他,很是不解。
江无昼简直要叹气了:“你救过我很多次,我不想让你这样不明不白地陷入危险。”
迟鹤亭:“……”
他没来由感到一阵羞愧。
看看,人家多么实心眼儿,再想想当初倚仗有前世记忆未卜先知,掐着时间去救人的自己,简直不要脸。
迟某人左思右想,不得不道:“三水他人还是不坏的,你担心过头了。况且他……有点点不待见你,平日里提一下就要和我怄气,若我跟你走了,他怕不是要追着你的飞花阁闹个天翻地覆,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