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对话下来,迟某人终于自信笃定那点见不得人的情愫没有被发觉,心情大好,甚至开始刨根问底:“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顾渺又看了他两眼,犹豫再三,道:“我以为你不喜欢张怀远,跟我不喜欢江无昼是一样的缘由。”
迟鹤亭被绕糊涂了:“他怎么配跟无昼相提并论。对了,我之前都没问,无昼究竟哪里惹你厌烦了?你们统共才见了两次面。”
顾渺眨了眨眼,道:“你不清楚?”
迟鹤亭迷茫:“我怎么会清楚?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真想知道?”
“少卖关子了,快说。”
顾渺等他咽下嘴里的东西,才缓缓道:“因为你一天到晚都惦记着他,还经常给他写信。”
迟鹤亭脸色微变,忽然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整个人都僵住了。
见他如此,顾渺眼底浮现出一丝期待:“所以,哪怕张怀远不是玄宗的人,你也会来找我是不是?”
“我……我忽然想起来还得回去喝药,马车也还等着……”
迟鹤亭起身就要落荒而逃,谁料顾渺比他反应更快,“唰”地站起来一把把人扑住,撞得桌子一阵“叮咣”乱响,仿佛兵荒马乱,两人双双滚倒在绒毛地毯上。
迟某人惊慌得吱哇乱叫,活像只被揪出来见了光的土拨鼠:“顾三水!!!”
顾渺用力拽住他的衣袖,把人按在地毯上,道:“在云来客栈生那么大的气,难道不是因为我跟张怀远走得太近?跟玄宗没有关系,你只是不喜欢他而已,我第一眼便瞧出来了。”
“我没有生气!”
“就有。”
这般反反复复地拉锯,鹤亭终于忍不住炸了毛:“对,我打第一眼瞧见就觉得他心怀不轨、不是个好东西!你既然看出来了,那时还故意气我??顾三水,你混账!”
顾美人委屈道:“谁知道你嘴硬成那样,宁可冒雨回去也不多说两句我爱听的……”
迟鹤亭气得差点厥过去,想想自己在暴雨中如何的心灰意冷,又孤零零一个人带病遭袭,差点真的去见了阎王他老人家,都是因为这祸害,当即怒不可遏,恶向胆边生,端着破釜沉舟般的气势,猛地一个翻身将顾渺压住,低头吻了上去。
顾渺倏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吻又重又急,掺杂着慌乱与生涩,磕磕碰碰的,却又分外柔软。
迟鹤亭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还不小心咬破的顾渺的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淡淡的悔意萦绕在心头,却又夹着一丝报复般的痛快,被压藏许久的朦胧情愫挤挤挨挨占满了胸腔,柔软地缠绕住咚咚狂跳的心脏,似乎要绽放出一朵朵羞涩的洁白小花来。
须臾,他放开被亲傻了的顾美人,迅速爬起来准备逃走。
干完坏事的迟某人太过惊慌失措,压根不记得门是关着的,慌慌张张往外冲,“砰”地一声撞了个结结实实,一屁股跌坐在地,被回过神来的顾渺抓个正着。
顾美人摸了摸被咬破的嘴唇,难以置信道:“你还想跑???”
迟鹤亭:“我我我我我……”
他恨不得拿铲子当场挖个洞遁走,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祈祷顾渺发脾气给自己一拳,直接打晕了完事。
忽然后背一紧,他被轻轻拥进了怀里。鼻尖又蹭到了柔顺的青丝,痒痒的,整个人顿时一片空白,心猿意马起来。
然而顾渺根本不给他胡思乱想风月的机会,低头就是狠狠一口,带着发泄般的愤怒,在肩头咬了下去。
迟鹤亭猝不及防,惨叫出声,甚至带出了几分哭腔:“嗷!顾三水!你属狗?!!”
顾渺舔舔嘴唇,道:“礼尚往来。”
“……”迟某人瞅着他嘴唇上的破皮,半个字都没能蹦出来。
“还跑吗?”
“你、你不生气?我把你、把你……”
“为什么要生气?”顾渺道,“难道我们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我哪知道你想的什么。”
“阿迟,你再装傻充愣,我可真的生气了。”
迟鹤亭被逼得无路可退,避开他的眼睛,低声道:“三水,你见过的人不多,对你抱有善意的更是少之又少,才会生出这种错觉。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将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拖下水。三水,你再好好想想,我们……”
“一己之私又怎样?”顾渺不高兴地打断了他,“阿迟,像我们这种生死之间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日日刀口舔血、你死我活,哪还有什么精力去管他人作何感想?若非不想……”
他忽然不说话了。
顾渺向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难得藏起了半句话,神色还有几分古怪,迟鹤亭忍不住追问道:“若非不想什么?”
顾美人踌躇许久,大概实在憋得慌,还是说了出来,闷闷道:“……若非不想见你难过,我这就去杀了江无昼,再废了你的武功,挑断手脚筋关进暗无天日的囚室,从此以后只能见到我一个人,省得你再叽叽歪歪想东想西。”
迟鹤亭:“……”
迟鹤亭哭笑不得。
大概也就只有这人,才能在此时此刻说出如此煞风景的话。
顾渺见他一直不说话,不安地舔了一下被咬破的嘴唇,越想越委屈,干脆耍泼道:“你今日把我轻薄了,便休想一走了之……唔……”
迟鹤亭低头吻住他的唇瓣,轻柔地在伤口上来回舔舐,又撬开牙关探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吮住了那块软肉,挑弄一番后,将顾渺慢慢压倒在软毯上,更加肆意地尝着那美妙滋味。
那时给他喂药也是这般,但只觉得苦。这会儿却大不相同,柔软而微涩,比世上任何迷香幻药都要令人心醉神迷,难以自拔。
顾美人被压得动弹不得,还被亲得晕晕乎乎的,很快皱着眉挣扎起来。
迟鹤亭怔了怔,以为他不喜欢,心里刚起了一点失落,却听他抱怨道:“阿迟,你压着我头发了。”
“……”
又一个深吻落下,十指相扣,唇舌纠缠,仿佛要将这场得来不易的爱慕刻进骨里。
“唔……阿迟,够了……”
“嘘,别说话。”
直到小二送来了点心,两人才若无其事地各自回到座位上,神色如常,要不是顾渺眼尾那道尚未消退的水粉红痕,还以为他们关在屋里谈什么正经事。
顾渺揉了揉微烫的脸颊,只觉得嘴唇都肿了,拿过叉子狠狠戳了一块枣糕。
迟鹤亭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下次我会轻一点。”
顾渺鼓着腮帮子,瞥了他一眼,含含糊糊道:“这下你总该没有退路了。”
“哪有什么退路。”迟鹤亭望着他,眼神温柔,好似在看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
他走过无数的路,山重水复生生死死,皆是荒芜。只有顾渺在的地方,绿草如茵繁花簇锦,似无忧无虑的梦里桃源,便一脚踏入。
自此迷途不知返,万劫也不复。
作者有话说:
门锁死了,钥匙吞了,自己给自己写磕拉了
第43章
大雪祭正办得如火如荼,画舫之上戏子登场,水袖一甩,咿呀几声便激起一片狂涛般的热情,两人却窝在雅间里面吃吃喝喝,充耳不闻。
顾渺从怀里摸出一个月牙色的锦囊,模样甚至眼熟。
迟鹤亭想了想,恍然道:“这不是我买来装香包的锦囊么?那日总觉得少了一个,原来是被你偷去了。”
顾渺翻了个白眼:“胡说,我明明当着你的面拿走的。”
他抖抖锦囊,倒出一枚挂着穗儿的翡翠坠子,水润通透,飘着丝丝晶絮,看成色,是枚上品扇坠。
“这是?”
“原本是准备给你的。”顾渺捏住扇坠,轻轻转着瞧了瞧,笑起来,“你说一诺重千金,我便想着拿千金来你这里换些什么,好不让江无昼比下去。不过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迟鹤亭愣住。
思绪忽然被拉回那日清晨,仿佛有种拨云见月般的明澈。
却见顾渺犹自在那里遗憾:“本来有很多的,买药太费钱了,我挑来挑去,便只留下了这个最漂亮的扇坠。”
“……都是你去玄宗据点打劫来的?”
“是啊。”顾美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之前去过宝库,记得里头有成堆的好东西,放着白白落灰多可惜。原先是想找他们据点总管打个商量,谁知道那家伙一见到我便晕过去了,只能辛苦我自己去宝库里找。”
顿了顿,他又不悦道:“走水一事,跟我没关系。”
翻来覆去绕不过这个槛了。
迟鹤亭失笑,道:“好好,都是我不好。三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看这街上还有许多小摊,去挑一挑?”
顾渺得了便宜,盈盈一笑,眉梢都快飞起来了,清了清嗓子道:“用不着买什么……但你不能再不理我。”
“那是自然。大雪祭尚未结束,真的不再逛逛?”
“还没结束么?”顾渺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又把窗打开了一条缝,略显失望,“这里不热闹了。方才有很多漂亮的画舫,还吹吹打打的,可惜你没瞧见。”
“还不晚,只是热闹去别处了,走吧。”迟鹤亭起身便溜出了门。
“别忘了斗篷!阿迟,阿迟!”
两人出了临江楼,夜风一吹,迟鹤亭微微眯了下眼睛,只觉有一点冰凉落在了脸上。
他抬头,借着门口的灯笼,看见漫天纷扬的雪花,悠悠荡荡,无穷无尽地洒落在这片土地上。分明是彻骨的寒意,却难侵自己分毫。
身边,顾渺不放心地又替他系紧了领子,道:“下雪了。”
迟鹤亭挑了挑眉,含着些许笑意,偏头问道:“三水,你听说过大雪祭落雪的传说吗?”
顾渺好奇道:“什么?”
迟鹤亭牵住他的手,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道:“今夜若是下了雪,便是有神在保佑我们,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沿河街巷虽不比先前热闹,却也有许多人逛祭典。
两人先去了那棵祈愿老树下。
人散去不少,顾渺将平安符掏出来挂了上去,这回不止先前自己买的那个,迟鹤亭也补了一个上去。
一对平安符紧紧相挨,在细雪中微微摇晃着,与穿巷而过的灯火映衬,泛出微暖的橙色,似要将树下并肩的影子永远定格在此刻。
后半夜祭典的热潮终于褪去,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才找到快要睡着的车夫,乘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别院驶去。
顾渺敲了敲马车壁,不满道:“又是飞花阁的东西?”
迟鹤亭大病初愈,疯玩了一夜乏得厉害,打了个哈欠,软软道:“别计较了,三水……好困,过来给我枕会儿。”
“有枕头。”
“可是我想枕着你。”
“……好。”
迟某人是真的困了,靠在顾渺肩上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捱到了别院,一跳下车便立刻钻进屋里继续蒙头睡觉。
被子还没捂热,便听见门轻轻开合,“哧溜”又钻进来一个。
迟鹤亭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道:“三水?”
顾渺:“嗯?”
“是谁嫌弃我睡相不好?”
“现在我觉得你好了,不行吗?”
迟鹤亭笑起来,闭着眼睛伸手一搂,在他嘴角啄了两下,亲昵不已,抵着额头躺了一小会儿,忽然道:“三水。”
“嗯?”
“我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若我们不曾相识,某日你落难,在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玄鸟……”迟鹤亭斟酌着字句,尽量让这话听上去不太离谱,“你会要我救你吗?”
顾渺不解,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撇撇嘴:“我就算快要死了也不可能向黑巫求救,不如一剑抹了脖子干脆。”
迟鹤亭默了默,艰涩道:“那如果,你真的要我救你呢?”
“阿迟,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会发生这种事的。”顾美人在他怀里蹭了蹭,困意涌上来,不耐烦思考这些离奇的问题,敷衍道,“那我肯定是认识你啊,你大概忘了吧……唔,好饿,我想吃……嗯、想吃那家开得最远的早点铺卖的汤包……”
到后来,顾渺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叽里咕噜着慢慢睡去,独留迟鹤亭一人在黑暗中怔愣出神。
竟是认得的么?
他有些无措,又觉得心一阵阵地发疼,疼得快要落下泪来,日复一日积攒下的猜疑终于浩荡决堤,将沉积在底下的前世记忆冲刷得近乎发白,堵在胸口,翻江又倒海的,几乎要将人逼疯。
静默许久,他低头在顾渺眉心印下深深一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了。
第二天清早,院中草叶上的白霜还未褪去,岑熙已经煎好了药。
昨天半夜听见有人回来的动静,他惦记着药不能断,便早早地起来了。然而当他瞧见顾渺穿着里衣从迟某人屋里出来时,明显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整个人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岑熙茫然地端着药碗站了会儿,正想往回走,却被顾渺发现,上来给拦住了:“这么早。药给我,我端进去便是。”
他迟疑:“这里……不是赤蝶兄你的房间吗?”
顾渺:“这是阿迟的屋子啊,你没睡醒?”
岑熙:“?”
岑小大夫瞪圆了眼睛,片刻之后恍然大悟,继而惊恐万分,吓得开始打鸣,抑扬顿挫:“哦——哦哦哦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