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
孟扶渊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圆形卦盘上的密密麻麻有曲有直的墨线,朱砂色或墨色的字,有些认得,有些还没学,“爹爹,你在说什么呀?”
“占卜。”
“什么是占卜?”
“嗯——”孟思和稍加思索,而后道,“就是一种预知未来的方式,你可以通过卜象来预测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那好神奇啊!”幼年孟扶渊惊奇道,“我也要学!”
“等你再大一些,会教你的。”孟思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色蓦然变得深沉,看着孟扶渊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缓缓道,“你是天人族的后裔,一生都与占卜息息相关,永远无法摆脱的。”
面前的小孟扶渊还是笑嘻嘻,大概是听不懂孟思和的话,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孟思和见状不由得眺望窗外景色,眸色空茫,“天人族一族可通过占卜预知天机,可是这世间万物因果轮回,祸福相依,有得必有失,天人族可以先知的代价就是,明知自己的命运,却无法逃脱,只能眼睁睁等着既定的命数一步步逼近,预语成为谶言。”
小孟扶渊根本就无心去听孟思和的感慨,指着卦盘中央问:“爹爹,这个是什么?”
孟思和从自己的情绪中抽身,用着慈爱的目光看着孟扶渊头顶的发髻,然后目光转移到对方肉嘟嘟的食指,“这一根长线条,是阳爻,这两根短线条并排的,是阴爻……”
第30章
赤焰帮所住客房已经被北圻宗贴了封条,不准旁人参观,至于那不幸遇难的九人,蔚楚歌也派人三日后入殓,另外九具傀儡人交由三派的医者保存研究。
江湖之中医术最高明的派别非琼光派莫属,如果从尸体所填充的药材来源地来寻找魔教的踪迹,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蔚楚歌起过这个念头,但是谷主华琼笙曾经定下规矩,她们琼光谷不救死人,更不干法医的勾当,只好暂时作罢。
六日后,前去蒲州沿河一带赤焰帮总部的开阳派弟子架着马车回来了,带来一个惊天消息,赤焰帮被灭门了。
开阳派弟子声称他们去的时候赤焰帮尸身暗黑,口鼻处有腐烂的血水流出,尸臭味铺面而来,已然开始腐烂,为首的开阳派弟子还请了当地有名的法医,法医剖尸之后说这些尸体大约是七八日前被人用刀杀害的。
七八日之前,也就是大约也就是赤焰帮被杀害的那一晚,也就是说,赤焰帮一夜之间被灭门。
事情并未声张,只有送信的弟子和三派掌门,长老知道,孟扶渊还是从汴清予那里得到的消息。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孟扶渊估计,不消半个月就会整个江湖都传了个遍。
赤焰帮为何会被魔教余孽灭门?究竟是恩怨深重,还是魔教蓄谋已久?
孟扶渊问汴清予要了一份江湖各派分布的地图和一份一百五十年前的地图,回竹林小筑细细研究。
三派切磋孟扶渊已经无心去看了,他本身不关心三派的排名,再加上汴清予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次天枢派会是第二,就使得这场擂台赛毫无悬念。
旧地图纸张已经泛了黄,墨迹倒是比较深,估计是后人根据江湖史书自己猜想编撰的,或者是对比老地图临摹的,汴清予给的资料应该不会出错。
从旧地图上可知,魔教的遗址在徐州,赤焰帮在蒲州,中间隔着一条黄河,好几百里的土地,蒲州已经接近朔方一带,两者相隔甚远。
孟扶渊暂时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好放弃这条线索。若想顺藤摸瓜,剥茧抽丝,还需换一个角度。
孟扶渊略加思索,如果从傀儡的角度入手呢?按照陵皓阁松韵长老的说法,傀儡是人皮人骨加药材填充,药材毕竟需要消耗,所以如果能知道维持剥皮傀儡术的药材多久需要换一次,再根据这个信息推断出赤焰帮那九人是何时被剥皮抽筋,填充药材,来反推那段时间里赤焰帮途径的地域,大约就能找到哪处有魔教余孽的踪迹,虽然此举无异于海底捞针,但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个思路。
孟扶渊派十一到十七等人去查,同时也写信去问汴清予,还没等到十一查到点什么重要的信息,汴清予的回信先来了,汴清予在信上写——
那剥皮傀儡术要每五日重新用药水浸透一遍,才能保持人皮不腐烂,药材也是每五日一换。
因此从赤焰帮算起五日之内经过的区域必然会出现魔教之徒,赤焰帮是三派切磋开始前一日入的北圻宗,再北圻宗之内避开眼线完成药材替换实属不便,如此一来,五日还要再减去一日,范围缩小在四日内经过的地方。
孟扶渊又写信件让十一等人去查赤焰帮来北圻宗的路线。
赤焰帮灭门之事不可掉以轻心,孟扶渊用机关鸟向汴掌门表示自己想先行辞去,趁着三派切磋还有八天,正好将赤焰帮灭门惨案调查一番,正派与魔教始终势不两立,就算现在置之脑后,以后也躲不了逃不开。虽然此行凶险,但是孟扶渊知道预言中自己死于除魔大战,也就无所畏惧了。
汴清予回信说好。
傍晚时分十一等人回来复命,画出了赤焰帮所行的路线,加上赤焰帮骑马前来,这四日内行路也是悠哉游哉,刚刚出了简州,途径徐州等地。
徐州一带的人脉网是由十七负责,十七更是将地图细化,圈出几个赤焰帮重点停歇的区域,并标注了客栈茶馆的名字。
然而,关于魔教的剥皮傀儡术,众人皆一无所获。
十一拱手道:“庄主,属下曾从说书人口中得到一些消息,也派人走访徐州各地,但都得不到一些确切的结论,查阅百年前的古籍,也只有《陵元江湖史》记录的除魔之战这一篇有所提及,也只是描写了傀儡的模样特点,并没有提及傀儡是如何保养。”
剥皮傀儡术是魔教秘术,自然不会透露太多给外界,十一等人查不到也是情理之中,孟扶渊道:“无事,我已经有消息了。”
孟扶渊对着十一补充道:“你去通知一下大家,我们今晚启程,路线就按照赤焰帮来时的路线走。”
孟扶渊回到自己卧房里,打开锁在红木匣里的抄录的预言的册子,一本一本放在印花蓝布里,全部摞好后,却看到本该空荡荡的木箱里多了一本无名的蓝皮册子——是霍一拖燕元白带给自己,孟扶渊知道行李最好简到不能再减,关上木匣盖子,正要上锁,最后还是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将蓝皮册子放到自己包袱里。
就当是留个念想,万一,还有机会回无为山庄呢?孟扶渊安慰自己道。
深夜墨色渐浓,孟扶渊却是争分夺秒,汴清予送来的两辆马车停在竹林小筑门口,等待启程,孟扶渊才将黑漆铜环的大门锁上,汴清予出现在视线里——应该是来送行的。
孟扶渊不禁问道:“你不怕蔚掌门知道?”
“孟庄主此行是要去查一查魔教教徒的踪迹,又不是玩什么陷害天权派的阴谋诡计。这种事情,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汴清予本来是笑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变得浮于表面,像是在假笑,“那魔教教徒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我只愿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早日将那些恶人尽数诛灭。”
孟扶渊这几日一直因为魔教的事情殚精竭虑,分析江湖形势,汴清予这一言又让孟扶渊忽然间回忆起自己之前留下的疑问,思忖片刻还是趁着汴清予就在自己面前,问道:“汴掌门如何知道剥皮傀儡术药材是五日一换?”
汴清予想都没多想,反问道:“这重要吗?”
“你只需知道,这个消息不会出错就好了。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不是吗?”
他又开始在逃避问题,答非所问,就和之前提到他身上的剧毒和盅一般,孟扶渊看着汴清予的双眸,其中眸色深不见底,但是这一次,孟扶渊直觉他无法逼问出来汴清予的秘密。
于是孟扶渊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手下的影卫查了一天都没有结果,还是汴掌门的消息更灵通。”
“这倒也不是,孟庄主谬赞了。”汴清予笑容浅淡,“从赤焰帮入派到今日正好五天,赤焰帮的傀儡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我便知道那些傀儡最多能撑五日。”
“赤焰帮事发突然,若是时间紧急,庄主晚几日替我去昭元寺也可以。”汴清予作揖,白色衣袂上的祥云与对峙兽头的花纹连成一片,“庄主此行珍重,万事小心,我在此预祝庄主收获累累。”
孟扶渊作揖,说了句客套话之后上了马车。
汴清予看着孟扶渊的马车轮开始滚动,压过崎岖的山间小路,宛如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转动,一切过往与现今殊途同归,既定的命数开始追赶妄想在明流暗涌中偏安一隅的人们。
汴清予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那笑容又像是自嘲,又像是宽慰,然后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往骆山上走去,两人暂时分道扬骠。
孟扶渊坐在马车里,熄灭了车中的安神香,孟扶渊一向不习惯在外用香,那样心里不踏实。
方才汴清予说的字字句句再次在耳边回响,孟扶渊蹙眉垂眸细细琢磨汴清予的话,怎么想都觉得有哪里不对——
确实不对,自己差点被绕进去了。
第31章
若傀儡真如汴清予所说入派的五天后开始腐烂,并不能推出傀儡每五日需要换一次药材,因为汴清予并不知道上一次给傀儡换药材是什么时候。假设入派前四天傀儡被重新换过药材,那么傀儡就是每九天需要重新护理一次。
因此这根本就不是从因到果的推断,而是他汴清予本来就知道。
相反,如果知道傀儡入派的第五日皮肤已经开始腐烂了,那么再往前推五日,就是赤焰帮九人入宗前一天遇害,就算不是遇害,也必然有魔教的人前来给这九具傀儡换药材。
所以根本就不用找赤焰帮入宗前四日所经行的地方,只需要找前一日路过的区域便可,一匹良马一日的行程大约为六七十公里,如此一来,范围被大大缩小了!
孟扶渊手心微汗,百思不得其解,汴清予既然知道这些,为何又不愿意直说,反而要自己又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顺着四天的路程找?
他是对结果漠不关心?还是怕自己查到什么?还是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孟扶渊不禁又想到最开始汴清予威胁自己时说的那句“天人后裔,精占卜,可预知先机”,说起来若不是天机上写着自己会与汴清予结盟,孟扶渊怕是不敢轻信汴清予,这人不仅身上都是谜团,并且还给人一种统领全局的淡然与无畏。
缭绕的薄雾使得漆黑的夜空中泛着灰白色,浮动的月华仿佛给马车盖蒙上了一层鹅黄色的软丝绸,马蹄踏在山间混杂石子的土地上,马嘴之下鲜红的璎珞摇晃,四周偶尔有窸窣的风声和绵长的猫叫。
前行大约有两里的路程之后,明二突然伸出右臂,将孟扶渊制作的袖剑射向不远处的竹林,精铁的箭头刺破寂静,从竹叶缝隙中前去——
明二大呵道:“跟踪者何人?还不快出来?!”
密密麻麻的交叠竹叶抖了三抖,树叶摩挲的声音盖过细碎的风声,只见一个身影从竹节后凌空一跃,借力的竹身弯至几乎与地面平行——
正是霍一。
明二见到来者模样,面有惊愕之色,“燕……大侠?”
路十也跟着问道:“燕大侠跟着我们做什么?”
都是无为山庄的影卫,武功自然差不了多少,霍一知道自己尾随孟扶渊必然会被发现,只不过暴露行踪还是比自己想的更快一些,现下自己如果想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反而会引起众人的怀疑,可是有什么理由才算得上是……
霍一咬咬牙道:“我担心孟庄主安危……”
陆九听了觉得好笑,清声道:“孟庄主有我们一众影卫保护,燕大侠不必担心——”
陆九顿了一顿,凝眉做思考状,然后特意拉长了音调揶揄道:“还是说燕大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所图?”
陆九话里有话,说话的音调也不同寻常,明二等人都明白陆九的深层意思,也跟着笑。
霍一闻言觉得脸上有些烧,好在有人皮面具和夜色遮掩,无人察觉。
陆九继续调侃道:“哎呀,燕大侠不否认,是不是害羞了?真被我猜中了?”
“陆九。”孟扶渊呵斥的声音隔着车厢传来。
孟扶渊掀开侧窗的帘子,朗声说道:“燕大侠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陆九口无遮拦,我以后自会教训他,燕大侠若是想与我一同前行,我欣然接受,长路漫漫,还请燕兄与我同乘马车,免得路途奔波劳累。”
霍一进了马车,坐的拘谨,腰间缠着软剑,背上背着一个黑布包袱,与孟扶渊面面相觑。
孟扶渊坐得散漫,反观霍一正襟危坐,仿佛在打坐练功,孟扶渊掀起眼皮看着霍一的样子觉得好笑,扬唇道:“燕大侠不必如此拘谨,我也不是什么老古板。”
霍一动了动身子,即使这已经是第二次与庄主同乘一辆马车,习惯使然,却还是放松不下来,被孟扶渊浅浅的笑勾得皮肤泛起了一阵酥麻。
霍一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话题,低头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白玉发冠,借此躲避孟扶渊明晃晃的目光,“之前打斗时我见孟庄主的发冠被剑射穿,之后再也没有用发冠,这个冠便赠予庄主,感谢庄主竹林小筑收留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