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叫我跟着你们一道谋反?呵呵……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何人给你的权力,敢在我府中狂吠?我宗室难道便无人了吗!”
李琮说着瞬间站立起来,他熟练抽出腰间长剑,惊得李兆朔周身一颤,止不住向后退过几步。那顶在前面的董俊生倒是不紧不慢,他一身软甲横刀傍身,本就是个武官,自不怕被人以武力威胁,况且他手里还带着兵。
“李琮,我叫你一句殿下是给你面子。我好心邀你入京效忠圣上,如今你却宁顽不灵,还对朝廷忠良拔剑相向,我看你才是反贼!来人!!”
只听董俊生一声令喝,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边兵便冲进了屋,将李琮团团围住。
“给我把这个逆贼拿下!”
距离李琮最近的两个卫兵驾着刀直扑上去,只听李琮一声怒吼,他手中长剑被轻易击落。顷刻间,本还堂堂而立的肃王已经被踢折了腿弯,跪倒在了董俊生面前。而无论李琮如何威胁怒骂,押着他的两个卫兵都不曾松懈。
“带走!去外面找个僻静地方,直接结果了事!”
董俊生语毕,正要转身返程,怎知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李二公子,这时忽然拉住他胳膊,脸色一片惨白。
“董将军,肃王到底还是圣上亲自册封的亲王,这么做,不妥吧?”
董俊生的这一番风行雷厉可差点把李兆朔吓破了胆。他纵然埋怨父亲杀死大哥,可父亲到底还是父亲。他眼看着堂堂大唐亲王被这一群不知从何处发迹的腌臜鼠辈欺辱,心里又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可把这群人引来的是自己,当初投奔安禄山,也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是万万没想到,安氏手下一个小小的参将,居然敢对大唐的亲王动用私刑!
这意味着什么,就算他再愚钝,这时也该察觉了。安禄山是真心要反!他哪里是奔着杨国忠去的,他剑锋所指,分明就是大唐的江山啊!
李兆朔本也是宗室子弟,他如何能够容忍自己与反贼一同谋事,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尽力留下父亲的性命。
“不妥?李二公子,刚刚的话你没听见吗?这李琮可是反贼,对待反贼,难道不该除之而后快?”
“这……”
李兆朔汗颜。他实在很难想象面前这人怎么能够言之凿凿的说出如此荒谬的言论,但兵权到底还在人家手上,且整个安东,又有哪个唐官敢站出来公然违背安禄山?北方三镇的兵都在安禄山手上,且圣上又对安禄山恩宠有加,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可眼看着父亲被两个小兵按在地上,朝夕便要失了性命,他如何能不急。
倘若安禄山胆敢命手下如此轻易要了堂堂亲王的性命,那他李兆朔的命,不是更加一文不值了?他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叫父亲被这小小的参将给杀死。
李兆朔无言以对,而董俊生看着他,脸上却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对他口中所言全然不在意。
李兆朔狠咬了下牙根,他脑中闪过父亲被害,自己也血溅当场的混乱情形。心血在他胸中翻涌,他那苍白一片的脸上,竟也因这股子血流奔涌,而染上点点红润。
“李兆朔,你求他作甚!还嫌这脸丢的不够多吗?”
李琮向儿子怒言以对。
以往父亲说他一句,他都要担惊受怕的过上好几天,可现在父亲愤怒至极,他却愣像没听见似的。
一时间房中氛围几乎凝滞,只见李二公子横栏在董俊生面前,双拳在袖中紧攥着,手背上甚至崩出了青筋。董俊生神色仍然傲慢,但很快,他脸上便显露出惊讶神情,而正在他面前,李兆朔居然毫无预兆的突然跪倒在地。
“董将军,无论如何,我父罪不至死,且他到底还是圣上亲自册封的大唐亲王,请将军三思。”
董俊生也没想到这贵族小子居然会为了给父亲求情而给自己下跪,他面上惊讶神色久久不褪,但很快,他又被这种由权力带来的优越感折服,脸上固带着不屑,却又染上浓浓笑意。他怕是从未享受过,踩在这一帮贵族公子哥头顶上恣意妄为的快意。
而李兆朔对上董俊生的笑脸,却是一阵恶寒,但这话仍要说下去。
“董将军,这些年父王与安将军一向交好,否则又如何能够在平洲任上效力至今?便是不看着这一层身份,您看在安将军的面子上,也还请斟酌啊!”
李兆朔语罢便又连连磕头,他不知这个董俊生的出身究竟是如何的低下,他只知道对方手里这实打实的兵,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对抗不了的。
“安将军……”董俊生在嘴里小声嘀咕着,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神色,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跪面前磕头的李二公子吸引了去,嘴角止不住上扬,显然是十分享受的。
“哼……二公子是明事理的人,当然啦,看在安将军的面上,董某不会为难你。至于肃王……”
说到这儿,董俊生目光又颇为不悦的打到了李琮脸上,“到底还是圣上亲封的王,李琮,你便说说,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吧。”
也不知是忌惮安禄山,还是忌惮李琮这个亲王的身份,董俊生随口便给了个台阶,只等着李琮服软。怎知李琮仍铁青着一张脸,张口便是怒骂。
“腌臜鼠辈!吾之名姓可是你能随意叫的?有胆你便取我性命,看看安禄山敢不敢替你抗这个过!”
李琮这一骂,董俊生眉头差点没直接打成一团了,他脸色发青,眯眼盯着李琮瞧了半晌,再开口已然带上冷笑。
“你道你这条命很是稀罕吗?我告诉你,我之所做,全是为安将军考量。不过现下既有二公子替你求情,我姑且留你一命,待禀过安将军后,再做处置。”
董俊生说罢,不等李琮开口,便挥手带着人出了屋。不过他离开前倒还不忘交代卫兵把这父子二人牢牢看住,至于书房之外的兵,他也是一个都没撤走。
董俊生走后,李兆朔哐当一下坐倒在地上,面上全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惨相。
他抬眼朝父亲的方向看过去,本也做好了要被父亲训斥的准备,怎知这一次,父亲只默然看着他,一句话也未说。
“父王……我……”
“哼……你还想怎么样?你把宗室的脸都给丢光了!为了大唐的江山,我死又如何!倘若我死了,就能叫长安城中的那位认清贼人脸孔,我死不足惜!你啊……你这是犯了天大的过错啊!你……”
李琮话未说完,却见他忽然一阵恍惚,竟直接晕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断断续续的写了好多天(ㄒoㄒ)预测九月份也会有很多加班,可能更的不会很勤,但会尽量抽时间更文的!
第114章 帝国的余晖
天宝十四年,初冬,自东北方向而来的一支孤骑奔着长安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上,带着肃王信件的使者手握主上令件直通过皇城正中的朱雀门,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行至宫城所在的承天门之前。
只要越过了这道门,他手中所带信件,便能通过内侍上呈至皇帝面前。
到了承天门,使者下马步行,在龙武军将士的验看下,他拿出了肃王托付给他的玉牌,又卸下腰间配刀,还另朝着那守卫手中塞了一锭银子,才得到了放行的通报。
使者踌躇满志踏入宫城,走在通往太极宫的步道上,他心中惴惴不安。
他不求这次通传能够得到天子单独召见,但平洲的消息,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入长安的。
安禄山要反!
只要他能把这个消息带到皇帝的耳朵里,就算达成使命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简单直白的一次通传,却令这位经验丰富的传讯使者面上阴云密布,心中满是不安。
究其原因,大抵还是因为皇帝对安禄山无以复加的宠信。这位许久没有回过京师的通传使,实在拿不准,在如今的皇帝心里,肃王这两个字,究竟还剩下多少分量。
很快,使者内心的不安就得到了校验。
太极宫前,侍卫态度强硬将其拦下,纵然他拿出了肃王的贴身令件,那侍卫全当没看见似的,左右是不让他进去,就连通报也不肯通报一声。总而言之:圣上正在与宰相商议军国大事,不准任何人打扰。硬生生叫他站在太极宫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
夕阳西下,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使者站在太极宫的大殿前,纵然疲惫,也不敢懈怠半分。他一见太极宫前门被微微向外推开,便几步迈上前去,摆好了随时能够唱喏行礼的姿势。
然而,这扇门后被内侍送出的,却是一位身着华丽紫袍的魁梧大汉,单是瞄见那一袭紫袍,使者心里就紧跟着打了个寒颤。
这多半就是当朝的宰相——杨国忠了。
猜到是宰相大人出来,使者连忙退到一旁,单膝跪下静候其离去。只是他刚跪下没多久,头顶便传来一句让他颇觉意料之外的问话。
“廊下之人,有何事要禀?”
这声音是那紫袍人发出的。使者大着胆子抬头瞄了眼那人身上装饰。胸前绣着的正是大科(大团花),腰上围一金玉勾带,另配有十三銙。
的确,这正是宰相该有的装饰无疑。确认了对方身份,使者连忙张口。
“……回禀大人,卑职乃肃王殿下府中随侍,自平洲而来,有要事禀奏圣上。”
使者姗姗开口。他是肃王身边的近侍,也知道安杨二人素来不睦,这来意是老实交待了,至于禀报之事……他实在拿不定注意,是不是该将自己带来的消息说给宰相大人听。
“哦?圣上回后殿歇息去了,既是要事,你报与我,也是一样的。”
杨国忠淡淡说着,眼睛目光直盯着那使者发顶头冠,眼睛微眯,显然他也知道肃王与安禄山之间的关系。
“呃……喏!”
留给使者思索的时间不多,他来不及细想违逆宰相之言的后果,只想到此人既与安禄山为敌,那便该是对自家主上有利,这便应了声。
“回禀大人,卑职得肃王殿下令,前来通报,殿下得知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暗养私兵,里通外族,不日便将从范阳起兵,实为谋反重罪,肃王殿下以为应立即知会朝廷,卑职这才快马加鞭赶来长安通传。”
“哦?谋反……”
杨国忠眉尖微挑,似乎对着二字颇有兴趣。
“那肃王手中,可有安禄山起兵的证据?”
“这……这……”
使者支吾半天,他思来想去,也不知主上是否真的留有安禄山起兵叛乱的铁证,总归他此行长安,是未带任何能够作为证据的实物。毕竟这等大事,多是以人言相传,且安禄山大军早已在范阳城内驻扎,能冲出幽州已是万幸,哪还会有人特地去寻个实物作证据?
“没有?”杨国忠眉头挑得更高了。
“目下……卑职不知殿下手中是否有实物可作证。”
“哦……”
杨国忠思索着应了声,一只手在自己颚下长须上轻轻抚动。
“此事事关重大,我看你还是再进去向圣上如实禀报过才好。”
“喏!”
使者闻言,立即拱手应声。
他心道宰相这话倒是在理的,原本主上也交代过,定要把消息送到圣上面前,且这使者也早下定了的决心,他就怕自己被哪个大官亦或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拦住,见不到皇帝,如今宰相大人亲自开口,他这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到底了。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使者便在侍卫的通传下得到了面禀的许可,只不过禀报的地方却不是在正经宫室中了,而是宫城东北隅的一处皇家别苑。
使者面圣时,不敢抬头直面天颜,他把对着宰相说过的话,改换了措辞,又对着那个坐在高位上的老人重说了一遍。
说话时,他声音笃定,压抑中带着丝紧迫。
使者头顶渗出细汗。这不是他第一次入宫传信,但只要是跪在天子面前,要说不紧张,那也是不可能的。
忽然间,高位之人身后传来女人细软的声音,“三郎,之前不是就有人说过一次?禄山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再说……”
他没完全听清那女人都说了什么,但他很明显的感到了那个打在自己头顶的眼神陡然一变,直叫他周身一震,好似被什么东西隔空击打过似的,心脏狂跳不止。
皇帝没再开口,使者感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徘徊,许久,一声叹气从不远处皇帝的御座上传出。
“罢了,朕本不欲深究此事,但如此谣言,一而再再而三的传到朕的耳朵里,也实在叫人厌烦。肃王久不回京,朕看他是在外面玩野了,得好好敲打一番。”
皇帝说到这儿,使者的心脏已经狂跳起来,他的冷汗顺着额头一路滑向鼻尖,双手紧紧按在地面上,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来人啊!”皇帝一声令下,侯在门外的龙武军卫士立即进至屋内。
“拖出去,杖八十。另外,传令各司,往后倘若还有人要编造谣言,诬陷忠良,便以此为戒吧!”
皇帝语毕,使者便听到身后逼来的脚步声。他脸色铁青,未及反应,便骤然被身后的卫兵从背后缚住双臂。
怎么会这样?
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除却惊恐,更多的,却是不解与茫然。
他怎么也想不通,堂堂的大唐皇帝,怎么会对有关谋反的密报无动于衷。
而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执掌着帝国命运之人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