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意已决。
“老师会去西疆吗?”赵承钰实在不甘心,这天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顾长安要走这天,赵承钰送他送到了十里亭,这个让他耿耿于怀的问题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会不会去西疆?会不会去碎叶?会不会放弃了自己,最后却是去找裴渊的?裴渊就想一根刺,梗在赵承钰喉咙口许多年,他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机关算尽到最后好不容易挤走了裴渊,结果顾长安自己又追过去。
顾长安叹着气远眺西边。他的表情太复杂了,他神情恍惚,似乎是思念,还有些赵承钰分辨不出来东西。
顾长安说:“他……如今过得很好,我们嫌隙难释,若非必要,就不见了吧,日后你要对他好一点,你们本该是唇齿相依的君臣,互相猜忌本来就不应该,大梁的边疆还要靠他守护,陛下千万……咳咳咳……千万不要再为难他。”
顾长安在赵承钰眼里言出必行,他这么说,小陛下暗暗松了一口气——看起来顾长安对谁也没师徒以外的心思。
他点点头,原本有些不甘的语气也和善下来:“那老师出了长安就好好照顾身体,要是可以,学生一直在长安等您,相位我给您留着!”
顾长安摇摇头:“我不会再回来了,顾长安以后就是一介草民,陛下也不要再叫我老师了,我们……咳咳咳……我们就此别过,陛下也保重。”
这天是休沐,顾长安踩着清晨白露离开了长安。
他牵着一头白驴,没有宰相锦衣,没有清风明月,只是背着一个书筐,如同一个外出游学的寻常读书人一般信步离开。赵承钰亲眼目送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然后徒自失魂落魄回宫,独自在未央宫待了半天。
楼厌听说了顾长安离开,他摸不准赵承钰会一蹶不振还是会大发雷霆,他也不知道赵承钰还会不会再理会自己。
长安城里早上还阳光明媚,过了晌午,天气忽然闷热起来,窗外起了风,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楼厌走过去却没有关窗,他站在窗口望了一眼天,此刻看着万里无云,但是空气潮湿闷热——要下暴雨了。
他看得出神,喃喃自语道:“陛下,这便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彼此放过的机会,你最好趁着微臣愿意松手,现在就抽身离去……”否则便是野火燎原,我再也不会退却一步。
他想着,要是赵承钰再不搭理自己,也许就是天意也不许他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虽不屑信命,但若是,他们果真缘分浅薄至此,那他也就放过赵承钰。
可是偏偏,赵承钰自己送了上来。
……
赵承钰颓废了一上午,晌午风云变幻的时候忽然说要饮酒。
小林子见自己陛下精神萎靡,神色恹恹,立刻忧心忡忡关切道:“陛下可是头疼?太医说了,头疼的时候不宜饮酒的……”
“你再多话,朕就拿你的脑袋盛酒喝!”
小林子一个奴才也不敢真的管束赵承钰,况且赵承钰耐着性子压抑了这么久,顾相还是走了,谁知道赵承钰会不会一怒之下大开杀戒?
小林子缩着脖子不敢多劝,只好按吩咐去拿酒。
从果酒喝到了烈酒,酒坛子摆了一地,小陛下喝的烂醉之后便大喊问小林子要顾长安:“老师呢?老师在哪里?顾长安!去把顾长安给朕叫来,朕是天子,天子想要的人,不该有得不到之理!”
小林子苦着脸——他从哪里给陛下找一个顾长安去?
“陛下,你不能再喝了,顾相已经辞官回乡了……诶诶……陛下小心……龙体要紧啊陛下……小心……陛下……别摔了……”
在小林子的哀嚎中,茶盏酒壶接二连三碎在地上,小林子闪避着一个接一个砸下去的杯盏,苦着脸和赵承钰解释:“顾大人辞官修养身体去了,陛下你可不能再喝了啊!陛下……诶呀……”
“辞官了?”赵承钰稚气的脸上带着被遗弃的茫然和失落“老师辞官了?你骗我!老师怎么会不要我!他说……他答应了父皇……他说会一直辅佐我的……老师,阿钰头疼,你再哄哄阿钰好不好?阿钰错了,阿钰以后不会再欺负裴渊了,你回来好不好?”
“陛下?”
“顾长安你这个骗子!骗子!”小陛下捂着脑袋表情痛苦,嘴里颠三倒四说着神志不清的话。
“陛下头疼,奴才去给陛下宣御医?”小林子试探着想拿开赵承钰手里的酒壶,不料被赵承钰一把推开了“走开,不要御医,朕要……朕要顾长安!”
小林子没办法了,试探着问:“那要不然,奴才去请楼大人?”
“楼大人?”赵承钰跟着重复“楼大人?”
“诶!楼大人会按头,奴才去请楼大人来怎么样?”
……
暮色四合,一辆马车从宫里赶出去,迎着大风往青衣巷驶去。
楼厌已经要睡下了,宫里忽然派了马车,说陛下有要紧事要宣他。
他被催的急,官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一身青色便装就进宫了,关门前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带上了自己准备了许久的东西。
——这便是天意吧,老天也觉得他跟小陛下的纠葛不该这么简单就了解。
到了未央宫,小陛下衣衫散乱,赤着脚坐在一地狼藉里仰头饮酒。小林子正苦着脸捡地上的瓷器碎片,他看见楼厌就像是看见了救星:“楼大人你可算是来了!陛下喝多了急着要见你!”
楼厌眼不瞎,耳朵也不聋,赵承钰嘴里念叨的分明是‘顾长安’‘老师’,不过他虽不想要这点粉饰太平,小林子愿意给他这一点体面,他便也点点头接受了。
赵承钰醉得厉害,看见楼厌的时候恍惚以为真是顾长安,他立刻委屈地红了眼:“老师,你来了?我还以为……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呢!”
楼厌一言不发走过去,赵承钰立刻张开了手撒娇道:“阿钰头疼。”
小林子见状立刻识相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楼厌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外面忽然闪起一道惊雷,春夏之交,暴雨终于要下起来了。
电光映在楼厌脸上,赵承钰终于辨明了这是谁,他原本娇嗔委屈的表情立刻变了。只见小陛下秀气的眉头皱起来,语带不喜:“怎么是你?”
楼厌见他认出自己才终于笑了。
他仰天长笑。残忍地戳破小陛下的幻觉:“自然是微臣啊,顾相今日走了,陛下忘了吗?还是陛下亲自出城送走的。”楼厌的话唤回了赵承钰的理智,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刚走了一步便不慎踩在了锋利的瓷片上,细腻的脚踝被瓷片划伤立刻流出一道血线,楼厌看到那个流出鲜艳血液的伤口,目光忽然变得幽深。
小陛下神情恍惚,像是自嘲又像是怨怼:“对……是……顾长安不要我了。”
“可是……顾长安走了你怎么还在?”
楼厌盯着小陛下流着诱人鲜血的脚踝没说话。
“罢了,无妨……你既然来了,便做点什么吧,朕今日心情不好,你就……你做什么!”赵承钰喝多了酒头痛欲裂,本来想让楼厌给自己读点书,好入眠,可是他刚转身想坐在榻上找回一点君王威仪的时候,楼厌忽然从背后将他悬空打横抱起。
双脚忽然悬空惹得赵承钰失声尖叫,外面雷声大作,小林子在门外问怎么了,赵承钰平复了一下心情,扶着沉重的额头,恹恹答道:“没事,守好你的门,不要打扰。”
得了自家陛下的话小林子才放下心。外面大雨稀里哗啦下起来,伴着雷声和闪电,看着又是一场大雨,他找了个淋不到雨的廊下靠着柱子打起盹。
被楼厌抱起来的时候赵承钰确实受到惊吓惊呼一声,但是先前楼厌也做过别的出格的事情,所以赵承钰没有多想,在楼厌把他放到龙塌上的时候,他甚至还想到了那天楼厌用手伺候他的感觉,虽然能忘记烦恼的时间很短暂,但也不失为一个暂时忘却的好法子。
小陛下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在靠近,他笑的讥讽又挑衅:“怎么,楼大人今日又要侍候君上了吗?几日不见,楼大人可有什么长进,上次没追究你的罪,今日要是还是那么一些手段,就不要拿出来献丑了。”
楼厌看他危险临近还浑然不知,终于是没忍住,露出了一个发自本心的笑,只是今天这个笑彻底撕下了他平日里不争不抢的面具。他露出森白的牙齿,隐忍着才没完全显露出心里那些早就燃成火海的疯狂:“陛下想要微臣好好侍候,微臣必然不会辜负陛下,只不过陛下可得记好,微臣是楼厌,不是顾长安!”提起顾长安的时候,楼厌紧咬着牙关好像要生嚼了这几个字。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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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安在小陛下那里,是心头朱砂痣,头顶白月光,而楼厌在小陛下眼里只不过就是滥竽充数的退而求其次。因此,每每顾长安三个字从楼厌嘴里说出来,赵承钰都会觉得自己心里的谪仙被污泥沾染,他自然会发怒,今日也不例外。
小陛下带着九分醉意的眼睛里带着真实的杀意:“放肆,你敢……呜呜……”斥责楼厌的话被堵在舌尖没了声音,最后都成了闷闷的呜咽。
龙榻上的明黄幔帐被撕下来缠住小陛下因为醉酒本就没几分力气,楼厌脸上的笑意嗜血又疯狂,他握着赵承钰受伤的脚踝指腹在伤口旁边擦了几下。
赵承钰挣扎了几下,忽然,灼热的伤口传来冰凉刺痛的感觉,一闪而逝。
瞧见楼厌的神情,小陛下忽然心里发虚,他头皮一紧酒意醒了大半,手脚都用力挣扎起来:“放肆!你在做什么!来人啊!”
眼见那抹乌青消失在洁白的皮肤下,楼厌握紧了那截染着鲜血,洁白如玉的脚踝,缓缓俯首在上面吻了一下,抬头的时候他唇上也沾了血。
“陛下不是要微臣伺候陛下吗?”
“你要做什么?你不许……”
价值不菲的锦缎碎成了布块,碎玉珠帘也散乱地落了一地,劈里啪啦滚了一地,华贵的锦被也被撕烂,发出清脆的的裂帛之声,我行我素了小半生的小陛下因为一场醉酒,浑身骄纵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叱责的话湮没在楼厌大逆不道的行动里,没有激起一点涟漪。
得偿所愿时,楼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裂帛玉碎之音,果然清脆悦耳。
这世上最珍贵的人间至宝此刻就在他手里,裂开还是折断全屏他一念之间。
赵承钰从没发现过楼厌力气居然这么大,他在楼厌面前居然没有分毫反抗之力。
后来,嘴里的锦缎被拿掉,小陛下流着眼泪,剧烈挣扎,嘴里还在不断咒骂楼厌:“放肆,你这么一个下贱的东西也敢……呃……也敢玷污天子,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滚开!滚开!”
雨下得太大,时不时有惊雷闪过,电光闪动,殿内亮如白昼,小陛下看清楼厌恶鬼一般的表情,霎时间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又喊了几声,可是无人来施救——谁能想到在宫里会有人胆大妄为到爬上龙床,对天子行不轨之事呢?小陛下的嗓子很快沙哑说不出话,楼厌低头吻他时,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小陛下像是一直走到绝路背水一战的幼小兽类一般,发着狠咬下去,血腥味更重了,楼厌没躲,就这甜腥味越发放肆起来。
小陛下的声音低了下去,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知道是哭腔还是咒骂,又开始若隐若现。闷热了一天下了这么大一场雨,气温不冷不热将将好,小林子靠在廊下睡熟了,对里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至于殿内……
刚入夜的时候,赵承钰还能哭着骂出声:“楼厌你这个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后来赵承钰发起热,嗓子也哑了,便骂不动了,只能啜泣着胡言乱语,一会说:“老师,阿钰错了……”一会又是“父皇救我,救我!”还有些什么“朕要杀了你!”“放肆!”“饶了我”之类的话,细细碎碎从乱糟糟的纱幔里传出来。
楼厌对赵承钰的威胁全然不理会,只有在听见“顾长安”“老师”的时候才会更加凶恶起来,他发着狠咬牙切齿,一遍一遍告诉赵承钰:“微臣是楼厌!”
赵承钰于是又会哭着,求饶一样威胁楼厌:“你放开我,放开!”
小皇帝本来就惹人怜爱的脸半垂着泪,哭的眼睛都肿了,看起来更加让人怜爱。
可是这样的一副可怜模样落在狼子野心的人眼里,只会激起他更加强烈的占有欲。
楼厌做着犯上的事情,轻柔地擦掉小陛下的眼泪,状似怜惜,实则铁石心肠:“能得陛下垂爱一宿,微臣死也无憾了,不过若是可以,臣还是想……就这么没休没止地和陛下纠缠下去!”
……
暴雨之后是个大晴天。
小林子带着伺候的人站在门外,问赵承钰是不是要起身时,金尊玉贵的小皇帝嗓音喑哑,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缩在凌乱的布料中,恨恨地看着穿戴整齐,人模狗样的楼厌。没法出声就用唇形告诉他:“朕……会……杀了你!”
楼厌活动着筋骨,一脸餍足。
小猫又亮出爪牙,尽管确实能取人性命,但楼厌无所畏惧,低低笑了一声。
又是这样的笑,昨夜他就是这么笑着,做尽了犯上之事。赵承钰险些咬碎了牙。
楼厌凑近赵承钰耳边:“陛下想杀就杀吧,微臣就在这里等着陛下杀!只不过陛下现在这副样子……杀我之前,是不是要微臣帮陛下喊外面那些人进来吗?还是……陛下希望微臣伺候陛下起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