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本也不应是将军你的父亲,只是你父亲运气着实太好,先帝的人还没被养出来,就被谏官给谏了。”说实在的,这事儿大哥哥和孤说起来的时候都在笑,“先皇也没了法子,才取了你的父亲,因为他最老实。”
将军沉默的看着孤,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结果没想到老实没用,刻板认真才是真的。愣是没想到他能将这镇北军给拉起来。要饷银时,先皇只得搬空了他自己的私库,免得面子上过不去。”
这也是孤觉得这个王朝要完的一大原因,国库空虚帝王的私库倒是很富足:“祖制不能违,可怎么遵从,就是聪明人的问题了。”靠在靠背上,孤挑眉看着底下目瞪口呆的副将与若有所思的文士。
将军还是那一副刻板的模样,他看着沙盘过了许久才打破了沉默:“你可知其他三个虎符,长得什么模样?”
“这要看你要虎符做什么了,”托着下巴笑盈盈得去看周围的傻大个,“如果你想要拉拢南方军,孤的答案是没见过。如果你想要离间南方军,孤的答案依旧是没见过。”虎符有什么用呢?
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啊。
“那怎样你才会见过!”站在内测的一个将军看起来急了,他急冲冲的模样让孤想起了那日御花园内真的把大哥哥当做刺客,忠心护主的武将:“当你们的将军登基为皇,”不再隐瞒真实意图,“孤便见过那虎符的模样了。”
“这是要挟?”青衣文士好笑,“难怪将军说,陛下还是个孩子。”
“威胁?怎么会,孤是什么人啊,敢威胁新皇。”胸口有些疼,不过不碍事,“只是比起如今四方的模样,孤还是蛮喜欢将军治下的北漠。”看着五官俊朗的将军,“且不说他为人如何,就这长相,孤也是心仪的紧啊。”
将军终于抬眼看孤,不过眼神很陌生:“若无虎符,我们没有名头南下。”他倒是听出了孤绕圈子的真正原因,直接将他们聚集此处所遇到的问题告诉了孤,“现下南方未定,内忧外患正是进攻的好时机——”
“如果你是想要拿下所有的地盘,孤倒是有个不错的建议给你们,在拿下他们之前,将内斗挑的更大,让他们求救岂不更好?”想起大哥哥当初给孤的那些资料,“别的孤帮不上忙,这件事孤倒是能帮你们做些事情。”
毕竟怎么从内部玩坏所有人,是孤最擅长的。一个帝国都能被孤拖垮,这件事更简单不过,最复杂不过人心,而孤很擅长。
对于孤的话,大多武将嗤之以鼻,反倒是那些凑在一起的书生们,看起来信了孤所说的话。就连他们看着孤的眼神,都变的如同参透了什么。
“你有什么法子?”将军托手看孤,“说来听听?”
“当年的红玉,也并非一文不值,只可惜他被赏错了人,从此才变得一文不值。”孤靠在靠椅上慢悠悠的揭开了自己的答案,“你们以为,为什么那红玉,忽然身价大降,还不如那路边的石头了呢。”苏王不是傻子,先皇更不是,所以自他登基,苏王再未曾入都。
来来往往不过是因为一个权字,当年苏王得了虎符,满心欢喜以为掌控了南方兵权,却发现先皇耍了他。只是那时他在都城的权利已经被母后与先皇联手铲除,甚至借着暗部与过去的交情,将他彻底驱了出去,困在了苏州。
“陛下看起来胸有成竹。”
“孤只是相信将军的手下,都不是无能之辈。”并非恭维,而是当孤听说了这些人的名字,恍惚想起当年太傅曾说过一事,那是他当初外放北疆时遇见的,“无能之辈,也没那个心胸,与孤论势。”
青衣文士不恼孤的挑衅,依旧是那副小秘密的模样:“今日之前,也未曾想见天下人唾弃的亡国之君,是这般的模样。古人说三人成虎传言误人,如今看来古人诚不欺我。”他无声将回一步,甚至点名了孤过去的行为。
只是那已经腐朽的根基,孤懒得同他们解释:“留着孤的性命,就算是孤欠你们一次,所以这些无关大局的小事,孤不会隐瞒。”
“孤现在发现更好玩的事情了。”
第66章 图腾 ...
将军的人到底怎么接洽的苏王, 不是孤所在意的事情。毕竟要夺这天下的是将军, 而不是孤。若不是他多事留住了孤的性命, 而孤也如他所愿确实想要看一看这天下大定的模样的话,无论如何孤都不会帮他出谋划策的。
但是接洽的人失败, 便在孤的意料之外了。
当将军带着信使找孤并告诉孤这个消息时,孤正坐在榻上打谱。没有了阿骨作陪, 一个人总是会变得无聊,想要找些什么消磨时间:“苏王不愿与我们接洽, 甚至直言让我们滚呢。”他的声音到不见懊恼,一如往昔。
将军坐在了对面,再自然不过的拿起了白子与孤继续这盘棋。虽然商谈失败了,可他的脸上不见气馁与不满,反而心情很好:“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嘴上说的那么信誓旦旦, 第一条谋略就失败了哦。”
“失败了?不能啊?”苏王不是盯着南方的权势很久了么,孤当年刚登位时, 他甚至来信找过孤。否则孤又怎么会如此肯定他会相助与将军, 可这才几年, 他就改变了注意:“你到底是怎么同他说的?”
“说——”将军拖长了声音,孤敢肯定, 孤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淡淡的笑意,“本将军希望他同本将军一起, 匡扶皇室正统,重立新君。毕竟先皇待他不薄,他理应为当今陛下效忠。”他笑着落子, 抬头看孤。
……他绝对是故意的。
“你告诉他,孤还活着?”心下思绪翻滚,面前的棋盘像是活过来一般在眼前翻滚。再瞎孤也看出将军不是真心想要拉拢苏王,否则也不会将孤在他手中一事告知于苏王。孤就不信,他没听出那日孤嘴中的不屑。
倒不是有惧于旁人知道孤还活着的这个事情,实际上当初一把火烧了小院子时,孤就已经做好了不得善终的准备了。虽然不曾深入百姓,可孤对自己在民间的风评自信得很,暴露了将军留住昏君的命,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告诉他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么?”将军下棋的速度比五年前快来了很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几乎是孤的黑子刚刚落下,他的白子就紧随其后,快到孤产生了他根本就没有思考的错觉。
只是他是如何想的呢?
“你的天下,你说了算。”如今已不是孤的王朝,又哪里有说话的权利。没人希望他人轻贱了自己,孤自己不想要命了是一把事儿,别人不把孤当把事儿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你都不怕麻烦,孤又怕什么。”
随行的那信使看起来胆子都快被他自己抖没了,贴在帐篷边缘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挂饰。这幅逗趣的模样让孤忍俊不禁,而将军也随着孤转头看见了他的模样,好脾气的笑出了声:“过来给他说一说你收集到的情报。”
那侍从自然遵从,弯腰凑到了我们跟前将他所见一一道出。孤听着他所述条理清晰,甚至一些边角细节都被他讲到了:“你的倒是好记性,”这人长得相貌平平,可这记忆力已经赶得上孤的暗卫了。
大哥哥的记性也是一流,不过他好像更喜欢把自己的重点放在别人的反应上,而不是同眼前这人一般,放在了细节:“公子赞缪,”他笑的特别谄媚,“小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记性,比别人强了百倍不止。”
他倒是不谦虚,弯腰站在那里将他一路的见闻碾碎了细细道来。大哥哥还没离开前,孤也不是没想过救一救这片土地,只是外无兵权内无纯臣,与其花几十年让他再度枯萎,倒不如破而后立。
他已经说到了苏王地盘上的买卖行当了,不知从哪里探听的消息,就连房子多少银两他都探了个清楚。听他在那里喋喋不休,如同切身去了那城镇,见到了那里的风土人情,见到了交易买卖,见到了百姓的作息。
“将军看着孤做什么?”转头就瞧见将军带着笑看着孤,他眼睛弯起看着很是愉快。
“臣还是第一次,瞧见陛下因为外事,忘记了落子呢。”他夹着白子看孤,说出来的话却让孤的心跳慢了一拍,“一直以为陛下最喜欢的便是下棋,如今看来对民间的说书人,也很有兴趣啊。”
“孤不过是在考虑应该走哪一步而已,”急慌慌的落子,可是一扫棋盘孤便意识到中了套。下棋多是黑子先行,可眼下还未吃子,棋盘上的黑子就比白子多了三颗。他不止算计了孤这一次,将军在孤注意到之前,还算计了孤一次。
“陛下真可爱,”将军低声笑了出来,低哑的笑声抑不住的从他唇缝中迸出,难掩愉悦,“若是喜欢听这些民间之事,且与臣一说,那么多说书人,又何苦为难陛下一人坐在这里,独自打谱呢。”
孤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的,不是羞的,而是气的:“把孤囚在帐篷里的,也是你吧。”
“外面乱的很,”将军倒是没有否认,“您现在可不能有事啊。”
他本着一副全为孤着想的模样,可孤就是能看出他装模作样的着想背后,调笑孤的恶趣味。倒不是说将军在撒谎,而是眼下比起给孤解释一个合理将孤困在一处的理由,他更享受看着孤气急败坏的模样。
只要想到这一点,孤就很想抬脚踹他。
做帝王的好处就是当你想要发火,明处没人敢违逆你。从至尊之位上掉下来的第五个月,孤第一次后悔把那个位子玩没了。不是因为荣华富贵,不是因为至高无上,而是因为孤想要狠狠地责罚这个看孤笑话的人。
将军大概是看出了孤的气氛,他忍着笑干咳一声:“陛下知道什么叫做说书人么?”
“朕不是笨蛋。”孤觉得有必要用自称提醒一下他,孤还是旧王朝的帝王呢。
然而将军一副浑然无觉的模样,睁着眼给朕装无辜:“陛下竟然知道什么是说书人?这可真让臣倍感意外。”他把倍感两字拖的很长,“不过陛下知不知道,说书人除却讲一讲当今的时事,还会讲些恩恩爱爱?”
……他是把孤当蠢货么?
“当然啦,陛下对那些恩恩爱爱肯定不感兴趣的。”他虽然抿着嘴角,可声音将他的愉悦暴露无遗,“那臣就把您眼前这个说书人,带走了?”
说书人?
孤扭头打量着那信使,实际上从他进帐子到现在,孤还真的没有仔细打量过他。本想着这是将军的人手,孤不好多看,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孤对将军那些人手也没多大的兴趣。只是不看不晓得,如今仔细一看,这人确不像是从军之人。
“所以,你找了个说书的糊弄孤?”说什么送信失败了,都是假的吧。孤当初从那么多人里选定了将军,看好的就是这个人一心为民且身有军功。他不是会拿大事做玩笑的人,所以孤猜测他只是想要戏弄于孤,和谈是真的成功了的。
然而将军再一次让孤见识了什么叫做跌破下限,只见他笑着摇头:“陛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对陛下那可以说得上是忠心可鉴了。借了天下人的胆子,臣也不敢戏弄陛下啊。”他笑的特别开心,这让他的话很假。
然而自觉却告诉孤,他说的都是实话。
怎么会有人将真话说作玩笑呢?
抿嘴看着他,孤一时抓不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了。他说洽谈失败了,孤不信,因为苏王确实窥探着权利。可是这洽谈如何失败的,眼前这个所谓的信使到底是不是真的前去洽谈之人,又或者只是一个说书先生,孤都不知道。
若是往昔,大哥哥会给孤一个答案,可是孤的眼睛与耳朵已经不在了。
“此事责任不在陛下,”将军收敛了自己的笑意,“那苏王如陛下所料,很愿与臣想商。”
说到正事将军倒不再那么轻浮做作了:“这人,也的确是前往苏王地盘上,与其接洽之人。”他敛了自己的笑意。当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里散去了柔和,深暗的令人心生寒意:“这些,臣都没有欺骗于陛下。”
他仍叫着孤主君,只是过去孤是他的君主,而如今孤是他的阶下囚。
“可你并不想要于他商谈,”若这人真的只是一个说书人,那么将军派他去苏王地盘上的意图,就不用更明显了,“你派人,不过是因为除却你,其他人都赞同孤的意见。”想要兵不血刃,想要将利益最大化。
孤的意见管用,可也是最卑鄙的方法,坐收渔翁之利,便是如此。
“不,”将军认真的看着孤,“我做了,不过是因为这是你的意见。而洽谈失败,也的确在我的意料之中。”他毫无惧色,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孤,“你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不可告人,那些不承认你的人,不要也罢。”
孤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放下豪言壮语:“协商失败了又怎么样,你且看着,本将军连匈奴都能打的俯首称臣,区区一个地头蛇,不足为据。”
第67章 孤烟 ...
将军和孤不是一类人, 这一点孤很早就知道。
将军是孤最想要成为的那一类人, 骄傲、自信、果决、肆意, 他有着这样的资本,也不吝惜的挥霍着他的资本。
他像是夏日的骄阳, 让人觉得刺眼,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如同冬日的暖源,吸引着孤。
孤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很小的时候想,长大了却不再想。许是因为孤发觉孤与他终究是不同的,不利局势下孤只会想着如何算计人心,而他想的是如何正大光明的突破眼前的困局,拼的一片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