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凝闻浑身一震,又与时晏相视一眼二人皆是俨然,又齐齐盯着劳咏。
被诸人紧盯着,劳咏一时之间又显尴尬,道:“许,许是小的记错了。”
阎斗春急了神色,道:“你啊,还不快想想!”
贺凝闻道:“管家忙于府内事务,多半是见于府内。敢问一句,府中可有新人?”
“有!”
“快搜。”
既是为了搜查李兰朝,贺凝闻自是愿意亲力亲为。但向阎斗春提出此事时,时晏却拉了拉他的袖子,而后指了指自己。
贺凝闻略有些诧异:“你要去?”
此言一出,阎斗春与劳咏亦是讶然:时晏此时看着身量较小,再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只是让人看轻不少。
但贺凝闻自是不与他人一般想法,时晏伸手指了指贺凝闻又指地,贺凝闻很快反应过来:“你要我留下来?”
时晏点点头,阎斗春心中疑色更多,时晏又比划了几下,贺凝闻明悟过来:“他是说我身上有伤还需饮药不便动作。”
阎斗春扯了扯嘴角,道:“怀小姐与小兄弟拳拳亲情令人感叹。”
贺凝闻不料时晏注意到这点微小之事,心下微动,又想以时晏武功对付宵小自当不在话下。只是先前见时晏不过作画已有溢汗,想必缩骨功之痛仍不减,他面露担忧之色,道:“不好,你……诶!”
时晏一双明眸澄澈明亮,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向阎斗春抱了抱拳便转身出门去了。阎斗春随即道:“劳咏跟上,叫护院与怀小姐一道好好搜搜。”劳咏看了几眼诶诶几声也连忙跟了上去。
贺凝闻皱了皱眉,倒是阎斗春笑呵呵道:“小兄弟既与小姐一同行走江湖,想必小姐也有功夫傍身,不必担忧,还有我那八大护院各个身手不凡呢。”
贺凝闻不好说自己只是担忧时晏受缩骨所累,只好点了点头,道:“我倒反需要他来照顾了。”
后堂突然跑来一位粉衣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口中喊道:“老爷老爷,小姐醒了。”
第12章
诚如贺凝闻所想,时晏此刻仍备受缩骨影响。他是个不喜欢疼痛的人,虽修习过缩骨功却少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时晏抬起手摸了摸腰间蓝底云纹扇袋,先前他为着红妆却又不喜折扇离身,便取了扇袋缀在腰间,以便不时之需。
若是叫他逮到了那个李兰朝,也得让人好好受受分筋错骨的滋味。
好在是时晏此刻又将幂篱带上,旁人无从看清他脸色如何。
其余护院仆从记熟丹青便各领了个方向搜查,唯有管家劳咏恐时晏女子身娇体弱又失语跟在他身边以防不测。时晏不好挥退他,便拿着轻飘飘的画纸思索李兰朝可能藏身何处。
阎斗春语焉不详,他只知阎小姐被劫掠以银两换之。那侍童必是眼见妹妹被抓而逃,匆忙下逃窜至此。如何途遇阎府一行暂且不论,据他所知李兰朝与阎斗春并无宿怨,持质阎小姐一事便是临时起意。想必持质事发之时必然离京阜不远,却又要能够让他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取走银两。
综合而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侍童定是与李兰朝在阎府内行下如此勾当,然几十万两白银以他们二人之能若是卷走也得是大张旗鼓惹人注意,除非……除非那银两并未运走,只不过是藏了起来,待风声一过便再取出。
若是如此,李兰朝等虽需藏匿却必然不可能远离京阜,况且阎斗春也说了他的下人自昨日起巡视不断,任何异动定会引起注意。
时晏微微一笑,心中已有定论。
……
“莫非,他们并未离开阎府?”
贺凝闻此时同样在思索此事,方才阎斗春因爱女转醒变急忙安排下人招待他在府中闲适便随侍女又去后堂了,贺凝闻正好寻人煎药自己便在花园等候。
“怀公子,您的药煎好了。”一位侍女端着托盘而来,贺凝闻谅她端着药盅一路而来辛苦,连忙接过放在石桌上。
托盘上除却药盅餐具还备了些许糖果,贺凝闻备觉妥帖,开口便谢:“多谢姑娘特意买这佐味之物了。”
那侍女原意转身离去,听到贺凝闻的话又面露诧色,顺着贺凝闻的目光瞧见糖果又笑:“公子说笑了,这是你的药包里的。恐是买药的人体恤入微。”她停一停,又道,“公子若是没事依依先退下了。”
贺凝闻心中一暖,点点头不再劳烦她。饮罢药汤,贺凝闻看了几眼摊在碗碟中的糖果,终是没有拒绝好意剥开糖衣吃了下去。
果真很甜,将他先前的苦意一同裹挟着都取代。
脚步声又响,一位梳着垂发灵蛇髻的黄裳少女身后跟着几位粉衣侍女从后堂月洞走入了花园,夹杂着几声叹息,却又在看到贺凝闻的时候倏忽停了。
贺凝闻眼力较好,立即起身拱手道:“惊扰小姐。”
阎小姐脸色依然苍白,步伐很缓地走到亭边与他隔着几步道:“无妨,你就是那位怀公子吧。”
“正是。”
阎小姐又将目光转到桌上药盅,见药已尽便吩咐下人:“将药端下去吧。”她多看了贺凝闻几眼,面露踟躇,贺凝闻道:“小姐可是有话要对在下说?”
阎小姐轻轻嗯了一声,又吩咐侍女退到亭外,坐到另一边先道:“我从父亲那儿听闻了,怀小姐亦是可怜人。”
贺凝闻却知时晏唯一苦恼恐怕只有缩骨一事,但这却不能对阎小姐言明,他便将话题转移至阎小姐身上:“我辈行走江湖自是对纷争早有预料,倒是小姐受惊了。”
阎小姐知晓自己父亲的脾气,便问:“你知道?你是自己猜出来的么?”
贺凝闻点点头,阎小姐倒是脾气很好,只是因为被劫掠的经历恢复不了精神声音轻轻:“这本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我倒觉得他遮遮掩掩反而错漏许多机会。”
子不言父过,阎小姐却说得很真切,语中既忧又伤。
贺凝闻不料她眼界开阔,赞道:“小姐说的是。”
阎小姐又问:“我听父亲说你有了思路,可知道贼人藏身何处了?”
贺凝闻见她坦然,也和盘托出:“如若没错,应当还在阎府之中。”
这倒是有些惊到阎小姐,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眉间又上怒色:“……真是胆大包天。”
“阎小姐。”既是阎小姐坦然,贺凝闻便不拘小节开问,“斗胆请小姐将当时之事一一道来。”
阎小姐面色又是一白,却并非是因为贺凝闻这话,倒像是陷入了不好的回忆。贺凝闻见她脸色愈差,又道:“小姐若是不愿就当在下冒犯。”
阎小姐摇摇头,却道:“并非冒犯……实在,实在贼人行事,惨不忍睹。”
说至最后,不知回想了什么眼中泛红,她闭了闭眼,又是深呼吸几回,平复气息才道:“昨日我与寻常一样出门施粥。因父亲家大业大总是担心有小人不轨,于是总会派些护院跟着我,只是县中水灾惨不忍睹,我便分派他们也一道去救护伤者。
况且家中护院逐队成群,我也没有全然熟知,又听父亲说了你的想法,恐怕就是因此被贼人逮了空隙。
……我有一位从小相伴的侍女叫夭夭,她是随着我一同被掳掠的……”
阎小姐说至最后声音突然多了悲色,贺凝闻并不出声惊扰,只待阎小姐自己平复了心情才又接着道,“昨日施粥不知怎的,预计的粮食用完了,可大家都还在等着,我欲回府提粮,身边并无护院,便与夭夭一道回府。
为了节省时间,我才与夭夭从人少的道儿回府。我想毕竟县中不大,四处皆有府中侍卫或衙门之人,况且水灾过后灾民皆是饥饿许久疲弱无力,若是遇上不轨之人只需高喊便即刻会有人前来援助,况且又离府中较近。
不想就是这样的侥幸之念害了自己,也害了夭夭……我,我不明白,他们要钱又为何要杀了夭夭……夭夭……”阎小姐情难自控,竟鼻头一酸落下泪来,贺凝闻连忙起身递了块干净的帕子给她,阎小姐见状明悟自己失态,却是摆手婉拒,拿了自己的绣帕拈去泪珠,满目通红地道:“他们,他们简直不是人。明明已经,明明,却还是杀了夭夭,他们故意的……”
贺凝闻不料其中又牵扯进一条人命,听阎小姐此言颇有怨怼,他思索片刻却是明白其中原委,无外是让阎小姐更加憎恶‘贺凝闻’这个名字罢了。
叹息过后,贺凝闻又道:“阎小姐可对昨日被关押的地方有印象?”
阎小姐迟疑道:“我是夜间才醒的,加之昨夜疾风骤雨屋内只有一盏烛火,莫说屋内如何,就是那两人的容貌也是隐约。”
贺凝闻心下一沉,阎小姐竟没有看到李兰朝的脸庞么,他飞速眨了眨眼,追问道:“身形如何呢?声音呢?若是将那贼人揪住,小姐可否凭声音对峙?”
阎小姐显然被他急促追问逼得有些局促,却仍是皱了皱眉后坚定道:“能!”
“他们二人一高一矮,身形差别较大。”
时晏握好阎府塞给的佩剑一跃而上屋檐,不顾那位管家以轻功赶回阎府附近。阎斗春是水灾后来到京阜的,县官为迎贵人收拾了一处无人且临近的院落给阎家人居住,而这院落周围的屋子也自然失去了主人。
“屋中狭隘,他们说话避不了我,但他们只在我面前谈及如何向我爹讨要赎金之事,后面的东西他们却是出屋去了。”
洪水冲刷过的房屋破损不堪,门窗倾斜,再无人烟。其中却有一扇门是关上的。
“夜雨声声,我只能听得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依稀是妹妹、逃命,似又争吵。”
时晏自恃武功高强,脚尖一点到了屋檐上,掀开瓦片先行探查了屋内并无埋伏才翻身入屋。屋内简陋,桌上仍有一烛盏,时晏伸手试探,虽已冷却仍是干燥,必是近日才使用过。
角落杂物中有一捆散落的麻绳,若是不错定然是捆缚阎小姐所用。
“诶,怀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去?你知道他们在哪了吗?”
屋内一眼望尽,时晏却仍觉有异,他以剑鞘挑开角落堆成小山的些许杂物,一具少女尸体藏匿其中,身上衣裳仍因水渍血迹而湿。却是能看出下手的人手法残忍,在这少女身上捅了不少口子才让其死去。
时晏眼神渐冷,污人清白,劫掠钱财,如今又恶意虐杀,李兰朝当真是觉得披个假名便无法无天了吗。
“小姐,小姐你怎么在这?怀公子也在?小姐,恕属下无能,府中并没有找到可疑宵小。”
脚步声渐响,依着时晏非凡的耳力,细碎话语入耳不在话下。
“他们怎么来了?”
“谁知道,是不是你身上被放了什么?”
时晏再眨了一次眼。
……
“抓到了,抓到了!”劳咏兴高采烈地奔入府中,贺凝闻登时快步迎去,紧随而来便是仍带着斗笠的时晏,只是此时垂纱上却染了点点血迹,在白纱上尤其碍眼,后面又有几个护院如拎小鸡一般提溜着一个书生进了门,贺凝闻连忙走到时晏身边,低声询问:“你没事吧?”
时晏却嫌这面纱麻烦,撩起露出姣好的面容笑了笑,而后把佩剑随手塞入路过的下人手中,又对贺凝闻以口型道:“我将那为非作歹之人杀了,这人就交你出气了。”说罢又将纱幕放下。
贺凝闻点点头,亦是感激一笑,这才转头看向丢在庭中被卸去双手之力的李兰朝。
“别来无恙了,贺凝闻。”
第13章
料想他们上一次见面仍是天都涤风宴中,一者狼狈一者洒脱,只是如今倒了个个。
李兰朝第一次知道贺凝闻这个名字是去岁冬日,他途径越陵听人提及一场惨战,大雪纷飞,白梅傲立,却终究都被血染得艳丽异常如骨红照水。
他独自去了血迹斑斑的战斗废墟,不见尸体,只有处处血污将一处和乐住所变作人间地狱。
他就是在此听闻了踏血寻梅的威风,又得知此人不过江湖新秀,此前并无旁人知晓贺凝闻的消息。
恶从胆边生。
李兰朝虽不通武艺,姑母家中却有不少江湖关系,他也耳濡目染了些许技艺,又有暗器傍身,用以欺骗一无所知的路人倒是够了。每每打听了消息他便与贺凝闻避着走,他一路假借身份不说享威作福也是有惊无险,直到去往天都。
他提前得知了时晏与贺凝闻去往安川镇这才放心换了方向,哪知一切早已是圈套。
“这八辈子的霉运原是叫我撞了。”
他想起彼时在涤风宴上的的话。
李兰朝直勾勾盯着俊秀的男子,贺凝闻这张脸倒是与他并不相似,面容亲善俊朗,饶是没有虚名也当叫人容易升起好感。
还不及贺凝闻答话,阎小姐听到他的声音立即快步走了过来,扭头对着阎斗春说道:“就是他!他连同另一个家伙劫掠了我还杀了夭夭。”
阎斗春见贼子入彀,当即让人去喊了官府前来,此时安抚女儿道:“县令必然不会让他好过的。”
李兰朝却无意旁人,仍看着贺凝闻。贺凝闻倒是问:“为什么是我?”
“这个世上只有你能叫贺凝闻吗?”李兰朝嗤笑一声。
贺凝闻倒无谓自己姓名被揭破,只是李兰朝这浑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却着实让人不喜,他抿了抿嘴角,道:“名字罢了,你当然也可以叫这个名字,全天下人都叫这个名字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