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眼神沉了下去,少有的慎重,他转头看着陆迟说道:“陆迟,小亭便麻烦你带到陆家去了。”
闻言,陆迟千百个不愿道:“我当初几乎是要断绝了父子关系才同你出来的,你让我此刻回去?”
江眠看了陆迟一眼,没有否认,反而再次强调道:“你一定要护好小亭,安全地让她到陆府。如今小亭没被抓到,林家的绝技就未落到江奕的手中,只怕你这一路也未必顺当……”
陆迟讷讷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了。不过你可一定要小心!”
赫连墨抬头看了一路上都沉默着的虞岚一眼,轻描淡写道:“为防万一,虞岚你跟着去吧。”
被点名的虞岚眼前一亮,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反而还能看出有些欣喜。
这三人也不拖延,带着些先前身上囤着的包裹吃食便走了。
客栈里转瞬之间只剩下江眠与赫连墨二人,赫连墨忽然开口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这时,江眠忽的十分用力地按住了赫连墨的肩膀,压的他生痛。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必须去取一样东西。”江眠道。
赫连墨拧起眉头,问道:“如今形势这般危急,你还要一个人单打独斗吗?”
江眠此刻心中很乱——这一去他的确只有三分把握,其中两分还得是他赌赢了才行。
但……他不想让赫连墨陪他赴险。
江眠深深地看着赫连墨,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印刻于心,片刻后他下定决心道:“你在此地等我两日,若是两日后我回来了,任凭你差遣,若是……”
江眠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想了半晌道:“若是我没有回来,你的武功虽然天下难有敌手,但双拳难敌四手,更难敌阴损招数,你……定要小心再小心才是。”
赫连墨表情少有地凝重起来,他不知道江眠此去要做何事,他也知道事情似乎同他算计的发展有所不同了。
这时候他必须要将江眠留在身边,才能让他的计划继续下去,可是……看着江眠的双眼,看着他如此坚定的心,赫连墨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更有跟踪江眠护他平安的心思,赫连墨惊异于自己的内心,一时之间竟半句话也没说出来,眼睁睁看着江眠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
第35章
今安城中,一座家宅雕栏玉砌,碧瓦朱甍,气派得紧。即使是深夜,门口一从人也拿着刀剑丝毫没有松懈。
——这里正是江眠拼死也要来的江家了。
江眠冷眼观察了片刻,趁着看守大门的人不注意,直接飞身到了梁上,身子在空中轻巧地打了个旋儿。
他瞥了眼门前的这几人,又看了看想要去的地方——果然,那里几乎没什么人看守,也不知是东西被江奕直接带走了,还是江奕至今还不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东西留在江家,留在这个他都不屑于留人看守的屋子里。
江眠抬脚一跃,身轻如燕,落到了另一根梁上,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又仔细看了这些在江家的人,发觉没什么脸熟的了,兴许那些旧人被江奕带去了明月楼,而这些新来的未必识得他。
没空再思索这些,他动作犹如流云,踩着梁顶一路到了那屋子上方。
江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屋子的门口——还有两人打着哈欠看守着。
其中一人说道:“你说家主既然已经得了明月楼,何必还浪费这么多人守在这里?”
“家主的决策,岂是你我二人可以妄言的。”回答他的人困的微眯着双眼,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心中也早有不悦。
他本来就是因为江家夺了明月楼后广招门徒才来一试,谁知道来了竟就得了个看门的活儿,和条看门狗似的,越想,他心中便越觉不服与怨怼。
也就是这时候,他的心思有了须臾的走神。
江眠抓住了时机,趁着不注意,无痕无迹地从梁上落下。
四周漆黑一片,唯有屋前的灯笼有些光芒。
江眠贴着墙壁缓缓走着,不待那二人反应,便在间隙中从袖里抽出一把短匕,横插其中一人的胸口,几乎穿透了那人的身体,以至于那看守之人颤抖了两下,立刻就咽了气。
另一个走神的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回过头来吓了一跳,正要喊出声,江眠漠然地看了一眼。
可以说是一瞬间,江眠便来到了那人的身后,一手捂住了这要叫喊之人的嘴,另一只手手起刀落,自上而下地插进这人的脖颈里。
江眠拔出短匕,松开了钳制着那人的手后,那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冷冷地看了被他杀死的两人一眼,垂下胳膊,血随即沿着匕首的尖尖滴下来。
江眠有些谨慎小心地推开了屋子的门,脚步极轻。此时,尽管只有门前的灯笼上透过来的一点微光,也足以令他看清这屋内陈设了。
在这可以称得上逼仄的小屋里,越往里头走便越黑漆漆的。江眠按着记忆往一处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个熟悉的物件——书架子。
这书架子经年日久,倒没有什么灰尘,不知是不是刻意打扫了的缘故。
江眠心下一紧,怕这里已经被别人发现了。
他慎重地将那书架子往外一拽,旋即又向一旁轻轻一推,只听“咔哒”一声,眼前渐渐出现了条深暗的通道。
江眠又从书架一边的屉子里捞出个珠子——这珠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却可以在夜里熠熠生辉,比那珍宝夜明珠还亮上些许。
就着这珠子的光,江眠走进通道。通道里看不见尽头,极其萧索阴森。
江眠伴随着这通道里自己脚步的回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尽头,视线终于开朗起来。
原来这里又是一番天地,只不过应是有些日子无人光临,某些地方甚至布了蛛网。
地下通道的尽头有处石床,江眠走近,伸手往床上的枕头下面一探——找到了!
黑暗中蓦地一亮,江眠便听到身后来人的声音。
他心思急转,将那东西放进自己衣服的一侧,弯腰躲在了石床的后头。江眠一只手按在只有他知晓的石床机关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匕首。
来人手上端着一柄长烛,身上一袭烈焰红衣,头发高高束起,烛光摇曳下,映得此人更加妖冶。
江眠瞧清楚对方是谁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竟然是江奕!
江奕与以往大有不同,从前的时候穿着向来是最为朴素的,恨不得将自己隐匿于人群。如今却一身让人无法忽视的鲜红长衣,连气质都彻底变了。
“好弟弟,你出来吧。”江奕的语气中隐隐带着欣喜。
躲在床角的江眠眼眸一缩,摸准时机便冲了出去,短匕散发着刺眼的银光。
江奕似乎料到了此招,他拔出在腰间佩着的长剑,猛地发力,往江眠那刺来的短匕砍去!
江眠撤手一转,侧身躲过江奕一击,随即反手向上划去——那是对准了江奕的脖子的方向。
电光石火之间,江奕伸出胳膊挡在前头。
“呲”地一声,短匕扎进江奕的胳膊里,江眠没有立刻拔出去,反而就着力气,用那插进江奕胳膊中的匕首一路推着他向前——直到江奕的后背顶到一处墙壁。
江眠这才将匕首拔出,血倏地涌出,不过在红衣之下却并不明显。
“你…”江奕想同江眠说会儿话,然而才刚开口,江眠又狠狠地将短匕送进江奕的胸中,江奕无处躲避,硬生生受了这下,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还你当日的那一剑。”江眠的口吻没有任何波澜,似乎在说着最为平常的事。
江奕看向江眠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匕,还嵌在自己胸口。他一边猛地拽住江眠的手,一边扣住江眠的肩头。
江眠始料未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江奕那里一靠,竟就这样被江奕抱住。
也因为这动作,那匕首刺的更深了。
“我好…”江奕一张口便被自己的血呛了一口,他将头磕在江眠的肩头,口中呛出来的鲜血滴落在江眠的肩膀上。
“我好想你。”
江眠顿了顿,目光十分平静问道:“你为什么没动手?”
如若江奕实打实地同江眠打上一架,形势不会是现在这样。
江眠是下了死手的,而江奕却没有。
听了这话,江奕没有言声,忽然,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也这样刺了我一刀,能和我回去吗?”
江眠缓缓而有力地推开江奕,江奕没了支撑,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不能。”江眠又重复了一遍,“回不去了…”
江奕沉默片刻,突然扭头笑了起来,按了按胸口的伤,眸色一冷,喊道:“来人!”
一群人井然有序地冲了下来,江眠颇有些意外地瞥了眼江奕道:“你早就埋伏好了。”
“我既然放你出去过一次,就不会再放第二次,你是江家的人,是我的人!”江奕神色逐渐有些疯狂,又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脸色十分苍白,说完那些,侧身靠着墙壁喘着气,十分荒唐。
江眠眯起眼睛看了江奕一会儿,自嘲道:“你放我?你分明是要杀我!”
“不是的…”江奕像是在狡辩,“当时!”
江眠截然打断道:“无需多言!你永远可以找到令你自己信服的理由,但我不信。”
江奕被噎得哑口无言,心中犹如一顶千斤坠砸下来,压的他难受的很。
江眠眼神沉了下来,他脚下一晃,便到了那机关处,右手一挥,从袖口中甩出一枚暗器,“啪”地一声击在那机关上。
在江眠脚下的地突然出现个间隙,像是张开了嘴,而后,江眠便整个人掉了下去。
这变况让江奕一惊,用力撑着地想起来追上去,可哪里还有江眠的人影。
江奕眼眶通红,目眦尽裂,又因为受伤极重,霎时气若游丝起来,直接昏死在地上。
被江奕叫进来的一从人一时之间被这情景震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个心腹倒是率先冲过去,将昏死过去的江奕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那些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都跟着去了。
江眠是熟知这机关构造的,自然清楚掉落的尽头是今安城北面的一处小山洞,山洞外头是一整片森林,接壤着凉州的大山。
朝下看了看,估摸着快到底了,江眠拔出短匕,插进石壁里,碎石纷飞。
江眠趁机借力踹了石壁一脚,反身落在地上,轻巧的很。
站定后,他从怀中拿出自己拼了命夺回来的东西——《驭》。
这本是江景云死前将江眠叫到跟前,塞到了江眠手中的册子,而给江奕的是有名的江家剑谱。
他这次回来,一来赌的是江奕自从他走后没找到那石床,自然也没找到这册子。二来赌的是江奕人在明月楼,而他取回这册子也就轻松许多。
只是,江奕没有如他所料呆在明月楼,反而回到了江家,还跟着他来到了石床…若说经历了刚刚那些,江眠心中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
只是今非昔比,他现在有更想守护的东西,何况…何况江奕那一剑刺的实在是太深了,深的让他无法不计前嫌,恢复如初。
取到了《驭》,江眠心情终于轻松些了,父亲说这可在危急时分救命,想必也足以解决赫连墨的燃眉之急。
正在欢喜之时,从那册《驭》中滑落出一封信,信封已然泛黄,字迹也不甚清晰了,只依稀见得“吾儿眠亲启”。
江眠手臂微微收紧,几不可见地颤抖起来——他自从得了这册子后便从未打开过,实则是遵从父亲的遗嘱。
那日父亲咽气之时几乎是声声泣血道:“不到危难时刻,切不可擅自运用这册子里的任何招数,切记,切记!”
谁知册子里竟然暗藏了一封信!
江眠颤抖着手,打开了这封经年日久的信封,抽出里头的信纸,越看,江眠越发觉得可笑起来。
他读完后闭上了眼,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纵然他再努力,也无法掩盖他吐息之间的颤抖。
那之后片刻,江眠脑子都是木然的,他回想起过去种种,终于明白了江奕为何会想杀他。
这样的信,父亲只怕是换了个内容,用另一种语气告知了江奕:你与江眠,并非是亲兄弟。
第36章
那日江眠在山洞里头呆了许久——他回想起过去的二十个年岁,江家从遭遇那场灭门后,从破败不堪到如今这般。
纵使后来江家门徒人数愈发不计可数,在江眠记忆中,最深刻的仍然是他们一家三人在每年的小年夜时,嘻笑打闹鸡飞狗跳的场景。
可谁知连这回忆也都变了味儿。
江景云的这封信,真真切切地朝江眠的心口挠了一爪子。
这一爪还不同寻常,疼劲过去了,余韵还在,根本无法让江眠当没事人一样撂开便忘。
此时江眠脸上的神采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憔悴与茫然。
他犹豫了许久,将那信撕了个粉碎,抬眼看了眼周围,把这碎纸片扔到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
就像是想让这一切真相都埋于此地一样。
江眠侧着头,静立半晌,似乎是已经同周围寂静环境融为一体。
山洞里头特有的草木清爽气息在深夜尤为明显,空气之中飘荡着似有若无的水汽。
而后像是思考定了一般,江眠翻开了手中的那本《驭》。
只堪堪看了几页,江眠愈发不能平静——这!这分明就是白遥当时在明月楼里使用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