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眠见状,取出了白鱼口中的布条,挑了挑眉问道:“你会处理这伤?”
“是!”白鱼满眼通红道,“你放开我!”
赫连墨皱着眉看了白鱼半晌,应了声放开她吧,遂江眠便解开了绑着白鱼的绳子。
*
往后几日,赫连墨发了信号,那些散落在其他地方的弟子们纷纷赶了回来。
白遥伤势看着严重,说到底只是皮肉伤,亏得那白鱼处理得当,也渐渐痊愈。
而江眠在这几日,潜心钻研了许久《驭》。
令他自己都吃惊的是,他的确并未耗费多长时间,便取得了些惊人的成果。
这日,春寒料峭,头上席卷着层层乌云,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薄雾。
赫连墨下了决断,不论江眠成果如何,他已经等不得了。
若再不前进,只怕母亲打下来的江湖声名便要毁在他手中。
他厉声说道:“我们一起回去!”
“是——!”所有的弟子们高举着剑,声音响彻云霄,震的飞鸟四散奔逃。
在赫连墨身后伫立着的是江眠。
江眠弃了剑道后,若他不说话的话,整个人站在一旁,倒是极为清冷的样子。
如今,江眠便这样沉默地守在赫连墨的身后,凝视着赫连墨的背影。
赫连墨回过头去,两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
蓦地,赫连墨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恰如极夜空中一颗星,璀璨夺目,耀眼非常,灼在江眠的心口之上。
只是极短暂的一瞬,赫连墨转过头去,最后看着明月楼的方向,便风从足间过,掠向那处去了。
弟子们跟在后头,江眠伸手,将垂在身后的兜帽戴上,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若这江湖之中,每个抉择便是人生的一个岔路口,那么此刻,江眠奔赴的命运,会是如何呢?
没有人知道。
江湖之中,多的是危局。
当赫连墨站在明月楼下的时候,那丝熟稔感激得他冒出了掩盖许久的杀意。
纵然他在幼时厌倦至极了杀人的场合,然而此刻,交织着杀戮与阴谋的明月楼,是专属于他的。
他可以容得明月楼在计划之中片刻脱离于他的掌控,但是容不得它一直落于他人之手。
尤其,那人还是他异常讨厌的江奕。
白遥站在赫连墨身旁,静静地摆弄着她后来又捡回来的陶埙,轻声问道:“只这几天,江眠能行么?”
赫连墨眼神陡然一缩,只在刹那手腕一转,手中剑翻转之时,无数剑光刺向门前,只听砰地一声,尘土飞扬,门上裂开了几处大口子。
“他不行也得行。”
“若这都不行,还如何指望他能攻入南疆?”赫连墨压着声音低声冷冷道。
倏地,赫连墨执剑指一方,命令道:“杀进去!”
不同于从前的明月楼,如今伴随着雾气,楼中多了几分迷离。
这表面上是看两方弟子的角逐,本质上却是两个首领的决战。
江奕负手而出,立在一角屋檐上,红衣翻飞。但脸色极其苍白,嘴唇连一丝血色都看不见。
见到这样的江奕,赫连墨免不得有些讶异。
“江眠…怎么没跟着你?”江奕张口问道,虽然声音不大,却正巧能让赫连墨等人听见,看来虽然受了伤,他的武学造诣倒依旧深厚。
赫连墨目光冷酷尖锐,盯着江奕笑道:“又见面了,江家家主。”
“至于江眠…我没让他跟来。”
“他心软,我来。”
这时,站在后头戴着兜帽之人悄悄挪了挪位置,隐匿在重重弟子之中,无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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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
江奕衣袂翻飞,鲜艳红衣与苍白面容糅合在一起,更显出几分脆弱之感。
他的手抚在一把长剑之上——赫连墨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那便是清绝。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江家家主,倒有偷他人之剑的癖好。”赫连墨声音极冷,犹如寒冬吊在门庭屋檐上的冰锥。
江奕无声地笑了笑,闻言摆弄了下清绝,回道:“那也比不上楼主,偷别人家的弟弟。”
“哦?”赫连墨稍稍歪过头,“他可不是我偷来的,是我救了他才对。江家主,这事情起因经过你不是最清楚吗?”
话音一落,江奕眼角泛起一丝薄红。
此刻丛丛黑云密密麻麻地笼罩在众人上头,不知何时会噼里啪啦地降下雨来。
一道锐利而又快速的剑光穿透朦胧的迷雾,斩开了这场战局。
赫连墨黑缎般的长发随着他的剑光飞扬,直指屹立在上方的江奕。
江奕握紧了手中的清绝,拔出剑的一瞬间散发出了与之玉石俱焚的杀气。
两人之间的杀意浓烈到震慑了许多人,刀剑撞击之下,沉钝的碰撞感转瞬间支离破碎。
这随之更加激发了双方弟子们的战欲,疾风呼啸,夹杂着凄烈的嘶吼挣扎声,四溢在空气之中。
战局中心的二人来来回回已过了十几招,剑风中裹携着湿冷的水珠,扫过其中一人的脸上时,霎时便泛了血珠。
赫连墨神色转换,十几招下去,江奕的实力比起在林中的初见,进益实属惊人。
本来他不打算使出自己的底线月倚七式的,如今看来……
虽说他知道江眠最终会出手,但此时此刻,尤其是面对着江奕手上用的那把剑,他无法忍耐。
漆黑的额发纷飞,赫连墨运气凝神,一团锋利剑光朝着江奕灭顶而来。
剑光之中,赫连墨人影无形无迹。
半空上,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剑光与其中处之淡然的江奕。
忽的,江奕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霍然回头。一剑挥出,那剑带着极快的速度向前方刺去。
两处剑光相抵,凌厉的气劲各自形成战场。
原本无甚表情的赫连墨此时杀心已起,刚才的第一式竟然被江奕这般应了下来。
那倒要看看,你还能应得下几式!
赫连墨两指覆于剑身,堪堪擦过,那柄本十分普通的剑陡然结出银光,仿佛夜空中澈亮的月光。
那光极盛,赫连墨眸光闪烁,无声无息地收敛了自己这边的气劲,纵着江奕的浑厚内息涌入。
此刻他承受的越多,第二式能还给江奕的也就越多。
赫连墨收剑从下空中挥出一条弧线,携着银光的剑便轻而易举地破开了江奕的设防。
如月光般的剑光洒入,江奕毫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赫连墨。
他缓缓阖上双眼,想着死前竟没能见上江眠一面,真是太亏了。
他明明还有好多话没同江眠说……
就在此时,一戴着兜帽的男子从人群中足尖一点,落在一飞檐上,缓缓伸出手来,在半空中结了个术法。
迷雾之中,风微微动,在那银月般的剑光中,涌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得赫连墨都未曾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奕本在赫连墨触手便可碰得到的地方,如今那江奕的位置也不曾变过,可是赫连墨十分清楚,两人之间明明白白地多了层看不见的屏障。
静候死亡的江奕等了许久,都未感受到什么痛楚,他不禁微微睁开双眼——
只见他心心念念的江眠小半张脸藏匿在兜帽里,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在江眠足下,五尺之内的所有建筑都轰然倒塌,无数黑影自下而上掠出。
修行剑术之人虽也能御气而行,可绝不是这番场景。
如今看来,在与江眠力量交错的范围中,一切都十分不堪一击。
赫连墨回过神来,有些不甘。
他捏紧手中的剑,有些犹豫该不该使出月倚七式的第三式。
一方面,江眠动手是他示意的。可他并未料到江眠可以从他的第二式中兵不血刃地便救走一人,这让他又多了几分危机感。
难道毁了江眠的那几条经脉也不能限制得住么?
在赫连墨回过神的时候,忽的看见前方的江眠猛然逼近江奕,两人交手几回合后,江奕放下了所有的挣扎。
赫连墨十分清晰地看着江眠将一把短刃划过,江奕的脖颈霎时滋出了血。
随后,江奕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挺挺地落了下来。
这时所有人都渐渐停下了手,江奕带着的人看见家主死了,眼神发愣,面色青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而江眠,也猝然吐出一口血来。
刚才的术法,他是费了全力的,并非毫无压力,相反,他承受的痛苦是有史以来最盛的一次。
江眠放下手,有些无力,赫连墨见状,立刻靠近,稳稳地接住了江眠软下去的身子。
赫连墨看着落在地上的江奕,如释重负。
如今他信了,江眠是多么一腔真心待他。只是他心底不知为何,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
赫连墨强压住心底的怀疑,没有说什么。
他一个眼神瞥向一直在后方玩着陶埙的白遥,白遥对视上,身体一颤。
随即她从原本坐着的一处高台上跳了下去,处理这战局的后事。
赫连墨顾不得身后的乱局,他看着江眠毫无血色的惨白脸颊,心乱的彻底。
“你如何了?”赫连墨问道,“其实你不必出手的,我一人也足以。”
江眠脸色苍白如死,微微抬眼看着赫连墨说道:“我的仇,还是我自己报爽快。”
赫连墨手指暗暗扣紧,咬牙道:“可是你怎会伤成这样?是……术法?”
“也许吧…”江眠跌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开来,“我也没料到,这术法如此耗我心力…”
“我们回去。”赫连墨一把搂过江眠的半边身子,微微一使力,便将人扶了起来。
谁知江眠却轻轻地推开了赫连墨。
“我想葬了哥哥。”江眠费力站定,“想给他买个松木棺材。”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这两人仿佛静止一般。
赫连墨皱着眉头,他本就怀疑江奕是否真的死了,看江眠如今这样的态度,他倒觉得自己的怀疑不无道理。
只是,赫连墨没有直说出自己的质疑,毕竟亲眼所见,他并不想惹江眠不悦。
“你伤重,不妨先回去。”赫连墨刻意忽视了因被推开而从心底涌上的阴郁,他重新靠近江眠道,“你实在想,便由我去买那松木棺材,去将他下葬。”
“交给我。”
一声声听着最为体贴的话语,却让江眠变了脸色,他盯着赫连墨看了半晌。
他看出来了,赫连墨不信他。
不信便让他去罢。江眠想着。
“行。”江眠应了一声。
赫连墨看着江眠一个人远去的背影,神色微微复杂起来。
“你去跟着江眠,务必护着他回到客栈。”赫连墨召来白鱼,吩咐道。
那惟白遥命令是从的白鱼此刻却道:“遵命,主人。”
赫连墨蹲下去,探了探江奕的脉搏,确定这人已经死了。
他微微一愕,难道真是自己多想了吗?
*
夜,极为寂静。
风刮过,一地的冥纸翻飞。
赫连墨身后是七八个江家的老人,抬着一口松木棺材。
来送葬的江家人都穿着白衣,一路哀哭着,几个难受的恸哭不止。
到了一处野林,赫连墨颔首示意直接下棺。
白遥一路上都跟着赫连墨,此刻得了授意,她便命令着几个得力的弟子去挖起土来。
回到赫连墨身边后,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悄声问道:“江眠真的杀了江奕么?”
“我察看了,确实已死。”赫连墨冷冷道,“就算未死,这一路上,那密封的棺材难道还不能闷死一个人么?”
白遥垂眉道:“既然江奕都是死,为何他还要出手…”
赫连墨不语,眉宇间隐隐有些疑虑。
“何况主人您今天实在太暴露实力了。”白遥忍不住继续说道,“明明是试探江眠术法的日子,您却几乎没让他动手便要了结别人。”
“只怕现在江眠也心存疑虑的很。”
赫连墨心下不禁一乱,斥道:“住口!”
“我的棋下的如何,轮不到你在这里多嘴多舌。”
白遥欲言又止,看着面前小主人的脸色,更加担忧起来。
“快埋了吧。”赫连墨吩咐道,“我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了。”
……
当埋好那葬着江奕的松木棺材后,所有人皆陆陆续续地离去了。
过了须臾。
“咔吱咔吱——”荒无人迹的这片野林里,一块新翻上来的土下埋着的棺椁发出了诡异的响动声。
土壤自下而上地松动起来,一只手倏地出现,攀爬着,里头的人喘息着爬了出来——正是早已经确定死了的江奕。
只是江奕虽然看着脸色如同死人一般,却是个真真切切的活人。
他的脖颈处伤痕还在,只是远远不如之前涌出血来这般深,如今已经不再渗血了。
江奕手上捏着一片刀片,是江眠与他过招时塞进他手中的。
他确实是一心想死的,因为他的猜疑,他欠着江眠一条命。
所以,在江眠用那短匕割入他喉间之时,他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再次睁开双眼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