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赫连墨哪里听过这种浑话,刀光剑影杀人如麻都罢,他何时怕过这些?可当江眠说着那些话的时候,他真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着。
赫连墨向来心口不一,他硬邦邦道:“你简直…”想骂江眠,又不知骂些什么,最后闭上了嘴。
转身想出门,这里原本还有些温存,如今赫连墨只觉得羞耻异常,也不再想搭理江眠了。
然而刚起身,腰上传来一阵酸痛,赫连墨没站稳,往后倒去。
江眠在后头稳稳接住了赫连墨,他轻笑道:“别害羞…——墨。”
轻轻地一声,赫连墨颤了一下。
“我只不过看的浑书多了些,并非熟练。我也紧张的很…你可懂?”
赫连墨垂眉,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站起来转身推了把江眠,说道:“我没害羞。”
“好,你没有。”江眠笑语盈盈的看着赫连墨,直到赫连墨转过身去。
“你快起吧,今日还有不少事要做。”赫连墨走到一旁开始穿衣,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与酸痛。
他动作不快,像是刻意在等着江眠。
江眠却在此时将视线移到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舒了口气道:“今日我不能陪你了。”
闻言,赫连墨眼里诸般情绪闪过,他伸手轻轻抚向昨日拿回来的清绝,手指一处一处探过剑柄,狠狠握住,问道:“为何?”
“今日是我父亲的忌日,我想看看他去。”江眠还是笑着的。
握着清绝剑的手缓缓松开,赫连墨为自己的那点心思感到了些许愧疚。
他将剑抛向江眠,说了声好。
赫连墨没再说一句话便走了。
望着阖上的门,江眠的笑意霎时收敛起来,他握着清绝,从窗户一跃而下,往某处去了。
*
已经八年有余了,江奕再也没来过这里。
江眠留给他的那张纸条上写着来此相见,他强撑着才勉强到来。
这里是位于北漠河旁的一个山谷,里头葬着他与江眠的父亲——江景云。
北漠河那时还是今安城的一条大河,供养着一城的人民。
如今已经枯竭了,似乎连带着许多记忆也一并枯萎在这里。
江眠已经走了自己的路,和他江奕再也没关系了。
“哥。”一声轻呼打断了江奕的思绪,他的心猛然一跳,几乎立刻就回过头去。
江眠走过来的时候,一袭黑衫随风舞动,高高束起的黑发飞扬着,还是江奕心中那个不知所畏的少年郎的模样。
“我以为我会死。”江奕声音一顿,眼睛里似乎有光,“可是你没舍得杀我,是吗?”
像是迫切地想要得知答案,他拽着江眠的胳膊摇晃着。
江眠站在荒芜的地上,没回答。
他走向江景云的墓碑,眼中有着决绝。
江奕跟着,两人沉默了许久。
“我救你是因为你是我哥,不论是否真的有血缘,你都是我哥哥,照顾我长大。”江眠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哪怕你选择杀我。”
“江眠…”江奕声音带着涩意,“事已至此,我已经不想再解释什么了。”
“我只想说一句话,我爱你,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江眠像是听到了笑话,一句话也不想说。
江奕却想一股子把话都说出来,他继续道:“你成年后,我才发觉自己对你的心意不止亲人那般简单,我想抱你,想睡你,甚至想把你永远囚禁起来,让你再也不能和这个兄弟那个兄弟随便出去。”
江眠浑身一震。
“我会做很多很多和你相关的梦,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江奕的面色痛苦起来,“我想了个最蠢的办法,就是杀了你,杀了你,是不是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可是没有。你被赫连墨救了之后我甚至用你早就同赫连墨相识,定然是背叛了我这样的想法来劝慰我自己!”江奕眼神通红,闪着冰冷的光,“你几乎成了我的心魔,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根本…做不到。”
江眠越听,面色越冷,他冷笑了一声道:“我以为会是什么理由能让你杀了我,竟然是为了这个!”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江奕的衣领,眼中也带着泪:“就只为了这个!为了你不再痛苦,你就要杀我,杀与你一同长大的弟弟!”
“那些温润如玉,待人宽和都是你的面具吗?”
说出了一切,江奕心里一松,他悔也悔过了,已经没什么遗憾的了。
这一松神,因为伤而引起的痛便不再好忍受,他低声呻吟了一声,踉踉跄跄地滑倒在地上,血顺着指尖流进地里。
“从小到大,我就不是个宽和的人。”江奕叹道,“都是假的,江眠…”
江眠闭上了眼睛,全身微微发抖。
荒谬的理由让他对过往的兄弟之情都无法正视,他最引以为傲的哥哥却是这样一个人。
这世上有什么会是真的?
江奕握住江眠击在地上的手,轻声说道:“不要相信任何人,江眠。尤其是…赫连墨,我亲耳听见他说,只当你做棋子…”
江眠怔愣半晌,不愿再听这些,他冷冷道:“你嘴里可有一句真话?”
“这是真的…”江奕眼神忽的清明了下,猛然吐出血来。
江眠一惊,扶着江奕倒下去的身子,吼道:“你断你自己经脉?!你想死!?”
江奕嘴里含着血沫子,一张嘴那血就涌出来,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拉着江眠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我……杀你一次……杀我一次,平了。江眠…你……!”话没说完,江奕便死在了江景云墓前,干净利落。
春日里,日光正盛。
江眠怀里是死了的江奕,他的身体正渐渐冷去,世人都会以为江奕是死在了与赫连墨的决战里,没人会知道,这是他自己选的死局。
他不过是想将一切说清,说完也没了活的意志。
江奕骨子里是个疯魔了的人,这件事江眠竟然到今天才知道,这已经太晚了。
在江奕想要权不要情之时,可以轻易除去牵动自己心肠之人;而在他又想要回来这情时,他也可以放弃一切,乃至生命。
暮色上来的时候,江眠已经将江奕埋了,就埋在他父亲墓的旁边。
他抬头仰望着落日余晖,其中映着谷中四散的浮尘,忽然间想起了不久之前他还同江奕一同赏着雪中最亮的那盏月。
冬日里,江家的梅花开的正好,梅花香伴着杯中的温酒,一切都仿佛还在昨日。
或许…过去早就已经不见了,只有江眠还以为那还在。
江眠曾为了江家不顾一切,也为了江奕而执着过,他是爱着江家的,那是骨血里融进去的,是炽烈的。
那是江眠生命的二十年里最为深切的感情,亦是他自以为这辈子不会松开的一根线。
这根线竟然就这样断了,无声无迹的,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刻消逝了。
江眠脑海中闪过江奕死前对他说的话,加上昨日本就存在着的疑虑,他苦笑着想到——赫连墨,你会怎样待我呢?
我又有什么可以值得你利用的。
江眠忽的感觉到冷意,没抗住咳嗽了几声,空荡荡地飘荡在山谷里,显得有些幽远。
江湖里事情向来瞒不住,明月楼楼主用月倚七式,未负其母之名,夺回清绝之事已经传遍了。
那戴着兜帽的江眠反而因半张脸被遮住,未被带着名字议论纷纷。
人人只道赫连墨麾下有一高手,举手投足杀人于无形,传的绘声绘色,有意思的很。
赫连墨已经将白遥白鱼都遣散了,不知是因为什么,他没杀了那两人,反而给了她们自由。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赫连墨废去了二人的武功,是生是死,就看她们的造化了。
因着这事儿是赫连墨当着江眠的面亲自动手做的,像是在证明着什么,可江眠已经不再计较这些小事了。
既然是棋子,既然是利用,他倒想看看,赫连墨究竟要干什么。
何况,江眠也是无法拒绝赫连墨的,这是泥潭,他早已深陷其中。
在一切被揭开前,若是被利用着爱着,他想他是愿意的。
--------------------
quq哥哥杀青
第44章
自江湖安定以来,不知不觉已过了两三月,夏日炎炎,连风都是热的,天地之间犹如一个火炉,烘地人极不舒服。
明月楼一安,其它大家虽没什么动作,但那日江眠使出来的令人亮眼的武学秘籍却成了人人想要的对象。
月倚七式是赫连墨家传的剑术绝学。人人虽说好奇,但剑术这东西,小至江湖中小卒,大至武学世家的公子小姐,哪个不是自小修行?想要习得好,终是要有些天分与机缘的。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过去后,这么多年来,剑术能练到赫连墨这般水准的,江湖里也就这一个。
从而整个江湖,大家也好,无名之辈也罢,均想要些别的长处傍身,来立住自己的位子。
譬如陆家的暗器、林家的奇门遁甲之术,还有人丁并不兴旺的梅家的易容……小辈们在江湖各地兜兜转转,搜罗着自己能练的奇怪武学…也想名扬江湖一番,只不过至今还未有声名大噪的罢了。
如今突然出现了个神秘人,能用从未见过的招式抗住赫连墨的月倚七式。
就算危险重重,却也惹的不少人拼了命也往明月楼里闯,想要一睹神秘人真容,顺便领教他那不知名的招式。
有了打斗,外人才有机会窥探那秘籍的一二。
这几个月来,除了这些小打小闹,似乎是彻底安宁的模样,殊不知其平静湖水之下涌动着的是汹涌的暗流。
江眠并未戳穿赫连墨将他当棋子之事,反而与他更加亲近起来,两人两耳不闻外头事,倒过了不少安生日子。
直到某日,江眠修完术法后想回屋,看到空中飞过一只白鸽。他蹙眉,凝神细看——看到了坠在鸽子身上的一个小小瓶子。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回头将自己关在了修行室里。
在另一处,赫连墨身着黛蓝色劲衣,暗纹没什么规则地散落在衣裳各处,一处不宽不细的灰黑色腰带束在他的腰间,那腰还是一如既往的劲瘦。
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赫连墨听到了几声“咕咕——”后,眸色一暗,他下意识握紧了手,手指因用力还在颤抖着——他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惧。
赫连墨走到窗前,手指轻轻一弯,那小白鸽便乖巧地落在了他的指节上。
他从白鸽身上拿下来了小瓶子,又从其爪间将一卷成小团的纸抽了出来。
纸上只写了四个字——“万事俱备”。
赫连墨苍白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瓶身,触到了一手冰凉,尽管是严热的酷暑,那瓶子却像是与世隔绝一般的寒凉。
赫连墨低头拿着那瓶子坐了下来,将纸焚烧待尽。
他捏着瓶子的手愈发用力,霎时,没有丝毫犹豫,他打开那小瓶子,将里头的东西一饮而尽。
极寒涌入身体,赫连墨眼中凝结起冷意。他忍住那激烈的痛感,嘴唇几乎要被咬破。
这是他让白遥研制的一种毒药,入体后三十日内若无解药便全身功力散尽,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想到:我真是个…疯子。
白遥制毒一流,制药却不行。这毒并非她原创,而是南疆圣教中一种控制人的手段。
给想要控制的高手服下,让其为自己卖命,每隔一月赐一次解药,却不尽解。
他也是从母亲口中才得知的此毒…随后便暗中让白遥去研制,解药不重要,只要此毒。
有了这毒,江眠…才会主动带他去南疆,才能……
赫连墨低声笑起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这毒虽说是慢性毒,却实实在在地痛…太痛了…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赫连墨竟觉得心口生疼。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些日子美好的像个梦。
赫连墨也犹疑过是否要继续下去,可每当他沉浸在这些时日中,在深夜人静时,在他与江眠同床共枕时,梦中总会出现母亲那微笑着的面容,刹那间变为死前的嘶吼——她喊着“让我回去——!”
赫连墨只觉得胸间,由内里凝结成冰,甚至无法呼吸,他跌坐在椅子上,等着这起毒发过去。
他隐约听到了幼时母亲坐在他床边,哄他入睡时给他摇的那个铃铛声,赫连墨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那小小的半枚铃铛,想着——快了…母亲,你快要回家了。
“赫连墨——!”江眠一进房间,便看到了嘴角沁着血的赫连墨,急得他已然忘记了要来干什么,冲过去,入眼的却是那半枚铃铛。
这——这和父亲一直珍藏着的那个铃铛竟一模一样!虽然只有半枚,但其纹饰制作无半分差别。
江眠来不及震惊,他没费力,便将赫连墨抱起来,往里屋的床上放下,随后伸手握住了赫连墨冰冷的手。
赫连墨眼睛紧紧闭着,却又痛苦不堪,身子微微颤抖着,极其畏寒。
江眠手指缓缓收紧,他想起了今日飞进来的那只白鸽。
赫连墨,我纵着你利用我,可不是让你伤害你自己!
他一手托住赫连墨的背,一手送入内息护住其心脉。
须臾,怀中人终于不再颤抖了,赫连墨睁开双眼。
江眠难得脸色极差,硬邦邦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