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臣今后不住在宫里了。”
杏黄的外袍落在玉编的垫子上,皇上自行除了外袍席地坐下。矮几上是各样的冰盏,皇上拣起一粒樱桃,冷冷地问:“原因?”
顾谨言知道,若要说什么病已痊愈之类的话,皇上一定不予理睬。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以残忍一点的方式也未尝不可。
“桂王之事,记得陛下说过,不愿让朕牵连其中。以前是臣太自不量力,如今,臣只想做个平平安安的拾遗。”说出这样违心的话,顾谨言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皇上咬下一口樱桃,口齿不清地说:“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呀。”
重拳出击,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皇上不是说过可以将臣推出去的么?”
“我是说过,不过已经错过时机了。”
顾谨言脑中一片空白。
“真的。”皇上竟然叹了口气,似有懊悔之意,“就是昨晚,本来已经决定了,可是顾大人你太……朕竟然下不了手。”
看着顾谨言蹙着眉头说不出话的样子,皇上忍着即刻将其推倒的念头,伸手拉他一同坐下来。
“顾大人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刚才那个理由,你以为朕会相信?你以为朕会相信顾谨言是苟且偏安贪生怕死之徒?朕该怎么说你才好……”
“皇上,臣真的,真的必须出宫。”
“那你给朕一个真正的理由。”
四下无人的安静,顾谨言只听得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那是因为,臣对皇上,有非分之想……”
说完这话,顾谨言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七尺男儿,原本就应该坦荡荡,不堪的自己,也应当面对。顾谨言在心中一丝苦笑,笑自己这几日战战兢兢的自己。
只是……
“卿所说的非分之想,到底是哪种呢?”
睁开眼时,皇上的脸赫然近在咫尺,吐出的气息骚动着鬓角的发丝。
那人略歪着头,眼中的神情让人跟本不能直视,挺直的鼻梁,微微弯起的双唇,突出的喉结随着呼吸上下,锁骨之下,更是□着一大片结实平整的肌肤……顾谨言突然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这种吗?”那人缓缓在耳边说着,声音里已经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瘦长的指尖拂上了脸,顾谨言微微一颤。
明明是冰凉的触感,顾谨言的心却快要融化掉。
指尖滑过脸颊,扫过耳垂,插进乌发,手掌停留在纤白的脖子上细细摩挲。
这种感觉,真是……要命。
“皇上,不要,戏弄臣。”顾谨言说的断断续续……
“还是这一种……”皇上却置若罔闻,手掌更加用力的同时,突然的低头一口,用力地吻在了顾谨言肩颈相接的地方。微微吃痛之下,方才如涓涓溪流的快感顷刻间如洪水一般泛滥出来,难耐的一声低呼,将顾谨言自己的理智和自持悉数吞噬……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手臂轻易地从早已松散的夏衣中抽出,主动地绕上对方的身躯。
肌肤相亲的滋味原来竟是这样……
下巴被抬起的那一刻,一丝清醒划过,但那也只是在说,哪怕是万劫不复,也不想退步抽身。微歙着双唇,顾谨言放任对方的长驱直入,全新全意地回应着,纠缠着,品尝着,索取着……
夜凉如水。
一阵清风吹进来,翻动着紫纱的帐。
紫檀的温凉稍稍缓解了某个部位火辣辣的疼痛,顾谨言扶着床栏,挣扎着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勉强往身上系。即便是嫔妃侍寝,也不能留在甘露殿过夜,这点规矩顾谨言还是知道的。
“你要做什么?”顾谨言脚还没下地,已被皇上拽住了衣袖。
“臣自然是回飞霜阁;陛下应允的话,臣回家也可。”顾谨言不敢回头去看刚刚还与自己翻云覆雨的人,话说得冰冷。
“你这个样子走得回去吗?”
顾谨言一时语塞,春色未尽的脸更加红了起来。玩笑也好,羞辱也罢,顾谨言此刻不愿面对。
“对不起,下次便不会让你这么疼了。”
下次?!顾谨言反射性地挣扎,换来的却只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你后悔了?”见不得顾谨言逞强,皇上的话里已经有些愠怒,用力一拽顾谨言便倒在了他腿上。
“没有。”
“那你为何这般?”
“臣,只是不便用陛下龙床。”
皇上将顾谨言轻轻地抱到里面,从来没有过的温柔:“没有女人上过我这张床,所以你安心睡吧,很干净的。”
夜长明-17
庆宁之所以太阳当头的就过来,是因为淑妃的乳母李夫人。李夫人出宫采买,顺道去兴和宫请安。庆宁问淑妃近来怎样。李夫人说,娘娘近日倒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庆宁便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有什么心事?”庆宁单刀直入。
“没什么,自寻烦恼罢了,姐姐不必担心。”淑妃描着纸上的牡丹,抬头微笑。
“快说,我可没什么耐心。”
没有回音。
“该不会真的是因为那个顾谨言?”
“姐姐觉得呢?”
“莫非真如传闻所说,你与那姓顾的有私情?”
淑妃笑了。
庆宁按住淑妃肩膀,差点将她摇散架。
“你知道这深宫向来都是是非之地,为什么一点都不避嫌?多得让旁人不得不起疑的赏赐,还天天往飞霜阁去,也难怪会有那些传言。我原以为姓顾那小子的几首酸诗不过是哄哄那些怀春的小丫头,怎么连你也……”
“若真那样,倒还好。”
庆宁蹬蹬蹬道退了好几步,“你,你什么意思?”
淑妃放下手中的笔,微笑道:“要是我与他有私情,你说皇上会不会把他杀了?还是把我杀了?”
皇上到甘露殿的时候,早已有三个人在凉亭里候着了。
“怎么,三司会审么?”看着庆宁、永安、元潜三个表情不善,皇上顿时觉得事情很好玩儿。
“你把顾谨言打发回家了?”对于正事,庆宁从来不拐弯抹角。
“正是,皇姐莫非想留他?”
“跑得倒快……皇上真大方,随手就赏了个中书舍人,连升三级啊。”
“嗯,本来还想给他一个参知政事的虚衔,他不要,也只好作罢。”
庆宁气得吐血,参知政事!!有了参知政事这个“虚衔”,便是实质上的入阁为相了,这岂是儿戏之事!
“皇上向来公私分明,这次为何将区区一个顾谨言凌驾于家国之上?皇上对顾谨言到底作何想法?”想不到,庆宁长公主说起义正言辞的话来也还是很有气势的。
“皇姐何出此言?”
庆宁站了起来,开始历数皇上的种种“罪状”:“为什么让他住飞霜阁,登基以后你不是不让任何人住吗?为什么还亲自喂药?你不是连母后的茶杯也不愿意用吗?永安你也拨给他用,当初我要借他去兴和宫两天你怎么就不让呢……抄诗帖这种事就算了,算你爱才;半夜给人关窗户又是怎么回事?”
皇上扫了一眼永安,永安立即低下头。
“朕不过想笼络他这个人才而已。”
“皇上同他一起私诏刑部,内卫查出来的情报,连我都不能透露,却可以当着他讲!”
元潜也自动低下了头。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别狡辩!”
皇上端起茶悠哉地喝着,摇头叹气。“是你们多心了……”
庆宁痛苦地扶额头。
“那么,用人都都用到床上去了?”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其实不怪庆宁。若在前朝,男风并非多稀奇之事,皇帝养男宠也是屡见不鲜。虽说如今民间仍是有些前朝遗风,但朝野之中尊儒重教,早已将之视为异端。尤其是鉴于先朝就是败在男宠上,先皇因此下过禁令,凡皇族子孙,豢养男宠者,贬为庶人。
想当初永安最先过来报告这事苗头的时候,庆宁也想过,礼法归礼法,皇帝年轻,偶尔发发龙阳之好不必管束,瞒一瞒也就过去了,自家弟弟决不是那不顾大局只知道寻欢作乐之徒。但是,自从听了元潜和永安说的情况,再看看淑妃,庆宁着实担心皇上把自个儿的心都给折了进去。
身在皇家,庆宁深深的知道,若是什么人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太重,不管这个人是臣子也好,男宠也好,无疑都绝非国之幸事。
即便是惹你不高兴,我也只能挑明了。自母亲走后,这样的事情就只能由我来做。
庆宁吐了口气,等着皇上的回答。
“皇姐可还记得当年父皇临走前?”皇上突然的一句,庆宁有点愣。
“皇姐可还记得当时的顾尚书?朕要用他他却执意辞官去追随桂王,朕许他做丞相他不做,朕许他封万户他也不要,若不是朕……哼,你们倒说说,顾家的人,除了情义,还有什么能拴得住?”
在场其余三个人,正如茶壶盛汤元,大张着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这,这这,也是“情义”?”
“你以为呢?”皇上面色冷峻,元潜和永安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当年皇上就做得过分,如今又……区区一个顾谨言,值得皇上如此么?”
“值不值得,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总之此事到此为止,你们别插手,朕自有分寸。”
皇上走后,元潜窃窃地问:“长公主,您说陛下他说的,是,是真的么?”
“咱们三个人,都是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你们都应该了解皇上吧。”
其余两人犹豫着点头。
“倘若不是皇上,别人要是这样说,我是,不会信的。”
“那您的意思是,您相信。”
“我的意思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废话一样。
“若要真是如此,顾大人多委屈,顾大人其实是好人。”永安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好心人。
庆宁听了这话大怒:“什么好人,他们顾家尽生妖孽!”
元潜悠悠地说:“长公主,人家那叫人才。”
庆宁话锋一转:“他们家还有几个兄弟?”
“本来是有三个的,如今只剩下两个,小的那个还是庶出的。”
“幸好幸好……不对,他们顾家断后才好。”
厄……
夜长明-18
“所以说”,事后,庆宁还不忘对淑妃交待一番:“皇上对那姓顾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劳神了。”
“多谢姐姐。”淑妃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顾谨言离家算起来总共也没多少时日,回来时家中却已“添丁”。
此“丁”乃郭连剑是也。
郭连剑在顾府混得风生水起,真不知道是施了什么手段。
先说上下管家仆役,没有跟他不熟的,无不是热络相迎,点头哈腰。对顾大人和顾夫人,郭连剑则是“伯父”、“伯母”亲近得很。顾夫人显然对这个“贤侄”很是疼爱,日日留饭,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声“剑儿”,幸亏顾谨言好涵养,才没当桌喷饭。顾夫人私下对顾谨言讲,郭连剑父母去得早,可怜见的,你对他要亲厚些。就连顾府一向苦大仇深的二夫人也让郭连剑“二娘二娘”恭敬的称呼以及三天两头带进来的小东西哄得眉开眼笑。小顾小姐就别提了,可怜小小年纪,哪里经得住郭连剑这倜傥公子口吐莲花。
唯一保持清醒的,倒是顾三公子。
晚上顾谨言给小弟温书,小顾拉住顾谨言悄悄说:“哥哥你烦不烦那个姓郭的,我可烦他了。”
顾谨言笑道:“他如何招惹你了。”
小顾很是愤愤:“自以为相貌好,就狂成那样,今天大娘还亲手给她做炝锅鱼,气死我了。”
顾谨言听不出小弟的逻辑,疼爱地摸摸小顾的头。
小顾看着顾谨言,很严肃的地说:“哥哥莫要被他哄了,俗话说,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要我说……”
“要我说,说人家坏话的时候也要小声些才对。”郭连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小顾身后,把着小顾的椅背,一脸挤兑的笑。
被人家当场抓住,小顾立即火烧一样红透了脸,但是小顾可不是白给的,磕巴两下后立即挺直了胸脯:“我没说你坏话,事实就是如此!”
“行啊你。”郭连剑存心要和小顾玩,拉了椅子对面坐下,“那要你说,本大人是奸阿还是盗啊?”
小顾横了他一眼,开始一本正经地分析:“我看你比我家还有钱,应该不是盗,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郭连剑偏着头,邪恶地冲小顾咧嘴。
小顾霍地站起来,指着郭连剑的鼻子说到:“你,你就是想欺负我哥哥!”
郭连剑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说,三郎,本大人呢是不会欺负你哥哥的,想欺负你哥哥的怕是另有其人。”郭连剑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谨言,顾谨言只当事不关己。
小顾再聪明也到底还是小孩儿,轻易就信了郭连剑的话,“你说那人是谁?”
“告诉你也没用,你又护不了你哥哥。”
“谁说我护不了……”
“一点武功都没有,怎么护?”
“那,那你不是说自己会武功么,你可以教我……”
小顾毫不自知地掉进了狐狸的陷阱,顾谨言苦笑着摇摇头。
郭连剑于是全面占领顾府,并从此有了更加冠冕堂皇的进出理由——教小顾武功。
然而,郭连剑武功虽好,却不曾学得卦术,不能预知未来,否则他一定会后悔此时的决定。
事情发生在小顾“练武”时,不小心伤了手腕。小顾怕惊动母亲,师徒二人便去找顾谨言。
“顾兄可有跌打损伤的药?”
顾谨言放下手里的书查看了一下小顾的手腕,便起身到床边,拉开柜子抽屉找。
各色的家常用药,一瓶创药尤其显眼——皇家的东西,一看便知。
然而,顾谨言臂上伤口早已愈合,也没见、没听说他何处有伤,拿这药做什么。
某人的眼睛里,瞬时一片阴霾。
小顾敷完药兴致不减,丝毫没察觉郭连剑突然的情绪低落,嚷嚷着要继续学暗器便把郭连剑往外拉。郭连剑弯腰捡起花盆里小小的鹅卵石,夹在指间,腕上一抖。啪的一声,小顾循声望去,便见院子一角的石榴树上,最大的那颗已经开了花,稀烂。
这一幕,落在随过来的顾谨言眼里,某种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夜长明-19
是夜,正是顾谨言在门下省当值。
一同当值的杜大人是新来的京官,尤擅诗赋,与顾谨言一见如故,难得一同当值,来了兴致便斗起了诗来,联了将近百句,两人都累得半死。这会儿杜大人方便去了,顾谨言好不容易清静下来,踱到窗前透了口气。树影斑驳,顾谨言不自觉地朝甘露殿的方向望去。
不知道皇上是否已经歇息了。
想起皇上便不由得想起甘露殿一夜,自己竟然如此……而那个人却如同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样……顾谨言正想得出神的时候,却让人从身后抱住。胸口狠狠地悸动了一下,不用说话他也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是谁。
“皇上……皇上放手。”明明心里欣喜得不行,嘴里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略作挣扎,不出意料的被箍得更紧。
皇上没有回话,直奔主题,从背后咬住了顾谨言的柔软的耳垂。顾谨言浑身一麻,忍不住嗯了一声。这个人,只一夜便已将自己的身体摸的一清二楚。趁着顾谨言松懈之际,皇上一边亲吻着耳下的肌肤,一边迅速解开了顾谨言的衣带。一只手不安分的划过锁骨,故意停留在胸前,另一只手一路向下……
“不要,皇上……”夹击之下,顾谨言颤栗着喊了出来,用力转过身来,推开对方。
“喊这么大声,你是怕别人听不见么?”
顾谨言难为情地拢拢凌乱的衣衫,“皇上,这里是左省,杜大人少时便会回来。”
“可是,你要朕怎么办。”皇上说着,将顾谨言重新搂入怀中。紧贴之下,顾谨言明显的感觉到,两个人的某个部位都已经硬挺了起来,本来已颊生春色的脸顿时燃纸一般地烧。
“顾卿不是与朕一样想要么……”说话间,皇上已重新将顾谨言的衣服退去大半,暗淡的烛光照着略显单薄的身躯,玉白的胸前两点嫣红。
“会让人撞见……”
“难道你不想朕?朕已经忍耐多日了。”
“……可,此地不宜啊”,薄缎与肌肤摩擦着,顾谨言的气息分明已经不匀。
“你放心,没人能过来。”说话间,头已经抵至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