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海
作者:Banana
文案
我喜欢用城市来形容心情,累了是北京,累极了,也还是北京。
我是在火车上认识的许应,二十八个小时,大多的时间都是在相对无言。
那像什么呢?
许应笑言,...也许,什么也不像。
我是一个人坐上了南下的飞机,在两年后。
有人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你知道么?
北京,有海。
北京,曾经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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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北京有海:
1.这个故事并不是出于虚构,但我也不肯定它的真实性。
2.我经常会想一些沉重的事以来求得自己的轻松,所以这个故事看着不会太好过。
3.我写文,正如看现实的眼睛,经常自己骗了自己。
4.还有,我向来不会写能看透剧情的文案,但也不会胡说八道地乱摆文艺。
5.最后,各位还能忍受我的读者,请多多留言吧。
内容标签:怅然若失 都市情缘
主角:许应,我,纪夏
第一章
2007年 冬。
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许应。
在回成都的火车上,他坐在我对面。旁边是卧铺隔间,我手里淡红色的票上也写有硬卧两个字。还有一些磨砂的感觉,让我不想轻易折损它。
我并不想花费很长一段的话来说我对许应的印象,因为实质上没有一个人在初见的时候可以于我心里定性,所以初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不过,许应很特别,原因是他外貌上的另一种东西。
干净漂亮,甚至有些女气,头发略染,眼睛下面有一圈浓浓的阴影。因他是坐着的,我见不全他穿的什么。
我是学设计的,所以对什么都格外留心。
比如一个人的表情,神态,他今天选择这样一身衣服是出于心情还是目的,我会去想,会让这些问题占据大脑经常出现的空白时段。
这比独自发呆有意思的多。
但这截车厢太小,能看的人并不多。
于是,在下午四点后又过了三个小时,火车已从北京开出了很远。
从一截截铁轨上过去,可以看见白色和灰色的矮房子,芦苇还有工厂,田坝。这时候在车厢的隔间对面,我和许应隔个小桌子面对面坐着,他在看外面,而我低头给小侄女织毛衣。
我见过照片,她头发带黄,脸色长得很健康。所以选了中黄色的线搭配桃红色系圆点,看似复杂,其实织起来也就只是麻烦。因为从北京到成都要在火车上睡一夜,二十八个小时那么久,这么长一段时间找件事来消磨是非常重要的。
我通常都会在上火车前一天的夜里,想好。
认识的人会觉得我不像一个能耐下性子织毛衣人,而我也想不通这么多的耐性是从何而来。……也许是以前被锁在铁窗口里渡过的每一天都有关系,那是我的童年,更是我过去的监狱。
突然,有响动从背后传来。我回头见到一个穿制服的人推着铝皮车子从软卧车厢里走出。在经过连接处的厕所前,有个穿警服的人出来,端了个橘黄色的盘子又回去。
是餐车。
我转头想。
夏末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坐的是软卧,那次遇见公安押人犯,就在隔壁车厢。半夜里经过门口见里面的人都光着膀子抽烟喝酒,外面拷了一个人犯,脸和眼神都是灰溜溜的。
那种眼神很恐怖,他用一种想要吞掉所有人的眼神在看着房内,也看着只是路过的你。我不记得那时是怎么过去的,也不记得为何要过去,因为他留给我的印象太深。连当夜睡在床上的时候,都被一整晚的铁轨敲击声弄得睡不着。
然回过神,餐车已经过了点点。
有很多人都掏钱出来,十五块一份的饭,讲究一点有封好,不讲究就是敞开的。虽然这时候还冒热气,但恐怕再走一圈就会没人要了,到时候会降成五块一份。这些事在我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并不知道,是在餐车吃饭的时候听列车里的橱子说。
那人带了白帽子,看着非常滑稽。
他说,“……最好还是那时候买了。”
我一边想一边抬头,对面的许应也抬眼,好像要说什么。脸色在青白的顶灯下显得有些发黄,眼下的阴影也更重了一些。
“你不饿么?”
我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不说不行,因为眼神对上了。
“别吃那些东西。”他皱眉,口音能听出来跟我来自一个地方。他低头,呐呐蠕动嘴唇,压低声音说,“那不干净。”
“我不在意那些。”
“我是说……”
“没关系,我不在意。”
我笑着摇手。
“……”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叫什么?”我掏出一张十块和五块递出去,“要一份,谢谢,……那个菜。”
可能是不知我在问他,他愣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瞬息间变化,“在问我么?”
“对啊,你叫什么名字?”
“许应。”
这个回答,不是很大方。
可能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姑娘,或者是一个在做并不是那个年龄段该做的事的怪人。我看着他的表情,难免会觉得他在想,在把我往一个奇怪的地方想。
许应又转头去看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如戏剧开场前的那个黑幕。
“外面好看么?”我吃了一口橘色塑料餐盘里的东西,除却一边车厢里的说话声,又换了一个问法,“……在看什么?”
“不知道,……我没其他的事可以做。”
“不看看书?”
“没带在身上。”
“我有,……看不看?”
“……是什么?”
“午夜善恶花园,挺不错的。”我弯身从装毛线的纸袋里拿出书来,上面有些微皱,因我毕竟不是一个爱书的人,对比封面和纸张的干净整洁,我更在意那些故事能在心里停留多长时间。
我又补充了一句,“才买的,我没看过。”
“听你那口气还会以为你看过了。”许应笑了,唇红齿白,“我以为女孩子不会看这种书,沉闷且通篇的描述。”
“是让人头疼,至少他后几部书我都没有看完,我以为以前的会好一些,不那么装。”
我也说笑。
“可惜不是,现在好像改变了不少。”
“对,可还是不能习惯,”
“……”
许应突然低头没有说话,我以为是他没听见,或者不想说。
但我的声音不小,他应该不会听不见,那么就只有后者的可能。我皱眉,这样非常不礼貌,……或者他的性格本身如此。
如果是性格,我就不能怪他。
他低头看着桌面,又看看侧边大口吃饭的男人,起身走过来皱眉用很小的音量说。
“……能陪我去一下厕所么?”
“去厕所?”
我反问。
每节车厢都是该有厕所,并且也不远。但这不是重点,我是个女人,他是男人,男人找女人陪着去厕所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我不敢走远了,行李在这不好……”
我懂他的意思,换做是我也不会轻易离开,除非那个大箱子里面没有贵重物品,或者钱和手机都随身带着。
“没关系,我帮你看着。”我转头向床铺中间的几个箱子扫了一眼,“是哪个?”
“这不是,……我是想你能陪我去,在外面等着就好。”此刻他的脸涨得很红,撅眉说话的样子使本来就女相的脸更为娘气,“不远,就在这前面。”
我看了他一眼,但脸上的表情应该很不好看。
“……好吧。”
若在平时肯定会拒绝,因为这算是一种程度上的骚扰。但我也不知为何今天要让步,也许是许应的表情让我不能拒绝。
虽然他说得软弱,可在人心里却是一种强烈的要求,可怜得让你不得不答应。
许应站起来的时候我注意他下身穿着紧身牛仔裤,作为一个男人来说那下身的线条是非常漂亮了。他右边的脚有些内拐,细看下来能发现右边的腿比左边要细。可能那种拐动他自己控制不住,甚至在皱眉的时候还面露了厌恶。
我跟他一前一后地走了几步,直到车厢之间的风口上。
铁窗下用手铐铐了一人,他背靠铁柱,半伸开两腿,手指是卷曲地把脸埋在双腿间,似乎在睡觉。我看了一眼,许应也看了一眼,然后他飞快地开门进到厕所里面。
碰地一声关门,那人醒了,睁眼看过来。
他看到我,而我看不清他,或者也是心理作用就不想多看。
“起来,吃饭。”一个公安从车厢里出来,前衣襟敞开,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而不是衬衣。手上端着一桶泡面,地上的人嗅到气味后抬头,喉结滚动着吞了一口口水。
我想他肯定不是觉得那好吃,而是饿得实在受不了,只有靠在铁门边转动眼睛接过那纸碗。
“筷子,……筷子?”公安自言自语地低头掏了掏衣兜,又转身朝车厢里面走去,隐约能听到他在里边说话,然后响起了一阵笑声。
很刺耳,我一个外人都觉得非常刺耳。
可地上的人端着纸碗一言不发。
“你等一下。”
公安从房里出来,招呼了一声后往车厢那边走去,过了软卧就是餐车了。
我看着他匆匆地过去,这才想起许应一进去也许久,自从关了那扇门就没有了声音。火车开的是夜间,从细缝里灌出来的风很冷,我缩着脖子站在一边开口问了一句,“好了么?”
“……等……等一下。”
里面的声音很小,但很慌张,随着一些哗啦风声我听见门把转动。
“好了?”
“嗯,谢谢了。”
“不谢,回去吧。”
他出来,面色苍白,抿动嘴唇看看我,然后转头向车厢走去。不过确实很僵硬,本来就有些异样的右脚就很明显了。
我听见一些叮当的声音,回头时那人坐在地上转身,手铐敲击铁杆清脆作响。他的眼神一路跟随看了过来,深深沉陷在阴暗中的眼睛是一个菱形的轮廓,看得人背脊发凉。
我不知道是自己停住了脚步,还是因他的眼神走不动,僵持了几秒钟后,只见他低头抽泣,把头低了又低,以至脖颈成了一种奇怪的姿势。好像在蓄积什么,在努力让什么达到一个临界点,等它,最终破裂。
……他抬头一声哭吼,用力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软卧车厢里的人闻声跑出来,一阵骚动附和我听不懂的叫骂。他被按在了地上,脸上沾满厕所门前黑湿的水。
他看来这边,并且泪流满面。
我打了一个寒颤,脚下有冷风一阵阵灌进裤管中。
“走吧。”
许应在身后说。
“走吧,……回去吧。”
他的声音由小变得更小,如一个人在埋头哭泣。
“我求你了。”
最后的这一句,他是真的哭了。
在背后留下了很久很久都不能让我忘记的哭声。
一个人是可以为一件讨厌的事情找很多借口让自己不去做它。每一个借口都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直到那个借口天衣无缝并且无懈可击。
在第二次见到许应之前,我先接到了一个电话。
才刚过了春节,路上人很多。我吃了饭从屋内出来,缩紧脖子夹上手机走在街边。因为是闹市,又正值各大百货折扣的高峰期。我一个人朝商业街背后走去,跟迎面而来的都有些格格不入。
“你好,我是许应。”
手机那边的声音有些陌生,和印象中在火车上听见的大有不同。就算那个印象已经在逐渐淡化,但始终有一丝一缕会留在心中。
那是我跟他认识的痕迹,已经在生命里刻出了一道线。也仅仅是线而已,时间短促,并没有画成一张图。
“哦,……你好你好。”
出于礼貌,我寒暄了两句。
“你现在忙么?”
“……不忙。”我先应声,不过想起下去还得与人见面,才慌忙改口,“噢,……是有些事,等会儿要去见一个人。”
“……那明天呢?”他的声音一直都很礼貌,问话的尾音很轻,如一声叹息娓娓道来。
“明天?”
迎面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由将手机拿紧了一些。
现在,我有一点点后悔跟许应交换号码的事。
说实在的,交换号码只是出于礼貌,我从没想过以后还能跟他有牵扯。
对于他,我无法否认,确实是还有许多的疑问。但我不打算弄明白,因为我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没有任何的好处。
举个例来说。我每天都会遇见很多人,那和我有过一两句交谈,或者印象深刻的人。这些我都不可能一一看清楚,理清楚,问清楚。如果他对我没有帮助,或者是融不进我的生活,那就在明天,后天也就随着时间慢慢忘了。
要清楚的是,我跟许应,也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路人。
“不行么?”
他又问了一句,有了一点点企求的意思,
“……”
我沉默了一会儿,在路上停了下来。
面前有许多人皱眉看过来,好像对我这个巨大的障碍物不是很高兴。
“不行就算了吧,……你先忙,或者等哪天我们都有空,再说了?”
“明天可以。”我点头,斜眼看了看面前纷纷投过目光的人,有些不由自主地扯笑,“可以的,你是要见个面么?”
“……”
他沉默了许久,手机那边传来一点点杂音,是在一种安静里面延续出来的声音。隐隐约约像哭,有像笑,还像有人在唱歌,让人觉得无比的寂寞。
“……对。”他说,“一起吃个饭,或者是你想去哪儿走走?”
“就吃饭吧。”我说,“外面那么冷,走也走不远。”
“也好。”
“在什么地方?几点呢?”有几人过来,走得很近,几乎碰到了我的胳膊。我侧耳将手机夹好,看了看包内钱包犹在,这才松口气继续问他,“……你说个时间。”
“你什么时候方便好坐车?”
“坐车?”我笑了,“在成都我从来不等公交,这才那么小个地方,到哪儿都一样,我宁愿打车。”
“……那也在你家附近找个地方吧,我过来。”
“……不,我过来。我家位置比较偏,没什么东西。”
我拧眉。
其实这句话是在撒谎。
在城南随处都是饭店酒楼,随便找一家都不差。我只是不想被认识的人看见了,被说三道四。我的母亲曾在办事处的周年庆上被伤害过,所以我知道流言的力量有多么地恐怖,它会把本来坚强的人击溃,推入一个深渊。
可成都就那么小,抬眼之下四处都是熟人。
……你只有躲,躲到一个不被他们看见的地方,才能让流言不会不胫而走。
“……那在罗马假日广场如何?那儿有家韩国料理很不错。”他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补充一句,“也安静。”
听完,我只有哭笑不得。
那个广场其实就在我家边上,走路仅仅五分钟。我处心积虑地不想跟他在家附近见面,却忘了许应也是成都人。我之前编造的谎言反而是自己搬来一块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成了一场闹剧。
“你笑什么?”
那边的声音很疑惑,而且能听出来他是真的有问题。
“没有,我朋友过来了。”
我看着前方人潮中张张陌生且熟悉的脸,又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这样啊,那我不打搅了。明天就两点在假日广场旁的苏宁电器见。”
“好。”
他的声音里面有歉意,然后很不好意思地挂断电话。在我还没有把手机移开的时候就切断了网络,听着一声咔嚓后耳边剩下的无限寂静,我很难再重新移动脚步。
“好,……明天见。”
对面已经没有了声音,我还是笑着说。
然后不慌不忙地把手机收好,抬头,向前方走去。
『别人都觉得你在笑,可你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哭。』
隔日,在苏宁黄色的招牌下等许应时,一个朋友给我发了这样的短信。
他是个文艺青年,也是久久等不来冲动的文艺青年。他喜欢写东西,可总是连不成一个篇章,总是一段段支离破碎的语言。如这句一样,拗口,难懂,然后突如其来地袭击人。
我会认识他的原因是网络,能和他深交的原因是在知道父亲有外遇时曾向他寻找过安慰。
“你在做什么?”
他又发来了一条。
“等人。”
我弯身坐在花坛边,一边回话一边留意从面前过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