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返魂丹----祝灵

作者:  录入:01-01

梵替看到是个丫头就呆了一呆,他最拿丫头没辄。
“一大早的你们跪来瞪去地搞什么?”
梵替一回头,陆霞在门口站着,衣饰齐整,带点奇怪地看着他们。他赶紧过去想扶他,他却自己走过来,那丫头妖怪立刻楚楚可怜地瞪大双眼看着他,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
陆霞温和地摸一摸她的头发,拉她站起来,又蔼声道:“眼泪擦一擦,不用怕。这人只是恐吓你一番,实际上没有那么凶的。都怪我忘了提这里还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住——”又回头望向梵替:“清游,这是我收的小厨娘,三百年的田螺精,她手艺好,也很聪明灵巧,你要好好待她。”
梵替一头冷汗地听那小丫头也叫他主人,也受了那丫头对他的一拜,心中暗暗感叹这些妖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孩童大小心思却很是灵敏。
那只小田螺精躲回自己水缸里,梵替扯扯陆霞的袖子,小声问道:“你这屋里还养了其他妖怪么?”
“嗯。”陆霞点点头,从袖子里摸了摸,又扔出来个什么东西,滚到地上变成一个圆溜溜的小孩子,眨眨眼睛就害羞地跑到一边去了。“衣食住行方便起见,少少收了几只打杂用,这只地瓜精经常帮我看院子养花,平时倒很乖,就是一不注意就爱钻我衣服。”
梵替黑了黑脸。他不能日日和陆霞在一处,所以每当在这里时总想当然地认为偌大空间只有他们二人,然后便自有一种不同的满足与感触。可是……
男人嫉妒是无能的表现,所以梵替告诫自己心境要常放得宽大平和。用完早饭,梵替劝陆霞再去歇息一会,陆霞却摇摇头,道,你随我出来。
陆霞绕过那丛红彤彤的玫瑰,站在一处抬头看天。看了老久,他叹口气,道:“还是又有事了。”
又问:“你从京城过来之时,有没有看见过元昭应?”
陆霞纵然仙职被革,仙力全无,阴阳术数卜筮符咒方技这类基础的谋生手段却是革不掉的。他观见星象,觉得帝星晦暗,围绕阴云,而且情况似乎还挺严重。原本他昨日就惦记着这事,可惜中途被那春药药得神志不清,昏着昏着也就忘了。今天他一惊醒,就立即想起这件事来,本想立即赶去京城看一看,但好歹还是等梵替吃过饭了再说。
梵替皱皱眉,道:“我昨天早上还在路上碰见他和清羽在一道,样子可好的很。”
陆霞沉吟片刻,道:“妖星之尾扫过紫薇宫,帝王恐有灾厄,我昨日起就一直担心着,可惜给你耽误了。我要亲去看看,否则不能放心。”
梵替面上肌肉僵了僵,于是说道,好吧,我送你去。
他好歹也做着魔族之王,妖星扫紫薇宫说不定也会牵连他,陆霞怎么就不来关心下他会不会倒霉呢?
他取来件裘皮大衣披在陆霞身上裹住,因为现今他没有内力护身,在高处飞担心他怕冷。
陆霞笑说:“又不是块豆腐一捏就碎,不用就这样小心吧。”
梵替还有些郁结,所以默不做声。当然,他长这么大遇到的倒霉事多的数不胜数,应该早就习惯了,因为不管是一般的倒霉还是极度的倒霉,几乎都没可能伤到他。
但是身体上刀枪不入,却不代表心也总是如此。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魔宫忙来忙去,有得片刻休闲却又立刻觉得寂寞。
人一旦得到些什么,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
云端之上,陆霞在他耳边说:“你还记不记得往日我载你的情形?”
梵替想起当时自己的狼狈不堪,忍不住笑了笑,说:“我那个时候真是没用。”
陆霞似也有些感慨,笑着说:“岂止是没用。那时候成天叫人操心,还是现在好多了。那时候可真想不到你居然会是现在这个样。”
梵替呵呵笑了两声,没说什么。心中却想,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可是难道这样,你就不需要关心我会不会倒霉,也不用操心我的死活了么。说起来,那日我替陆清羽拦天雷,开始他还拉着我躲,到后来却只怕是看得无话可说了,从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好像变了些。莫非是我表现得太恐怖了些?
若是我变得柔弱些,他是不是又会开始担心我了呢?
人皆有惜娇怜弱的心,陆霞更是如此,梵替更坚定了要装柔弱的决心。
天高风远,日清云淡,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飞在半空,梵替突然哎哟叫一声,身子还十分应景地晃了两晃。
陆霞问:“怎么了?”
梵替拧着眉头,做十分痛苦状。“没甚么,想是积年的旧伤发作,牵动痛了一痛,真的没甚么。”
陆霞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手掌抚上他胸口:“你有受伤?哪里?除了我刺你那一剑,就没有别的了吧?”
就连那一个伤口在胸上留下的疤,如今也淡得快要看不见了。
梵替很想说其实他以前跟人砍架时大大小小外伤还是受过不少的,不过那时候都及时敷上了最好的伤药,年纪小肉体恢复的又快,所以现在想找些惹人同情的证据都挺难。
“咳咳,”他故意咳了两声,道:“那个,也许以前伤的是肺,所以飞高一点,就不行……”
这当然全是胡扯,实际上魔族的肉体恢复力堪比蟑螂,梵替更是小强中的小强,但他这是第一次装扮柔弱,所以陆霞居然信了。
“既然如此,你就在半路找个地儿休息休息,不用同着我去了。”
下到地面,陆霞低头在袖子里摸了摸,扔出来一张纸片儿,见风即长,化成一只仙鹤,然后自己就要骑上去,并嘱咐梵替乖乖等着他回来找他。
梵替目瞪口呆地看着,问:“你不是法术都没了么,怎么还能唤来仙宠……”
陆霞顺一顺那丹顶黑羽的鹤毛,说:“这是南极星君好意借我的仙宠,他看我做凡人来去皆不方便,怕我偶而有个不时之需,于是把座驾借我一只。”
梵替讷讷无言以对,他曾对陆霞许诺过,要什么都能给他,可是现在看来,人家有他没他,都一样过的挺好。
失落啊,真是失落。
可是话已出口,梵替也只能继续手捧心口扮着柔弱:“那你先去吧,稍晚些我再去京城会你……”
陆霞又回头望他一眼,鹤鸣一声,人鹤即杳杳飞去。
似乎是又做了件傻事。梵替心想。最近仿佛不管想做什么,结果都和目的相去甚远甚远。莫非真的是被彗尾扫到,人比较霉的缘故?
他没过多久就到了京城,又不好立即去找陆霞,于是先去青楼晃上一晃。
毕竟他还是惦记着葛兰,惦记要怎么跟他客套客套,投其所好,让他心甘情愿去接了自己的担子最好。
魔族下一代的年轻子弟离成长起来还早得很,他们这些人少不得还要多撑一些日子。而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责任心,也不如年轻的时候那样雄心勃勃,只想着怎么快些找到继承人了事。
到了青楼,他被下人引入顶楼花厅与主人相会,一进厅内,他大吃一惊。林中流自然在,但姚桃歌竟也来了,他正在感叹场面棘手,发现林晾福从屏风后转出来,也随着向他请了个安。
众人在他来之前,不知正在谈论什么,在他一脚踏入花厅之时,便安静下来。梵替左看又看,大家都有些沉默,在一片尴尬中,林中流笑了笑,打个圆场道:“既然陛下也来了,那就一道去罢。”
荷井风的贴身侍女将屏风推开,那后面果然坐着荷井风与葛兰二人。前者看着梵替,嘴角勾起笑,略微欠了欠身,因为他腿脚不便,一向是免礼的。后者望见梵替,也略欠了欠身,算是十分恭敬了。
他们之前正在商讨一伙人要去何处游玩,而荷井风与葛兰二人对坐正是在研究京畿内的名胜地图。
梵替大步走过去,瞄一眼地图,指着一处道:“我觉得此处甚好。”
荷井风与葛兰面面相觑,梵替自顾自说道:“群山峻岭魔境也有,并不稀奇,但这清清湖泊,幽幽荷香,茏茏柳枝,朗朗明月我们那里却是少见。京城外大明湖,湖傍山色,风景甚好,此季正是荷叶田田,可以折花攀柳,还可以垂钓烧鱼,距离又不远,游玩又不累,是最好不过的去处。”
他对人间比这群人都熟悉许多,对于如何消闲的心得更是在所有人之上,再加之他本来就是皇帝,众人又相互看了两眼,于是默认了他的提议。只是除了林中流,并没人开口邀他同去,荷井风早命人备好车行座驾与干粮酒水,林家夫妇一车,荷井风自己与侍婢一车,剩下葛兰和林晾福坐在一起。
梵替瞪了瞪眼,大方道:“也不用特地为我准备什么,我就往最后一车挤一挤罢。”他扶着车框,正要跨步爬上去,葛兰从里头探出头,伸手拦住他,似笑非笑望着他道:“车子里地方小,我看不如这样,你就在前面替我们赶车罢,顺便也可一道去。”
葛兰这是特地要给他难堪,林晾福在车里头似乎拉了拉葛兰的袖子,低声说不用这样罢,又说不如我下去。
梵替愣了半天,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甚好。能为你鞍前马下,我荣幸之至。”说罢把车夫请走,自己执鞭。
魔族对上位者的态度不似人间对皇帝那样顶礼膜拜,梵替也不是那样计较名分的人。他并不在乎自己落到和车夫同等身份,而是自己不论如何委屈求全地向他示好,他都是把自己的真心扔在地上再狠狠踩两脚。
长此以往,他的忍耐再多再强也免不了被践踏至穿。
他原本是真心想要和他和好,可是他一丁点都不领情。那么他若是不择手段,能不能哄骗他,好来实现自己目的呢?
那车内,林晾福对当今今上的遭遇有些不忍心,跟葛兰商量着是不是也请他进来坐算了。葛兰低声笑了笑,道:“奇怪。我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要是以往他肯定就气哼哼跑掉,今天怎么这么能忍呢。”
虽然声音很低,但梵替一字一句全听在耳里,他回头,挑起门帘,灿烂又谦恭地向里笑道:“我已想通了,葛兰,你说什么我都会听,遇上这么多事,我才发现,你的决定总是对的,我再能打架其实也就只配做你的跟班,就同以前一样。我还是情愿听你的,只要能同以前一样。”
他又放下门帘,不管葛兰的微笑凝在脸上,嘴里哼着小曲,做出很轻松专心驾车的样子。
梵替心想,老子只要能哄得你高兴,就算让出这老大的面子里子又如何呢?顶多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顺一顺你那爱折腾人的心。你做老大,老子不管是做老二还是做喽啰,不管是不是还要受一点委屈,只要能撂挑子走人,就赚大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葛兰,我一向不哄人,一向只说实话,想不到你也有被我哄的一天。
他们在湖畔停车下马,荷井风依旧是被侍婢扶抱着坐在轮椅之中。梵替从未真正做过车夫,自然也不知车夫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殷勤地伸手要帮林晾福下车,伊有点僵硬地一边扔给他一个白眼,意指:陛下,你好做作,你好假;一边自己跳下来。
梵替又挂着同样一副恶心兮兮笑脸去扶葛兰,葛兰倒是坦然受之,顺便凉丝丝地道:“皇上,三百六十行无分贵贱,我看您车夫做的比其他的都好,不妨专心在此行发展之?”
梵替继续狗腿一笑道:“那可未必,要看是在供谁驱驰了。”说毕这句话,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槽牙都要酸倒了。
葛兰似乎也抖了一抖,被冷到的模样。他撇下梵替,向前与荷井风并排而行。
他们划了几艘小船向湖心亭洲去,南望对面山上,僧宇寺楼,松苍柏翠,更有一两株叶嫩的丹枫夹杂其间,苍青艳红雪白,景致可入画。梵替略有些得意,因为他在中原大陆混了无数年,自认也浸润到一丝半点风雅,他指着那红漆略有剥落的亭柱,仰头念道:“‘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人间京师环绕八水十二山,本就得天独厚,想不到还有此堂堂明湖,荷芰连天香不断,真是……”
荷井风已和葛兰在石桌前坐下,荷井风正在对葛兰说:“招待得不好,见谅见谅……”而林晾福与姚桃歌正站在亭外极目远眺山景,无人有在听他说什么。亏得林中流老好人地答话道:“嗯,确实不错不错。”
不过又低声向他说:“皇上二弟,你怎么突然如同打了鸡子血一样兴奋,吟诗作对,鬼上身了似的,和你一点也不像……”
梵替尴尬笑了两声,无言以对,心却道,这是你们欠缺风雅,所以不懂。一大伙人你瞪我我瞪你,有什么乐趣?你们要么是没谈过恋爱,要么是恋爱失败,不懂得在此情此景之下,就该拽这样几句酸文,说这样几句说了等于没说的肉麻话,这才能勾起点赏景的情调,培养些氤氲的氛围。就说大哥你吧,不论你是想哄回大嫂,还是想要和荷井风发展奸情,这都是提起话头的大好良机,你却管我兴奋不兴奋,有什么益处?
又看一眼沧海葛兰,心道:人家荷井风早已心有所属,你还跟他纠缠不清暧昧来去,还不如和林晾福发展发展来得有前途。只不过晾福人品大方又正直,配你实在可惜得紧……
他正兀自想个不休,葛兰转头向他道:“小替,我们商量要去钓鱼,你去船上,拿几副渔具来。”他说这话时嘴角带了三分笑意,眼里却有五分促狭,湖光粼粼映进他锐利却又深邃的金色双眸,梵替恍然呆了一呆。
说英雄,谁是英雄,他一出招,就被拆解。葛兰装得比他更像,更地道,更引人入戏。暖暖的风吹过耳际,恍惚间他想起过往,那时还比他高一个头的葛兰笑眯眯地冲他招招手:“小替,过来,帮我把这封信送给某某,记得让他看完之后一定要把信撕碎吃掉,毁尸灭迹哦。”呃……好像也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
却不明白为什么依稀竟然有怀念的感觉。
他捂脸,又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泛着眼泪把一堆带着墨迹的碎纸片哽进肚里的痛苦场景。真不晓得那些事有什么可回忆的?记在心里,最多到了时候,一样一样都向他讨回来,让他也尝尝让自己吃过的苦。
他面上却仍是愉快地,热切地去跑腿,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梵替拿根竿子,也想垂钓,心思却全不在鱼上。
荷井风像是没机会缠着林中流,就无时无刻不粘在葛兰身旁。林晾福不好去凑那一对夫妇的热闹,于是也粘在葛兰身旁。他把荷井风抱下轮椅,又替晾福给鱼竿上饵子,对他们都很亲昵。是真正的那种亲昵。
葛兰亦是会对别人好的,不管是不是做戏,所以这些人才会这样喜欢他。
荷井风就在说:“钓鱼虽然有趣,不过钓很久也似乎钓不上来一条,实在太耗时间,葛兰,我们去个别的什么地方玩吧?”
葛兰却佯装生气:“一条都钓不上你还想走?钓不上来不许回去。”他捡了个空敞的地方自己坐下扔出竿子,又说:“就这样罢,我挺喜欢的。我也不愿跑来跑去。”
林晾福放下竿子没多久,饵就被鱼叼了,葛兰说她的钩子也许有点滑,于是把自己的竿子换给她。
梵替蹲在一边看了半天,觉得牙酸。
突然,他自己的竿尖沉了沉,他一呆,立马气沉丹田,提着竿子往上甩,一条白鲷子。不多时,又是一条,而后又是一条。其他诸人的竿却没了动静,仿佛鱼只认准了咬他一人的钩一般。
等到他又甩了一条小鲫鱼到水桶里,另外几人看他的眼神里仿佛已经有几分怨毒了。他想一想,抱着竿子跑到葛兰身边,又狗腿地笑一笑,呈上竿子,说:“我这竿子仿佛不错,你要不要换着试试?”
这马屁拍得也太过露骨了,葛兰瞧他一眼,没动声色,只说:“竿子能有什么不一样的?是你运道好罢了。”
他干脆一屁股在旁边坐下,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呆在这里,鱼儿一定都来咬你的钩了。”
林晾福仿佛身上发冷地退开三尺,荷井风啧啧两声,那对夫妇隔得较远,未有听到,葛兰只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就继续盯自己的鱼钩。
然而梵替的确好像对鱼类有种特别的吸引力,没过片刻,葛兰的浮子就倏地往下沉,他比自己钓鱼还紧张地压低声音叫“等等等等……提!”一只白条子随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水线,然后稳稳掉进后面的水桶中。
梵替起身去看了看,然后点点头道:“红烧大鲤。”
他回头,看到葛兰嘴角似乎带上一丝笑。
推书 20234-01-02 :夏翌的故事----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