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影明显的僵住了。
"殿下!"雪湘快步走至他身後,道:"既然来了,为何要走?"
宣隶还是背对著他,不说话。
"雪湘原该感激殿下,感激殿下将雪湘救出那魔窟。可是,今日学相对殿下竟有些怨恨了。"
见宣隶仍是那样站著,不走,也没有回头的意思,雪湘继续道:"雪湘怨殿下,不是因为殿下将雪湘一放近一年不闻不问,不是因为殿下对雪湘叵测的心思,不是因为殿下总是来听琴却从不愿现身,雪湘在这里也不曾受过什麽欺侮。雪湘怨殿下,是因为,奠下,为什麽您不肯迈出那一步?雪湘就在这里,雪湘的所有,只要殿下想要的都可以拿走,为什麽殿下总是看著?!若殿下对雪湘一点想法也无,又为什麽要就雪湘出那魔窟?如此,殿下还不如将雪湘放回梦香院,雪湘宁愿赖活也不要这样幽怨至死!您将雪湘置於何地!"
宣隶如闻惊雷。
是啊,他怎麽忘了呢,雪湘不是幽谷的兰,二十万人瞻仰的牡丹啊。他是那魏紫姚黄,他生而该华贵地绽放。自己如何能这麽自私,将它幽闭在室内,无法绽放他的灿烂光华。如此,倒不如让他活在那院里,虽是污浊,却让他活得肆意飞扬,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跋扈的杜雪湘。如今,却被他关在这个小地方,展不开翅,开不了花。
他错了吗?
"留下来!"雪湘从後面环住他,"留下来!"
你不敢不愿踏出的一步,我来帮你走!
对宣隶而言,现在连转身拥住雪湘都无比艰难,他是如此懦弱,什麽都不敢做,而最後站出来的竟是雪湘。
"殿下──"雪湘又叫他,"天涯海角雪湘也陪你走,刀山火海雪湘也陪你过!哪怕是注定要分开,没有好结果,雪湘也决不退缩,殿下!"
可是我怕,最後退缩的人是我啊。宣隶转身,将雪湘抱住,紧紧地像是要镶进肉里:"雪湘,我什麽都没有,只有这副肉身,我什麽都给不了你,如今还连累你陷入纷争。你本该在众人之前肆意欢乐,我却将你囚禁於此,你本该有万人欣羡的归宿,我却不过是个胆小懦弱,无权无势,也没有足够财力的人。若还剩什麽,便只有皇子这个称号了,可是就连著称号怕也保不了几日──雪湘、雪湘,究竟是什麽迷了你的眼,非要走出这一步?"
宣隶说著,声音沙哑,仿佛连发声都困难。
"雪湘也什麽都没有!雪湘也只是一个人!若学乡真在乎权势钱财,雪湘今日又怎会如此?"雪湘道:"殿下还不明白吗?雪湘什麽也不求,这些日子来,你在外听琴,‘翔鹤'竟连断三次!殿下,雪湘还求什麽?绝弦为知音,殿下对雪湘的情义,雪湘如何能装作不知?所以殿下,雪湘甘愿被囚,从此只做你一人的雪湘,这‘翔鹤'也只为你一人奏!"
说著说著,竟忍不住哭了,话到最後也说不清了,哽在喉里,只知抽泣。
"雪湘、雪湘!"宣隶想不到他如此,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轻吻著他的发,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将雪湘的一切都渗进命里去。
都是可怜人哪!上天如何忍心,让世人挣扎求生,更给予幻想,以为人人都可得幸福?
宣隶抱起雪湘,朝卧房内走。
"雪湘,过了今晚,便在无退路,你也别想再有其余出路,便是死,我也定要拉你一起!"
雪湘将头埋进宣隶的胸口,发出沈沈的笑,"我才不怕,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这回轮到宣隶笑了:"这就吃了你,骨头都不还你!"
"呵呵。"雪湘傻傻地笑著,心下想著,那也不错。
草原的夏夜是凉爽的,宣隶很喜欢夏风拂面的感觉,一夜的放纵竟让雪湘累昏了过去,宣隶笑了笑,像只偷腥的猫。
他抱起雪湘,将他放入热水里,替他清洗欢爱的痕迹。
热气蒸腾,雪湘的皮肤透出微微的红,宣隶忍不住,沿著那颈项一路吻下,知道那洁白的脊背,一路留下更深的粉红。
洁白的背部渐渐出现莫名的纹路。
宣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那背上,是一幅雪景图,纷扬的雪铺天盖地,雪地里里著一块界碑,上面写著"湘"。
宣隶大惊,他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麽回事,但直觉告诉他,决不会是什麽好事,决不能让人知道雪湘身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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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洲(15)
十五 天衣神秀
天衣神秀开始做一个梦,梦里李云溪怀抱那盆马齿苋,在苍茫的路上渐行渐远。
他和李云溪并谈不上什麽交情,然而他却总是梦到他──在他死後。
这段时间他一直睡在月洲这里,但并没有做什麽,他只是睡在这里而已。他想到一些事情,他不喜欢看到月洲对著那盆野草傻笑,也不喜欢他每日将它搬到外面晒太阳,每日又将它搬回的循环。
"李云溪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如此惦记他?"
月洲看著天衣神秀,眼里并看不出什麽情绪。他知道天衣神秀不明白,这世上惦记李云溪的人不知究竟有没有,如果连自己都不再想他,李云溪恐怕会很难过吧。
天衣神秀抢过约州手上的花盆,狠狠地朝地上砸去,那花盆碎在地上,泥土透出诡异的红,莫名的液体从泥土里渗出来,就像是泥土破碎的血。
月洲讶异地看向天衣神秀,像是在质问他。
天衣神秀无法控制心中暴虐的情绪,尽管看到了那异常的事,但他的愤怒让他忘却了别的感觉。
他抬起脚,狠狠的踩向那野草,狠狠的碾碎它们。
"世间已无李云溪──从今往後,不许再向李云溪这个人!"
丢下这麽一句话,天衣神秀头也不回地除了院子。
月洲看著一地狼藉,脸上竟然没有一点痛惜的神色。他蹲下身,用手抓起那些泥土,红色的液体沿著指缝流下,他看著被碾碎,流出职业的马齿苋,发现还是有叶片是完好的,他很高兴,只要还有一片叶子,就绝不是马齿苋的末日。
昨天晚上,他梦到李云溪抱著这盆马齿苋,一个人走上前路,将他遗忘在身後。
韩桢看著自己誓死效忠的王,看著他陷入挣扎与苦恼。
"王,"他说,"世人少有能活得随心的。"
天衣神秀猜不透他要说什麽。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在追寻,只不过少有人知道自己想要的不过‘随心'二字而已。"
韩桢的声音清清浅浅,被他略带粉红的眼看著,天衣神秀忽然莫名的紧张。
他恍然明白,为何自己会一直处於极度虚空之中,因为他的心,还没有填满──真正的随心,不是他现在的样子。
"人不能独自生存,王,寂寞或然没有什麽不好,但人总是怕的。"
寂寞、寂寞到所有的事都只能以个人担著,笑得云淡风清,没有人在乎你是否寂寞,是否倦怠,然而你真的是寂寞的。
"韩卿──"
"王,"韩桢没有让她说完,"只有人,能让人摆脱寂寞。"
轻飘飘地,便让天一身休闲如思绪里,出不来。
晚上,天衣神秀又到月洲的院子里,推门进房,竟发现窗边的桌上仍摆著一个花盆,月光洒在上面,像是某种无言的嘲笑。
天衣神秀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冒犯,这世上还没有谁胆敢这样对他。
他无比愤怒,感到自己的存在第一次被人无视得如此彻底。
月洲或许的确是故意要冒犯他,但绝不是他所想的原因。
一直笑得云淡风清,仿佛世上的事都是玩笑的天衣神秀,这次竟然真的怒火中烧。
月洲在梦里,梦到自己掉进了河里,沈入水底不能呼吸,而天衣神秀就站在岸边,冷眼看著他。
惊醒後,看到天衣神秀皱著眉看著自己,咽喉处阵阵疼痛使得他不得不伸手去触摸。
天衣神秀猛地将他的手按至身侧,月洲发现他竟然满脸怒火。
刚刚,他不是打算杀了我吧?月洲想,脖颈上肯定已经青紫了。
天衣神秀翻身压住了他。
月洲惊惧地看著他,他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想做什麽,或者其实他知道,但却假装不知。
这下自己的腰带,天衣神秀用他绑住月洲的双手,然後看是撕扯月洲的中衣。
月洲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麽,或者说他明白不得不制止他了,他挣扎起来,不让天衣神秀有机会脱下他的衣服。
"别动!"天衣神秀吼著。然而月洲并不放弃,他还没有想清楚,所以他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导致决裂。
温热的唇落下来,月洲扭过头,他不想这样。
天衣神秀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忍不住要这麽做。一旦他妥协了,他就再也没有办法从李云溪手中得到月洲。
抑制不住的伤感涌上心头,他伏到月洲身上,将头埋在颈窝,深深地吸著那清香的味道。
月洲不再挣扎,他想伸手安抚身上的人,但是却无法挣脱,只能任天衣神秀伏在身上,无法给他任何安慰。
"我该怎麽办?"
我不知道,所以不要问我,你只能自己做选择。
天衣神秀解开月洲的双手,尽量用冷静的声音道:"睡吧。"
说完自顾自躺著,睡去了。
月洲仍然僵直著,泪水漫上他的脸,渐渐的抽泣起来,越来越大声,嘶哑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声音。
天衣神秀侧身,手忙脚乱的替他擦眼泪。他没想到月洲会是这样的反应,竟然是哭了。
月洲抓住天衣神秀的手,紧紧地抓著,不让他有挣脱的机会。
天衣神秀也没想挣脱,让月洲这样紧紧地抓住,他感觉到月洲也不过和他一样,也是个会寂寞难过的人。
月洲突然好希望自己能说出话来,能够明明白白的向眼前的人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他意识到,天衣神秀能够理解他,如果他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言语或许无法完整表达人心,或许会导致诸多误会,也常有人说真正契合的两人之间会有"无言的交流"。然而,只有不能言语的人,才真正知道言语的重要。
月洲也有苦闷的时间。
他想安慰人的时候,只能微笑,所以就连自己的母亲,顾家的一个小妾,也以为他是无情无心的。他想让雪湘明白,活著,苦中作乐的活著,比任何人都更快乐的活著,才是宣照存在,宣照尊严的最好的,最有力的方式,然而他说不出来,也无法让学湘明白。他想让李云溪知道,自己是了解他的痛苦的,也是希望能用言语来抚慰他的,可是他做不到,尽管李云溪很了解,可是他还是让他独自一人死去了,甚至无法让世人明了这个死去的"谪仙"是多麽的爱著他们。现在,他无法告知天衣神秀,哭泣是因为太无力了,他无力承担这世上的苦痛,也无力安慰身边迷惘的人。
他哭著,紧紧地抓这天衣神秀的手,好像这样就可以将心中的感受传给他,好像即使不用言语也能让他了解自己的想法。
天衣神秀江月洲拥在怀里,不断地轻轻的问他的发。
"别哭,别哭了。"天衣神秀轻抚著月洲的脊背。
月洲抽泣著,渐渐地也累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天衣神秀拥著他,也渐渐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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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好,作业很毛= =
月洲(16)
十六 韩桢
天衣神秀已经不想再持续目前的状态,他决定进攻三皇子诸城,已从中找出人生的突破口。
韩桢并不乐意看到这个,然而他也明白王只怕是想通些什麽了。
他去看了顾月洲,他还是那样,每日在花圃里忙著,虽然韩桢并不明白他在忙什麽。
事情究竟是不是变了?
"月洲,"天衣神秀指著一个花盆,"那东西还是发芽了。"
他说的是那盆马齿苋,虽已是夏末,但仍是发出芽来,正在生长。他明明已将它碾碎,如今竟还是长出来了。
月洲笑了笑,他并不想解释什麽,天衣神秀也并不是真的想了解什麽。
"还真是死不觉呢!"天衣神秀笑著,从背後环住月洲,几近宠溺道:"真是过分,我还以为你能忘了李云溪的。"
月洲往他怀里偎了偎,沈沈的笑了笑。
"我要亲征湘州,月洲,与我同去。"
月洲转头看向他,那深深的眉眼间,是不容错认的期望。
天衣神秀并不想否认自己渴望月洲,他甚至愿意向天下人承认──他,逸王天衣神秀,渴求著一个哑巴花匠。
他想起李云溪的话,想起他说月洲的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那时,他不懂,如今,他自信比李云溪更懂。
要跟著出征,月洲什麽也没带,就那麽一个人,抱著埋著李云溪的花盆,像个随处可见,随手可扔的花匠一样根在天衣神秀身边。
每个人都看到了,每个人都不敢说什麽,因为他们还没见过他们的网,如此得宠待什麽人。
尽管月洲穿戴得像个下仆,王也不曾赏赐过什麽予他,甚至不曾给他派宫人服侍。然他吃住都与王在一起,规格也没有不同,王的宫人需服侍他,不得半点懈怠,连韩相对他也是恭恭敬敬,试问谁曾得此宠待?就连一直承受王宠的夏湖也不曾有过如此待遇。
人人都以为是什麽绝世妖物,然见过的方知,真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
谁都不敢揣测,也揣测不出什麽。
夏日未央,秋已悄然而至。
越往北走,天气也日渐凉了,天衣神秀也越来越喜欢粘著月洲,走到哪里都不能少了他。秋凉的夜晚,他喜欢抱著他,并依恋他的温暖。
因为跟著行军,月洲花匠的"本职"也就荒废了,他每天除了让天衣神秀粘著,也没有别的事情能做了──马齿苋也枯黄了,毕竟秋天是真的来了。
然而月洲并非不能适应这种清闲,他总能找到喜欢的事。
这一路上,走到哪,月洲就要研究那些地方的植物,他喜欢它们,韩桢曾笑说他"总脱不了本性"。
而天衣神秀的爱好,就是把月洲从植物那里掳走,去做爱做的事。
月洲洗浴时,从不让任何人近身,包括天衣神秀。天衣神秀对此尤为不满。月洲却坚决不肯让步。他还记得李云溪离开的那一天说的话,"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洗浴"。虽然他没说为什麽,月洲也没问,但月洲知晓,李云溪是决不会害他的。
逸王亲征湘州,日子晃晃就过了,北方的雪总是来得早,天衣神秀对早来的风雪非常满意。他已然切断湘州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如今湘州孤立无援,他不相信宣昱还能撑到今年春节。春节之前结束这一切也不错。
他已经不想再去寻求什麽了,因为他已经寻到了想要的事物,他已经完满,在不像从前虚空恼恨了。但是他不喜欢半途而废,对低头认输也没有兴趣,所以他必然要做完做了一半的事,比如,拿下宣氏江山。
"湘洲绝无可能撑过春节,"天衣神秀说著,"我们能过个清静年了。"
韩桢轻轻点了点头,他想不出宣昱还能有什麽回转的余地。但是他并不打算轻敌,因为这是上,没有什麽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若他们向垂死挣扎,怕也很难公婆,故千万不可轻敌大意。"韩桢说,"粮草需派忠信之人看守,王帐的守备也要加强。"
"都依你便是。"天衣神秀深知韩桢的脾性,是从不肯放松一分一毫的。
"那臣便派人下去了。"韩桢淡淡道。
"韩卿,本王总想,你是不该就此一生的。"
韩桢微怔,尔後笑道,"王,你使自己满足了,见不得别人虚空吗?"
"韩卿,本王只是想,决不该你独自──"
"王,人的命是不一样的。就算你对自己现下的生活再满意,也不能强加到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