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神秀并不以为忤:"你在本王心里,不是别人。韩卿,本王懂你,高傲又卑微,本王不愿看你因那卑微而困在韩府的梨林里。"
韩桢望著烧得正旺的炉火,仿佛要从那灼热的炉火中看出另外的世界来。
"王,拿下湘州後打算怎样?"
"不怎麽样。"
韩桢仍是盯著那炉火,直到眼睛都酸痛了,他才站起来,向天衣神秀告退了。
他依然预见到,王拿下湘州之後甩手而去的样子。至於那剩下的事,谁去管王也没兴趣了。
韩桢笑了笑,飞羽般的雪落到身上,飞过眼前,粉色的眼睛里满溢泪水。
是,他韩桢,是被困在韩府的梨林里,出不去了。他既不期望也不绝望,既不等待也不前进,他留在那白雪般的落花之中,彷徨而茫然著。
他本不该活在世上,母亲生下他,却不愿抚养他,奶妈偷偷将她养大,加冠礼上父母都未曾出现,直到逸王看重,才得到韩家的承认,然而那时的他早就不在乎了,早就将一切锁在落花之中。
他以为,此生唯一想的,便是亲眼见到逸王幸福,如今已经成真,他却重又迷失在路途之中。
刺骨的风割著面颊,韩桢苍白的皮肤竟与雪色无二,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想不通的事。
还是想想派谁去守粮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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囧囧有神中......
月洲(17)
十七 雪湘
逸王的亲征带来了毁灭性的後果,湘州城里,早已一片哀鸿遍野,应为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连想求援都变得遥不可及。年关将至,瑞雪纷飞,往年人人喜见的情形,如今却成为湘州城的噩梦。
雪湘其实并不想在乎这些,但是他不愿见到宣隶因为这些事而焦急疲累。
他想劝宣隶放下这一切,也不怕宣隶会怎麽看他,但每次话到嘴边就又咽下去了。她还是做不到,无法放湘州一城将士百姓不管。虽然他心里明白,就算宣隶他们再怎麽焦急,也已经是油尽灯枯,无法可想了。可是他不愿意,不愿意看到宣隶绝望的表情,他宁愿见他明知无望还是不放弃的样子。其实宣隶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明了,但他不愿去想,他宁可欺骗自己还有希望。
雪湘不想去戳破那个想当然的泡泡,不想做任何根绝望的事。他不要宣隶去面对现实,他只想让宣隶作他想做的事,再无其他。
然而事情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湘州的情况也一天天差下去,饥饿的人群涌上街道,伤病员连收留的地方都没有了,三三两两的靠在墙角互相温暖一下。
宣隶一开始还会在街道上视察一下,到最後,他连看一眼都不敢了。
"雪湘、雪湘,我该怎麽办?"
雪湘不忍看他痛苦的表情,只好别过脸去。
"降了吧。"雪湘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冰块一样翻滚过房间。
绚丽的身体震颤了一下,他感到自己连眼睛都不会活动了。
"雪、湘──"
"降了吧。"雪湘的声音里带著颤音,他忍住不苦,却还是抑制不住。
宣隶起身,几乎不曾停留的逃离了雪湘。
他怎麽能不逃离?他何尝不知道该降,然而皇兄不愿降,他便也不能降。他身後还有那麽多将士,他告诉他们要打回京城去,可是现在他却让他们裹尸战场,如果他降了,他以何面目去面对那些将士?他只能欺骗自己,欺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挣扎著,挣扎著,即便没有,也要扒出一线来!
雪湘看著宣隶的背影,悲凉漫上心头。
宣隶,我不想同情你的。宣隶,为何你总是这样,从来不敢坚决的迈出步伐?你根本就不够坚强去担负那麽多东西,为什麽你总要扛著不放。
降了有什麽不好?你的将士,湘州的百姓就能留下性命,或然你会被诟病,会被耻笑,青史上再也不会留下什麽好话。但是宣隶,你难道还丢不下这些?
宣隶。
月州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他支起身,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月洲想要下床,但是才刚刚碰到地面,就一个软脚跪了下去。他艰难的站起来,扶著身边的东西,一点点的移到门边。
刚刚将门推开一点点,就看到一个喘著铠甲的人。
这时候月州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宣氏军队绑走了。他不由得被这样的现实震住了,一时间竟想不明白,到底出於什麽原因,他们才要把自己抓过来。
於是他回到床上,什麽也不想,就只是等待著。
而他等待的那短短时间里,太多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天一本营早就乱得不成样子,以往发现月洲不在帐内,便派人去寻,却一无所获。天一神秀这才发现事情不寻常。
尔後不到半刻,便接到宣昱的信,说月洲已被他们接到湘州城中,要逸王退兵。
天一神秀怒火中烧,当即下令进攻湘州城。
韩桢在心里冷笑,宣氏兄弟竟然会做出这种不入流的事来。逸王是不可能如他们的愿的,妄图威胁逸王,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
难道这是上真有什麽能威胁到逸王?逸王的尊严,远比世上任何东西重要。
雪湘被迫跪在大厅中央,宣氏军队的将领们冷眼看著他,大厅里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到。
"杜雪湘,你可知罪?"宣昱几乎是咬牙切齿。
"雪湘不知。"学湘抬眼,冷冷地看著宣昱,嘴角带著笑。
宣昱被激怒了,不过是个小倌,如何敢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话!
"你私放敌犯,还敢说不知错?!"他强忍怒气,又问了一遍。
"雪湘放的不是敌犯,雪湘没错!"学湘也怒然,"顾月洲不过是个哑巴花匠,早年与雪湘有旧,不知为何他竟然成了敌犯?雪湘与友人叙旧,并无他意,如今他要去哪里,腿长在他身上,关学湘何事?
"杜雪湘!念在七弟的份上,本殿原不想与你计较,但你既不识好歹,本殿也不是好惹的!"
"哼!"学湘鼻子里哼出声,仿佛十分不屑:"三殿下是不是好惹的,雪湘不知。雪湘原来也敬三殿下是个英雄,乱世里还算有气节。如今三殿下却将无关之人卷进来,雪湘也不知道要敬三殿下什麽了。我杜雪湘无德无才,不过是一个小关,本也没什麽想头,承殿下看得起,今儿把殿下给惹怒了,真是雪湘的荣幸!"
"碰!"的一声,茶杯落地青翠,宣昱气得浑身发抖:"杜雪湘,本殿还轮不到你来指责!你今日犯下大错不认,本殿非要将你千刀万剐不可!"
杜雪湘猛地站起,对著三皇子笑道:"雪湘既然敢做,就没有怕过!今天殿下若不把我杀了,我定要看看宣氏怎麽亡国!"
"杜雪湘,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雪湘面不改色:"我杜雪湘自从入梦香院,什麽酒不曾喝过,三殿下一杯酒,我还不怕。"
"好、好!"本殿下今日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雪湘高傲地看著他,同情著她。自始而终,他都不曾移开眼去,移开眼去看看站在一旁,却一直什麽都没有说地宣隶。
他同情他们,同情这大厅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本该是国之栋梁,本可一展雄心。他们没有错,这乱世里谁都可以站出来称霸;他们的错,错在败不自知,负隅顽抗,将这湘州百姓、千万将士,将整个天下置於纷乱。
若他们胜,败而不降者就是逸王,错的便是天衣神秀;然而他们没有胜,他们败了,败了也罢,却将百姓也置於死境,且竟然还妄想获取胜利,将无辜的人卷入战事里来。
已是穷途末路,却还要妄称豪杰,若原有豪雄气质,也已给消磨殆尽了。
所以,由不得我不同请你!
雪湘的头不曾底下,脊背也不曾弯一点,他眼里的嘲讽,便是傻子也看得出来。
他刺痛了这些将领仅剩的尊严。
"雪湘,不要再说了。"宣隶终於看不下去,再让雪湘说下去的话,就算是自己也保不住他了。
然而雪湘只是转头看他一眼,眼中充满鄙夷。
"七殿下,雪湘原不曾想过殿下竟是懦弱至此!"
宣隶全身一震,是,他是懦弱,雪湘终因此离他而去,而他甚至连出言挽留的勇气都没有。
"雪湘──"几乎是哀求了,但是雪湘站得直直的。
"殿下,雪湘曾以为,至少男儿该是顶天立地的,莫非雪湘错了?无论生死好坏,做事情至少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莫非雪湘错了?"雪湘看著他,眼里满是坚决,"若是雪湘没有错,殿下便不必再说什麽了。"
宣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杜雪湘,"宣昱道:"本殿念在七弟的份上,本不想与你计较,现下你既不识好歹,就别怪本殿狠心!"
"三殿下,趁你还能把我怎麽样的时候,快把想做的都做了吧。"雪湘妩媚一笑,脸上尽是魅惑之色。
"你!"
"呵!"雪湘冷笑,"若‘殿下'不想做什麽,雪湘就此别过,从此再与宣氏无任何瓜葛。"
"殿下"二字咬得极重,那里面嘲讽的意味,傻子都听得出来。宣家两位皇子脸色均不好看,只不过一个是给气的,一个事给急的。
雪湘满意地看著二人,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侍卫们愣在当场,忘了要将他拦住。
雪湘决然的走出大厅,心里一片空白,什麽都没有,什麽都有。
月洲,你可知道,雪湘今天又干了一件傻事呢。
雪湘伸手,才刚触到把手,便听到身後撕裂般的声音:"三哥不要──"
没有回头,雪湘感到有冰冷的金属划开身体。
嘴角裂开笑,他还是打开门,不停留,一步步走向被白羽覆盖的中庭。
温热的液体汩汩地流著,雪地里留下一串串异色的红莲,冒著淡淡的白气。
"雪湘、雪湘!"宣隶飞身跃至他身边,却只敢跟著,不敢上前。
雪湘捂住伤口,一步拖著一步走到中庭中央,抬起头看著湛蓝的晴空。
几时啦,几时啦,一生生,一世世,只想著要像那片天一样,什麽都撼不动,然而最後,他却连只鸟都不如,不曾飞过,又怎麽在那不动的蓝上划下痕迹?
"月洲、月洲──"雪湘喃喃自语著,忽然像是有什麽抽光了他的力气,片叶般落在那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
"雪湘?"
宣隶见他倒下,竟只是傻傻站著,连要去扶住他都忘了。
"雪湘?"他又问了一句,这才跪下身,也不去探他气息,只是将他抱起,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死了,皇兄那一剑,用了十成力,又伤中要害,注定了是要死的。
雪湘、雪湘,你怎麽能决绝至此?连性命也不要了?难道我宣隶真的就这麽让你绝望。
宣隶觉得眼睛很涩,涩得什麽都流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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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洲(18)
十八 月洲
天衣神秀静静的看著高耸的湘州城城墙,并不打算叫阵,他知道那上面有无数支箭在等著他,但是他不怕。
他只是看著那城墙,仿佛只要看著,城门便会自己打开。
然而城门果然自己开了。
天上飘著洁白的菱花,半刻之前还晴朗的天空,现在又开始下雪,纷纷扬扬的,像是要遮盖那湛蓝的天空,如洗的天空,而不是要遮盖地上的世界。
湘州城的城门开了。
七皇子宣隶抱著杜雪湘,从那城门里走了出来。杜雪湘的身上,还插著一柄剑。鲜豔的血花冻结在他的衣服上,凝成了诡异的颜色。
天衣神秀呆住了。
呆住的不只是他,连湘州的守军,天衣神秀的军队都呆住了。
那城门竟然就这样开了。
宣隶抱著杜雪湘,慢慢地往前走,经过天衣神秀,经过肖致,经过他们身後的军队。
天衣神秀的军队竟然自发地让开来,让他经过了。
天衣神秀没有想到,杜雪湘就这样死了。
死了,高傲得像只猫一样的杜雪湘,就这麽死了。
那月洲呢?月洲呢?
肖致驱马上前,轻声问道:"王,我们──"
"进城。"天衣神秀没有迟疑,月洲还在里面。
那原本对著天一神秀的千万枝箭,竟然一支都没有落下。
想要死守的城门,就这麽开了,连最後一角坚持,也崩溃了,绝望於是蜂拥而至,饥饿的感觉回到身上,一瞬间,那些士兵就连举弓的气力也没有了。
城外的军队,此时就是他们的希望。
天衣神秀急著找月洲,抓了人来盘问,才知道月洲早被杜雪湘放走了。
可是杜雪湘已死,月洲究竟在哪里?
"王爷,那──"肖致等著天衣神秀的命令。
"传令下去,全城彻查!"想了想,又道,"肖致,你与本王一道,去城外找找。"
"是。"肖致静静地回答。
他心里在计较著别的事,如果找不到顾月洲,王爷还不知道要怎样,到时候谁知道会是什麽後果。
湘州城分南北两个城门,大军是从南门进的,若月洲出了城,那必定是走的北门。北门外是边关的大草原,高草已经枯萎,上面覆盖著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上去,能陷进大半个身体。
如果月洲进这草原,肯定是凶多吉少。
但是积雪这麽厚,他也走不远,这样一来,又降低了找他的难度。
可是天衣神秀不想这麽多,他就只想找到月洲,那种急切的心情,让他早就失去了理智。
月洲,你要好好的,一定不能有事。
月洲倒在积雪覆盖的高草里,努力地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迷药药性还没过,加之刚才跌倒又扭到了脚,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是如果不起来,就这样躺著,如果没有人发现他,迟早会冻死在这里。
他不能死在这里,天衣神秀还在找他,他不能这样就死了。
当时如果在城里找个地方藏起来就好了。实在不该跑到城外来,月洲苦笑,这下可能真的要冻成冰块了。
可是不能啊。
如果他就这样死了,天衣神秀怎麽办?那个人心里的坑,谁来填?
现在也不知道城里怎麽样了。现在回城,如果能被谁发现,至少不会冻死在这里吧。这样想著,月洲就决定还是回城里去。虽然可能对不住雪湘,但是他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站不起来了,那就爬吧。
月洲用尽力气扯下几块布条,将双手包起来,顺著来的路爬过去。
不能停下来,不能有事,不能死。那个人,天衣神秀,在等著他。他知道李云溪为什麽要那样离去,他知道。他自认为没有资格得到他的真情,他也知道他得到的不是李云溪的真情,他得到的,不过是李云溪这个人的期望。李云溪爱的,不是他顾月洲,只是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月洲是他想要的。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命运,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什麽才是他的终点。
而天衣神秀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属於顾月洲,也是顾月洲属於的人。那个人心里的坑,只有他才能填满,而月洲,喜欢这种感觉,也喜欢给他这种感觉的人。
绝对、绝对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原本已经停了的雪,这时又下了起来。月洲抬头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不知怎的空茫茫的,想哭。
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自从那次在天衣神秀面前哭过之後。
为什麽突然就想哭了?
天空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来。像是要掩埋什麽,像是要昭示什麽。
发生什麽事了?月洲想,谁来给他力量站起来?
没力气了,真的。
月洲趴在雪地里,脸贴著枯萎的高草,那上面细细的锯齿和冰渣让他觉得有点疼,不过,其实也好还,比起身体的冰冷来,这种疼痛让他觉得自己还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