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洲----fable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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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洲(12)

十二 韩桢
"如果你死了,本王将你的骨灰埋在这片花下,你怎麽想?"逸王修长的手指指著一片牡丹花。
低头听著的人著著一件宝蓝绸衫,肤色白的不像常人,头发的色素也很淡,带著浅浅的黄色,看上去十分柔软。如果你有机会看看他的眼睛,会发现他连瞳色都是淡淡的棕色,还透著些微的粉红。
这个人是天衣神秀的右手,左手适锋远将军肖致,右手便是这位患有白化症,才智却无人能敌的韩桢。
韩桢的声音清清浅浅,就像他的人给人的印象一样,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王爷何处此言?"
"呵呵,"天衣神秀笑笑,道:"突发奇想摆了。"
韩桢显然并不相信这个理由,"相比这片牡丹,我宁愿王爷将我埋在韩府的梨林。"
天衣神秀没有借话,她静静的等著韩桢接下来的话。他知道这个跟他一同长大的属下是多麽的下那片梨林,喜爱到甚至在梨花开的季节不做任何事,每天就只看著那片雪白的海,直到最後一片花瓣飘落。
"埋在这里,跟卖在梨林有区别吗?"
"王爷,将您的尸身扔在野外与埋在皇陵,有区别吗?"
天衣神秀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答话。事实上并没有什麽区别,一样的腐败糜烂,最後只剩白骨,回归尘土,可是,谁又愿意死後被扔在荒野呢?
"如若王爷将我埋在韩府梨林,那便是我最好的归宿,如若王爷将我埋在御花园,对我而言,无异於被丢弃在荒野。"
"那如果有人将你的骨灰埋在花盆里呢?"
韩桢略带粉色的眸子闪了一下,抬头看这天衣神秀。
"......硬是要将那盆花摆在卧房的桌上,还每天对著它傻笑好久。"
"若不是太傻太疯,便是太喜欢了吧。"韩桢说著,却不敢肯定。
"太喜欢吗?"天衣神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重复了韩桢的话。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希望有人可以像顾月洲喜欢李云溪一样喜欢自己。
"你真应该见见他。"突然说出这麽一句,天衣神秀自己都不明白为什麽。
"谁?"
"顾月洲。"
顾月洲,除了李云溪,还有谁看得懂你?
现在韩桢站在月洲的小院子里,与月洲对视著。
极普通的一个少年,粗布青衫,头发随意的绾起,刚刚还在花圃里劳作,汗水使他额头细小的发丝贴在脸上,白皙的皮肤透著微红。
此时的他显得很疑惑,因为他想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为什麽会到这里来。
"我叫韩桢。"韩桢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月洲看著眼前这个看起来很不健康的青年,他的气质是如此浅淡,就好像随时会飘走一般。
他说他叫韩桢。这样的人,会不会是李云溪认识的人?
"先前我与李三公子也共事过,如今他已故去,我也觉得很遗憾,谪仙般的人,时间果然是留不住的。"韩桢淡淡的语气,就好像再说"今日天气不错"似的。
月洲知道这不会使他真正想说的,他看起来一点悲伤或遗憾的神色也无,这样凉薄的人是不会花时间去为别人感伤的。月洲原本还期望李云溪在尘世能有个淡如水的朋友,现在看来,还是奢望。
李云溪注定孤独一生。
"李三公子待你可好?"
月洲点了点头,眼却看向身侧的花。
韩桢嘴角牵起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在和他说话时眼盯著别处,仿佛极不愿和他说话似的。
"我听王爷说,你将李三公子的骨灰埋在花盆里,可有此事?"韩桢对这个少年有了一点点兴趣,难怪王爷会对他这麽上心,果然是个有趣的人啊。
常人看到他韩桢,不是特别恐惧就是特别厌恶,他和普通人是如此的不同,不但长相上有区别,连想法也与常人相差太远,被人疏远是正常的。亏得韩家声大势大,自己又得王爷赏识,才没有人敢拿他怎样。而如此一来,见了他的人不是奴颜屈膝,就是拍马逢迎,少有几个待自己还平常的人,也不曾像这个少年一样,展现几乎是不耐的漠视。
月洲不太理这个人,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谈起李云溪,这回时时刻刻提醒她李云溪是一个如此可怜的人,而这世上发现这一点的人却寥寥无几。倒是有很多人带著"哦,这个人是谪仙啊"的语气提到他,月洲每每觉得心痛,越是像李云溪那样的人,越是希望世上能有人了解他,懂他,太平凡的人是不会去想那些的。可是李云溪,就这麽走了。
"我可能看看?"
月洲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到这里来,跟他谈起李云溪?
他带韩桢岛内室,甚至连谁都没想过要倒水给他。他将那盆马齿苋抱在怀里,给韩桢看。
韩桢不必逸王,他才智过人,所知的东西也渊博,他知道月洲怀里抱著的植物是马齿苋,可食用,医理上可用於治腹泻。
他想不明白的事,这个人如何能将那被称作"谪仙"的人埋在这小小的花盆里,而且还养著一盆野菜。莫非李云溪喜爱这植物,就像自己喜欢那片梨林一样?
可是神仙般的人,喜爱的居然是这种谁见了都可以毫不犹豫踩过去的植物吗?
仔细看,那花果然带著点妖异的粉红,是因为吸收了李云溪的精魂吧。这样想,韩桢也不禁觉得身上有些冷。眼前这个少年,果然与常人不同啊。
月洲不能言,即使他又想说的话,他也无法表达出来,所以他通常都是安安静静的,努力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者,微笑著让别人去猜测,而猜测的结果如何,他并不关心。
因为心里想的东西,即使用语言也表达不清,有何况猜测?
韩桢觉得这个无法言语的少年眼睛太过澄澈,以至於他虽然普通,整个人却像是遗留在世外。
他见过的遗留世外的人,从某方面说很多,却都没有这少年一般普通、纯粹。
李云溪也好,王爷也好,都是既是一眼望过去也知道不普通的人,心里却都缺那麽一块,而这少年,好像什麽也不缺。他们冷眼看世人,这个少年,冷眼看著他们。
他站在那里,因为什麽都不缺,所以他静静地不动。不像其他人,盲目的寻求著什麽。
有这麽一个人在身边,想必是很舒服的吧?
难怪李云溪喜欢她,只要一回头他救灾,什麽都不用担心,不用担心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你──"
韩桢张了张嘴,脑中闪现梨花如雪飘落的场景,他想跟月洲说些什麽,却不知道该说什麽。就好像他看梨花的时候,脑子里飘过纷飞的想法,却怎麽也抓不住一样。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月洲听见他的叹息,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也是个悲哀的人。这个人的悲哀,被他锁在心里,甚至从他的眼中都发现不了。
表面淡漠的人不见的真的淡漠;
眼中悲伤的人不见的真的悲伤。
为何总让他遇见这样的人,明明伸手就可以得到世人祈求的所有,却偏偏要去寻求世人不要的东西。
"月洲,如果王需要你,就陪在他身边吧。"
陈述的语气,带著谁都说不清的悲哀。
月洲第一次正视著韩桢,面上是温婉的表情,只是向韩桢表明他的疑惑,他不明白该以什麽样的表情对待刚才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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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其实谁都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吧。
没有谁觉得自己坏吧~

月洲(13)

十三 天衣神秀
天衣神秀知道自己是无法满足的,也知道自己是容易倦怠的。
不如现在,他就已经倦怠了。
属国进献的贡品一样一样的摆上来,又被拿下去,他兴致缺缺的看著。所有这些东西,到底能代表什麽呢?就算它们在世人眼中是财富,是地位,是权力,可是他天衣神秀从来都鄙夷那些东西,谁来告诉他,它究竟是为了什麽要坐上这个位子,看著下面一幕幕的丑陋闹剧?
他是天之骄子,永远也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当年他鄙夷向宣氏低头的父王,如今,他却有些鄙夷站在人上的自己。
因为站在这里,他不知道还能往哪儿去。因为无论去到哪里,结果都是一样的,他还是要站回这个地方。
西戎献上了一对双胞胎芥蒂,是四五岁的年纪,身子像蛇一样柔软。姐姐的眼中是迷乱众生的媚,而弟弟眼中却是少见的一片茫然,仿佛看不到任何东西。这种茫然是死的,跟李云溪那种清淡的表情,是不一样的。
天一神秀扯起嘴角笑了笑,仿佛它对这两个孩子十分满意。
他重赏了西戎的使者,他喜欢这样玩弄世人,把他们捧到天上,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把他们打入地狱。
夜晚总是美好的,不是吗?
纸醉金迷,夜夜笙歌。华丽的衣袂翻飞,巧笑的容颜展现,琴声铮铮,乐舞飘摇。
天衣神秀嘴角含著笑,就好像他觉得很高兴。
双胞胎中的姐姐舞跳得很好,跳完一曲,她盈盈地走到上座,欺身朝天衣神秀靠过去。
软香的身体,只有十五岁,年轻又美好,天衣神秀任她用自己滑腻的手臂缠上自己的脖子。她的头倚向她的胸口,天衣神秀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死,还是你弟弟,选一个吧。"
少女轻颤一下,抬头看这天衣神秀,发现他的眼中闪著死气的光。
天衣神秀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骨骼碎裂的声音传到他耳中,他感到很快乐,那是种嗜血的快感,只有这种感觉才能平息他心中无法描述的躁动。
站起身,将那女孩扔到地上,女孩已不能动弹,软绵绵地趴在地上。
天衣神秀露出残酷的表情,冷冷地道:"杀了。"
脚下的群臣脸上都是惊恐。
这就是他们的君主,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在期望什麽,接下来会做什麽。
天衣神秀离开宴席,茫然地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
他站在御花园里,牡丹已经谢了,绿叶在暖风里招摇。如果他死了,也许会有很多人面容沈痛,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总之很多人会有悲伤的样子,当然,也会有很多人为此还清,而更多的人,这天下的苍生,应该都是一副茫然的面孔吧。谁做帝王,那个帝王死了,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帝王曾做过什麽,有什麽让他们记住了,让他们爱了,让他们恨了。
他忽然想见顾月洲,希望有个人,像顾月洲记著李云溪一样记著他。
天衣神秀见到月洲时,他已经睡下了。清冷的月光洒进卧房,房间里过於简洁,只有那盆马齿苋在书桌上彰显著存在。
看著顾月洲的睡颜,天衣神秀不得不在以此感慨他的面容真是太过普通。但意外的是,月洲的眼睫很长,在眼下留下一片浓浓的阴影。
就是这样一个人,让李云溪念念不忘吗?
他伸出手指,轻轻的抚上月洲的羽睫,感受到轻微的刺痒。天衣神秀长叹一口气,久久地闭上了眼。
月洲醒过来,意外的发现身边的床是暖的。他跟著李云溪,已经习惯了睡在里面,而且他睡觉很规矩,不会翻到外面去,所以外面的床不应该是暖的,至少不应该是这种带著人气的暖。
是谁?
月洲疑惑地皱著眉,身边睡过人的地方有著淡淡的香味,不同於李云溪身上近似莲香的自然的冷香,这个香气带著点淡淡的薰香和女人得脂粉味。
脑中闪过一个人影,月洲几乎肯定就是他。不知为什麽,心里竟然没有不悦的感觉,只是觉得很不解。
那个人昨天睡在这里,为什麽?
还有,从前在顾家也好,梦香院也好,他都是最早起的那个──当然,比不得更本没睡的,但是自从出了梦香院之後,遇到的人一个个都比他起的要早,李云溪如此,逸王也是如此。
这是一群被时间追著,同时也追著时间的人;
也是一群被命运追著,同时也追著命运的人。
原本该去早朝的天衣神秀,现在正站在全宁湖边,湖里种的莲已冒出不少叶来,一顶顶地立在水中,像是一个个碧玉的盘子,撑起一片片破碎的天空。
望著被清晨的微风拂过而带著涟漪的湖面,天衣神秀的脑子里是缓慢流淌的回忆。
小的时候,他也常常像这样,清晨的时候一个人站在荷塘边看著湖面,不过那时候他通常是什麽都不想,只是呆呆得看著而已。
那时母妃还在世,常常轻轻的抚摸他的头,柔柔地说著希望他平安长大的话。
"秀儿,母妃只愿你平安到老。"
平安到老,他天衣神秀从来也没想过的事。
不过母妃这麽说,怕是早就看出他注定是安定不了了吧。
他因为太容易厌倦,所以总是不断去寻求,这又如何安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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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的分割线~

月洲(14)

十四宣隶
战事僵持已接近四个月,夏已深深。
湘州地处北疆,夏季的气息由草原上过来,浓绿的青草味和鲜豔的补血草香一阵阵掠过人的鼻尖,总是引人松弛。
宣隶有时会独自驱马到湘州城外的草原,只要一出城门,就可以看到疯长的草和成群的牛羊,还有开满草原的各色的补血草。
就像在梦里,不真实的幻境。
有时会听到粗犷的嗓子後者牧歌,有时又会听到牧女唱起温婉的情歌。
宣隶喜欢随意的躺进草丛中,然青草在微风的吹拂下触碰自己身上裸露的肌肤。
只有在这个时候,宣隶才会觉得自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就像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像回到他还可以哭著闹著要这个要那个的时候。
他本身倒是没什麽追求,能和合适的人安宁地过一辈子就好。但是他生在皇家,又适逢乱世,要想实现这样的梦想谈何容易。
为什麽就不能安安宁宁的生活呢?他想,快乐的、幸福的笑声为什麽就离得那麽远?
他见过逸王,他知道逸王不过是个游戏人间的人,这个高傲的人蔑视著世俗的人,所以世俗在他眼中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世俗的宁静与幸福不是他追寻的──起码,现在不是。
宣隶不是李云溪,所以不像李云溪看得通透。
这世上的生物,只要入了红尘,就不可能摆脱对幸福的追求,差别只在干甘不甘於承认这一点,敢不敢於去追寻罢了。
宣隶踌躇著,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有些东西,只要曾经抓到过,那麽就算生生死死,生生世世,人也舍不得放手了。
而宣隶害怕去尝试这种感觉。
夜,夏日的虫可说是旁若无人的,愉悦的鸣唱著。三皇子宣昱立在窗前,庭院里是厚重的夏日夜晚。
战事胶著已近四个月,可是现在宣昱不关心这个,就像天衣神秀也不关心它一样。没有人尝试要改变现状。
七弟又出城去了,宣昱眉头深深的皱著。他知道现在的一切,已经太勉强宣隶了。他本就无心这些纷乱的事,若不是自己,不是这身上的血牵连著他,他怕早就带著杜雪湘归隐去了。
说到杜雪湘,竟不像它是杜远明的儿子。当年杜远明是因何被治罪,宣昱可是记得很清楚,杜雪湘竟然会是他的儿子。据说在青楼待了一段时间,居然没能磨掉他一些锐气。
七弟喜欢的,是这样的孩子啊。
"铮"的一声,带著颤抖的尾音。弦竟又一次断了。
雪湘叹了口气,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那躲在暗处的听琴人,究竟什麽时候会现身呢?他索性站起身,望向夜空里满满的星辰。
只听得到夜虫鸣叫的声音,太安静了。雪湘等待著,温暖的风吹起他的衣角,雪湘有种被风沙迷了眼睛的错觉。
他要走了,他又要离开。
"殿下!"学祥走到回廊上,叫著那个准备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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