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然一怔，这人似乎真的见过。
阿九继续道："你真的不看铜镜吗？"
林默然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着实有些慌乱，手心潮湿得发滑，那铜镜竟跌落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铜镜背面朝上，置于地上，六菱花形浅浮雕清晰可见，四朵牡丹以圆钮为中心向形成花形钮座，一看便知是后世仿古所制。不过照易牙所说应该是清朝时期的物件，年代也算比较久远，至少也有一百多年了。
林默然伸手要在拿起菱花镜，却被阿九抢了先。
她发疯似的上来抢夺，阿九轻灵的躲开，把手上的铜镜朝天上抛去。他用身体挡住林默然，转头对着林树眨眼示意，林树给他回了一个媚眼，惊得他鸡皮疙瘩大做仰卧起坐。
林树一扬手，一道金光射出正中空中的菱花镜，那镜面上赫然被贴上了一道符纸，镜子像被钉住似的停在了半空中。
林默然正要说话，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但见镜面缓缓转动，停在正对自己的方向，从铜镜里突然传出人声，嘈嘈杂杂的，好似有许多人在争执着什么，林默然听得脸色发白，竟像是马上要晕过去的样子。
那人声越来越大，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嘈杂却也能时不时听到一两句清晰的话语。说得全都是一个内容。
那许多的人似乎都很着急，甚至可以听到尖叫咆哮，叫得只有一句话。
阿九听得真切，那些人在说的叫的是："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林默然身体发软坐在地上，阿九走在她面前冷冷道："现在害怕是不是太晚了？"
林默然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阿九冷笑道："一而再，再而三。你‘无意'的次数太多了！"
林默然眼圈发红，呜呜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到最后抽泣得不能自持。
阿九待她哭声渐弱才开口说话："为了个男生，你就可以杀了自己的亲妹妹，你现在的眼泪是为谁而流呢？林嫣然，还是你自己？"
林默然突然没了声音，连抽泣声也听不到了，她用手背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用冷静的近乎残酷的声音说道："她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我只是送她回去。"
"就因为袁晔？"
"她早该死了，在十四年前就该死了。"林默然眼神中充满恨意，你无法想象那是一个十四岁少女的眼神，"如果没有她，我决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你恨林嫣然，只是因为你嫉妒她。"
"嫉妒？哼，她凭什么。整天戴着张面具，见了谁都假笑，随时装天使。我会嫉妒她！"林默然冷笑道。
阿九索性蹲下身子，盘腿坐在林默然面前，只视着她的眼："你说这话的时候不心虚吗？如果你真的觉得林嫣然差，那你又为什么要在袁晔面前模仿她呢？"
林默然突然呆住了，莫非这些日子在镜中所看到的，真的是自己。那些笑容不是林嫣然的，而是自己，是自己在模仿她，模仿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只为了他喜欢，父母喜欢，大家都喜欢。
可惜，她始终不是林嫣然。
他对于她的每一次到来都是那么彬彬有礼，却又拒人千里。父母呢？看到她就像见了鬼一般，母亲时常叫错人，然后就失声痛哭。每一个见了她的人都会再一次想起林嫣然，然后细述嫣然种种的好，她永远只是个配角，一个死人的配角。
菱花镜，一面能够摄人魂魄的镜子，被诅咒者将被镜火烧去肉身，锁去灵魂，永远被关在镜中。
在梦中，一片漆黑，有个悠扬的声音凑近耳边告诉了她这面镜子的用法。醒来，桌上的铜镜亮得有如皓月当空，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等奇物。
相信，却也怀疑。林默然最初是没有打算使用的，毕竟这是杀人，不是杀鸡。
但，有时候心魔比任何妖魔都来得可怕，林嫣然就是她心中积压多年的魔魇......
而袁晔则是她爆发的最终导火索。
可惜，嫣然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林嫣然是花，林默然是绿叶；林嫣然是明月，林默然是暗星；林嫣然是天鹅，李默然是丑小鸭；林嫣然是白雪公主，林默然是小矮人......
好奇怪的比较，但却是事实。
菱花镜所带来的魔力原来只能是镜花水月，虚幻的连摸的机会都没有。
失恋，没有恋爱过怎么能算失恋。
有时候真的希望死去的是自己，也许还会有人为她流两滴眼泪，就算只有两滴，也够了。
阿九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还坐在地上发呆的林默然，沉声道："交出封印。"
林默然缓缓抬起头，两眼无神，刚才的逼人光芒已然消失，她低声问道："什么封印？"
"菱花镜的封印。你当初解开封印，放出了镜妖，那个封住镜子的封印现在哪里？"
林默然目光呆滞，仿佛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想了半天终于低声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个东西。当时我按照梦里的提示解开封印，从镜子背后掉下了一串链珠，黑不溜秋的，看不出质地，只觉得好看。"
阿九忙道："没错，那就是用来封镜的黑曜石链珠，快把东西给我。"
"没有了。"林默然淡淡道，"我把那东西当作生日礼物送给袁晔了。"
阿九恐怕再没有听到过比这更霹雳的话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林树掐指一算，道："过了今天要再想把菱花镜封印，恐怕比登天还难。"
阿九道："你就知道说，办法呢？"
林树问道："照理说百年的镜妖法力不算强，不过吃人之后就不同了，每一个被关在铜镜里的魂魄就是他都一股力量，多吃一个人就多一倍力量。他现在吃了几个人了？"
"就我知道的，应该是四个，除了林嫣然，还有体育中心的三个。"
"不，是六个。"一直发呆的林默然突然发话，看阿九和林树都询问的看着她，林默然闭上了眼，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还有我的父母。"
阿九头嗡的一声被轰开了，六个人了，这么说有六倍的力量了。
林树看他脸色铁青，慢慢走过来拍拍阿九的肩，道："有我在，不要怕。"
"是吗？"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阿九听得浑身一震，迅速从阁楼的楼梯口往下望。
易牙就站在木头楼梯旁边，从上面看下去，只能看见他黑色的长发，看不见他的脸。
易牙是否在生气呢？阿九不得而知，他很想叫牙上来，却又不敢。
第八章 镜妖
这时候林树却说话了："易牙不上来吗？站在下面等谁请啊！"
阿九瞪了林树一眼，又小心翼翼看着楼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易牙，生怕他被惹怒了。
易牙没有搭话，纵身一跃站在了阁楼上，阿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嘴里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
林树笑道："易牙动作小点，看你把阿九吓得......"
易牙依旧没有说话，冷冷的站在那里。
阿九别过脸不去看他，对着林默然道："把召唤镜妖的咒语说出来。"
林默然此时显得非常配合，从床头柜里的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夹得整整齐齐的纸，上面写着一排字。阿九接过来马上递给了林树。
林树口中念道："与我神方，众生仰望，菱花天降，御身所愿，闻吾唯愿，请君降立。"
但见刚刚悬于半空的菱花镜镜面上一片红光，一个阴柔的声音说道："何事召唤？"
林树道："请现身一叙。"
那声音道："不必了，各位来意我已知晓，想要把我封死在镜子里，放出这些魂魄。只要你们做得到，就直接上吧。"
林树正要说话，阿九冲上去对着铜镜就是一记猛踹，镜身完好无损。
那阴柔的声音笑道："好个莽撞的半妖，若你那点蛮力就能伤我，恐怕我早多少年就魂飞魄散了。"
阿九凝神不动，突然现了原形，红发及地，九尾缠身，他伸出长满长指甲的手对着铜镜一阵乱舞。
镜中笑声连连："就凭你的两只狐狸爪子，真是......"
笑声突然中断，换作一声惊呼，半晌一团绿影从镜中震出，摇摇晃晃停在天窗台上。
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绿色鹦鹉，浑身上下与普通鹦鹉一般无二，只是那对眼睛闪烁着灵光，恶狠狠盯着阿九，看样子恨不得吃了他。
易牙仰头看了看鹦鹉，淡然道："原来镜妖是只鹦鹉。"
阿九没有接话茬，反对着林树道："如果要你把镜妖封禁，你有几成把握？"
林树微微一笑："若有法器，就有八成。"
阿九道："既然让你封印，自然有法器。"
林树眨眨眼，笑道："这么说你要把袁晔那里的黑曜石链珠拿来了。"
"不用拿，他给我们送来了。"阿九咧嘴笑了起来，半妖原形的他笑起来竟有着让人窒息的美艳。
易牙看得也有些愣神，顿了顿，问道："在哪？"
阿九拖着九条长尾巴一步一步朝易牙走去，边走边说道："就快来了。"
阿九说话间已经走到易牙面前，突然一把抱住易牙，把脸贴着易牙的胸口，易牙愣了愣，抱住了阿九的腰。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林树冷眼看着他们的亲昵举动，鼻子里哼了一声。林默然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恍惚状态。
易牙抱着阿九，听着他贴在自己胸口上急促的呼吸声，手上不觉加重了力道，把阿九抱得更紧了。
阿九把手从易牙背后拿到胸前，然后环上他的脖子，长而细的指甲不小心划过易牙的皮肤，划出一道口子。
阿九一脸惊慌，忙问有没有出血，易牙捂住伤口说没事。
阿九非要掰开易牙的手去看，易牙向旁边退开，沉声道："真的没事。"
阿九道："这倒是，这点小伤怎么难得倒菱花镜主呢？"
易牙捂住伤口的手微微一颤，突然放声大笑。
阿九冷冷道："怎么，戏演不下去了？易牙可不是个会这样笑的人，这场戏太失败了吧。"
"易牙"收住了笑声，恢复了冰冷的表情："被人识破的确失败，虽然猜到你会认出，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阿九冷笑一声，道："你还是恢复了原样，我们好说话。不过你是不是打算又变作袁晔，或者别人呢？"
"易牙"也笑了一声，转眼间已换作袁晔立在原地，阳光般的笑容挂在帅气的脸上，和阿九第一次见到的没有两样。
阿九不是没有见过变身术，他自己也会。但这次不同，镜妖的每一次变化都无懈可击，不仅是形似，更是学到了骨子里的神韵。
如果不是因为刚才他的纵身一跃，阿九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易牙是一个能不用法术就不用的人，更是个不喜欢显露身手的人。在有木梯的情况下，易牙应该会选择一步一步爬上来，而不是飞跃而上。
阿九看着"袁晔"，道："多谢你专程把法器送来，封印之前有没有话说啊？"
"袁晔"笑道："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等会是谁把谁封进菱花镜中。"
两人脸上笑得轻松，各自暗藏杀机，弦绷得紧紧的，已是箭在弦上。就在此时，有一个人却早已按捺不住，快步冲过来，拼命扑向"袁晔"......
这个人就是林默然。
林默然感觉到身体如撕裂般疼痛，脑袋越来越沉，但心情却是多天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原来死亡并没有想象中可怕。
如果一开始死的就是自己，那么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
又或许自己和林嫣然只有一个出生，那么谁都不会死了，父母会活着，袁晔也会活着，所有人都会好好活着。
如果不是看到袁晔和林嫣然在一起的亲密画面，林默然便不会冲动到召唤镜妖杀了她。
看着嫣然的尸体，林默然出奇的冷静。
为了掩盖林嫣然的死因，她纵火烧掉了自己家的房子，其实她当时准备想连自己一起烧死，可惜她还是活了下来。
父母终于还是知道了真相，震惊很快被愤怒淹没，她默默承受着暴风骤雨般的谩骂与拳头，这是她该得的，她原不打算活了。
但她活下来了，镜妖救了她。
她又一次冷静的处理了父母的尸体，仿佛她处理的不是养育自己十四年的双亲，而是两个陌生人，又或者连人都不是。
她对自己说，也许袁晔会懂她。
但袁晔对她的彬彬有礼，让她知道了他们之间不可横越的距离，自己只是他心目中永远的小妹妹。
但她没想过要袁晔死，从来没有。
有时候她想自杀，却没有勇气。
镜妖从杀死她父母之后便开始独立行动了，他吸收了新的力量之后不再听从她的命令。她只知道他要去体育中心杀人，她飞奔到了中心，却在半路看到了袁晔，她的心这才放下。
但这一切却是欺骗，原来袁晔还是死了。
是的，她是嫉妒嫣然，永远有着天使般的笑容的快乐女孩，完美的如同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公主。
她却只能是巫婆。
十四年了，她永远是个影子，也许死了才是解脱。
就算见到死去的嫣然和父母，她也不再害怕了，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袁晔"看着死在自己脚下的林默然，眼中飘过一丝痛意，转瞬而过，再一看又是阳光般的笑容。
阿九叹了口气，转身不愿看林默然尸体的惨状。
林树站到他身后，轻轻拍拍他的肩，低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语："她寻死的念头早有了，你不必内疚。"
说完这话，林树向前两步，正对着"袁晔"道："我没有阿九心软，他要封印你，我却会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袁晔"依旧笑得灿烂，轻轻抬手，刚才那只绿鹦鹉扑扇着飞过来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笑道："那就请动手吧。"
林树不再多话，右手凭空取出桃木剑，默念口诀，那剑临空朝"袁晔"飞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金光。
"袁晔"双手画圆，十指张开掌心向外，红光一现，刚才被钉在半空的菱花镜嗖的一声飞了过来，镜面向外正对木剑射来的方向。
桃木剑来势凶猛，剑气如虹，直端端射向菱镜正中，却没有预想的撞击声，那剑竟停在镜面离半寸不到的地方，一动不动。
"袁晔"手形变换，那镜面生出一道白光，竟硬生生把木剑吸进了菱花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树冷笑一声："倒是我低估了你。"
"袁晔"微笑道："阁下监视了我这么长时间，我自然不敢低估阁下您了。"
"这么说，我该多谢你看得起了。"林树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在空中画符，一个金色的"鬼"字飘于半空，他口中念道，"天道清明，地道安宁，人道虚静，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归命，万将随行，阴魅尽收。急急如律令！"
灵光骤显，那个"鬼"字像有了生命似的向菱花镜飘去。镜面又一次生出白光，把那鬼字一下子吸了进去，像木剑一样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