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助微弱的光,阿九发现原来自己居然孤零零站在一片坟地里,而这所谓的光不过是人们常说的鬼火。真是糟糕,也怪自己太冲动,牙特意提醒他如果先发现目标一定要等待同伴共同行动,唉,结果还是忍不住啊。现在这种孤军作战的感觉真是不爽,四周凛冽的阴风吹过坟场,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大约就是鬼哭了。
听到哭声阿九反而镇定了许多,能哭得鬼通常是怨灵,因为生前有心愿未完成或者含冤而死所以不愿超生,故而流连鬼冢在夜间发出哭声。这种怨灵虽难缠却还有心智,比起脸上带笑的赤尸要好对付的多。
"阁下既然邀我前来,何故还不现身。"阿九笃定这怨灵是百年前的"老鬼",说话也带了文气。
阿九言罢却见周围一点动静没有,鬼哭声仍是此起彼伏,听得人头皮发麻。阿九不死心,又大声说了一遍,还是不见效果。
"莫非不是阁下,而是小姐?"阿九此言一出,便觉脚下一空,半身陷入泥沙之中。这坟场的土黑中泛红,竟好似浸在血中一般,心念一动便真的闻到血腥味,最要命的还是腐烂的尸臭。阿九的鼻子原本就比人类灵敏许多,如今哪里受得了,连忙屏住呼吸,向左前方一块墓碑上甩出一只流星锤,那软索上一端锤体巧妙地绕碑石连缠几圈,锤上特制的倒钩将锤体牢牢固定在墓碑上。阿九右手一收紧,软索的力量自动将他向上拉起,正要脱离泥坑就觉得右脚脖子一紧,顿时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剧痛,低头一看从深坑中竟伸出无数只人手向他袭来,右脚已然被一只怪手抓住,夜幕下那手白的诡异。
阿九顾不得多想,一边用左脚向那手踢去,一边左手画圆反手向上握紧拳头猛然张开掌心生出一团火球立刻朝深坑丢去,那些人手想来很是惧火怕光,火球还没烧到便纷纷缩了回去。阿九只觉右脚一松,身体马上腾空而起被流星锤的力量拉出坑外几米开外。
阿九右手一抖,收回流星锤,才发现竟听不见鬼哭的声音了。四下里静得可怕,点点的鬼火就在这个时候纷纷快速朝着西北角的一块墓碑飞去,绿莹莹的光把一角照亮了几分,定睛一看却是一块残碑,且光秃秃没有一个字。刚才因为太黑看不真切,现在被阴火一照这墓碑后竟没有坟山,而是立着一株百年老槐树,仔细端详不正是刚才消失的那棵槐树吗?
鬼火已经全部汇集到无字墓碑后面的槐树前,整棵树被映得惨绿惨绿的,一张人脸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树体里钻了出来,然后是身体四肢,最后整个"人"飘在了槐树的树干前。
来者似乎没有实体,只能从一团光影中依稀看到是一个身穿素衣的男子,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嘴唇似血。阿九不及细看,但见他微微欠身抱拳作揖,幽幽说道:"上仙驾到,小的得罪了。"
阿九一愣,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男子微微低头,语含幽怨:"小的死得凄苦,上仙为何苦苦相逼......"
那声音竟如有魔力一般令阿九浑身一颤,当下说道:"如果不是你杀孽太重,又怎么会......"说到这里阿九发现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一惊,闭上嘴不再说话。这才想起牙曾经说过遇到怨灵切忌不能接他的话,否则便会被对方的怨气吞噬。刚才一时心软竟着了他的道了,于是打定主意任凭他说什么都绝不开口。
那男子自顾自说话,无非是生前如何受冤,死后如何受苦,见阿九不再接话也住了声,停了片刻忽的掩面而泣,哭声凄惨,任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肝肠寸断。阿九心念一动,还未开口便觉胸口一阵发麻,暗叫不好,刚才只想着不说话,竟然忘了鬼哭的威力。一般的鬼哭倒也不怕,但这上百年的怨灵是可以洞察人心的,只要有内心一丝不坚定便会被怨气乘虚而入,进而控制身体甚至大脑。
阿九对这些一向只是知道一点皮毛,而且早就忘了大半,现在想起已是晚了。怨气的入侵速度极快,阿九的双腿现在已经不能动弹,发麻的感觉从胸口一直发散到身体的各个部位,从心脏开始沿着血管流遍全身,阿九的视觉开始模糊起来,只听见那男子突然变狠的声音:"小小半妖也敢闯进来,纳命来--"
阿九眨巴眨巴眼只看见一道惨绿的影子朝他扑了过来,奈何全身发麻动弹不得,心里着急暗骂牙这家伙怎么还不来,等爷爷我挂了变鬼也不放过他。咦,怎么还没扑过来?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玉皇光降律令敕!"有气无力的声音念咒的速度却是极快。
阿九身体一震,发麻的感觉一扫而空,大概僵硬了太久突然放松一下子有些站不住向后靠去,不想并未如意料中跌坐地上,背后一只手将他接住。阿九转过脸看,再次僵住。
诡异的绿色鬼火映照下一个白衣的少年嘴角带笑,一对细长上挑的凤眼看得阿九头皮发麻,天哪,来救他的竟然是林树。
"你,你不是说不是妖吗?怎么能来这里?你刚才念得又是什么?"阿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连珠炮似的发问,林树摇头苦笑,这家伙还真是搞不清状况。
"以后再说。"林树把阿九护到身后,"这里交给我。"
说完,林树向前迈进几步,左手向天一指凭空取出一件物事执于右手,阿九一惊,但见那林树手中所持的竟是一把桃木剑。虽然隔了一丈开外,阿九也能感觉到那木剑的煞气,幸亏只是半妖,否则依他的道行恐怕要被逼回原形。
"妖孽,出来受死。"林树仗剑立于槐树前,那怨灵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看来是躲回槐树里面了。
林树也不多说,左手凭空一抓多出一张符纸反手贴在槐树干上,口中默念,顷刻间那素衣怨灵竟被硬生生逼出树体落在地上。
林树将剑横握,在空中画个鬼字,回手剑尖直指眉心。那怨灵竟然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跪在地上不住发抖。林树毫不手软,抬手便刺,不想被一把钢刀给挡了回来。不等他看清对手,就听见阿九兴奋的声音和疾速的脚步声:"牙,你总算来了!"
只见阿九一个鱼跃便飞身八爪鱼似的挂在易牙身上,狠命抱住手臂使劲摇:"你死哪里去了,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第五章 往事
阿九说完便一头载进易牙怀里蹭了起来。
易牙听任阿九在他身上折腾,仍手持钢刀挡在林树的桃木剑前,沉声道:"何必做绝。"
林树也不看他,只抬头直瞪瞪盯着阿九挂在易牙身上的背影,末了后退一步收了剑,说了声:"好。"
然后转身离去,霎那间消失于暗黑之中。
易牙低头看着地上吓得发抖的怨灵,口中像是自语道:"半纸飞腾元在己,一丝高下岂随人......"那怨灵身体一顿,呆住了。
阿九不解得抬起头,看着牙,这时候吟诗?岂不是比自己那天还不应景。
易牙继续低语:
该去的都已去了,你还空留此处为何?不如归去。
何苦空守孤坟百年?不如归去。
人间早已物是人非何不归去?不如归去。
怨怨相报何时了?不如归去......
那怨灵原本跪在地上,听了易牙的低吟竟似有一股力量把他抬起浮在空中,刚才还是坟地的地方逐渐明朗,一个个坟冢消失于无形,环顾四周却原来还是塔山公园的那棵槐树前。傍边地上横卧着一个红衣女子,像是被什么惊吓后呈现出惊恐的表情,双目圆睁,脸色青白,已然断气。
在易牙的反复吟唱下笼罩在怨灵身上的光晕和伪装退去,现出本体, 居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见他一身蓝布短衫,腰系深蓝色布带,头顶左右两个大髻,竟是个书童打扮。从穿着打扮上看大约是明朝生人,果然是个"老鬼"。
怨不得说他是"小姐"生那么大气,阿九暗暗吐舌。易牙横他一眼,阿九自知今天鲁莽,便自觉地收回攀爬在易牙身上的爪子,灰溜溜缩在一旁。
易牙也不管他,抬手舞出一道紫光,把周围照得如同白昼,易牙双手画圆,凭空生出一面光镜照在那少年身上,周围景物瞬间变幻,一切回到五百年前......
三月春风拂面,鸟啭莺啼,最是一年踏青时。
城南金府,一群女孩子在新开的桃花树下嬉闹,难得寿筵开席,除了拨去伺候筵席的丫头小厮,其余一干人等都赏了饭在院子里候着。男丁在前院,丫头婆子在后院。刚过了晌午,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夫人传话让大家先散了,各自回屋。可这小丫头们哪管这许多,这春花在雨中显得格外娇艳,她们也就冒了雨在后院中嬉戏打闹,掳起衣袖露出鲜藕般的臂探着身子去摘那树上的花,摇得枝条上的水落了一身,一个个湿漉漉的却咯咯笑个不停。
一个书童膜样的少年从廊上匆匆而过,被传来的嬉闹声吸引,但只在廊上顿足回望了一眼便快步离去,少爷还在等着他,耽搁不得。
"叶落,夫人把唤你去所为何事?"
一进屋便见少爷自己撑起坐在床上,连忙上前扶住,嘴里怨道:"怎的起来了,前儿大夫不是说少爷这病要多静卧多休息吗?"说罢便小心扶少爷躺下,怕他躺着不舒服又准备去外屋拿两个抱枕从背后垫上。不想却被少爷拉住衣袖:"不用忙活了,坐下让我好好看看你。"
这叶落自六岁起便被来夫人买来,看了八字竟与公子一般无二,都说有缘,便拨了给金少爷做伴,这少爷待他如同手足,平时私下也不分什么主仆,还特别央求夫人让叶落来伺候他的饮食起居,跟他同住。倒是叶落常为了少爷的病跟少爷怄气,只要少爷不爱惜身子他便能絮叨半天。金少爷知他是担心自己,有时话说重了也不与他计较。
叶落突然笑了,轻轻抽回袖子,道:"我伺候你躺下自然过来陪你。"说完起身到外屋找枕头去了。
"叶儿,我问你话呢?"金少爷半卧在床上,面色倒不算差,只是从小体弱一有风吹草动就生病,虽不是大病也要养着。
叶落欠着身抱着枕头垫在少爷身下,才答道:"夫人说今儿是老爷寿辰,她抽不开身,晚上就不过来看少爷了,让叶落早些伺候少爷休息。"
"是吗,爹爹寿辰我也不能前去拜寿,真是不孝啊。"说着便眼圈发红,那眼神刺得叶落心中一痛。忍不住揽过他瘦削的肩膀抱住单薄的身子,却似有一汪清水在眼眶中流淌。
金少爷见他这样已是慌了手脚,忙拿自己的衣袖往叶落脸上抹,红着眼笑着说:"叶儿不哭,我说说罢了。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闹的,这样挺好,有你陪着我更自在些。"
叶落心中一动,把他搂得更紧了。
金府在这城中算是数一数二的显赫殷实,听说祖上几代在北京做官,后来到了金少爷的祖父这一辈改了从商,传到金少爷父亲手里虽不如以前,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了发展家业在少爷八岁时,举家南迁到了这里。
金少爷名唤药树,生得清秀标志,可惜是个病秧子,至今尚未婚配。夫人为他身子甚是着急,到处寻医问药无果后便信上了道,整天求卜问卦,甚至请来了牛鼻子道士。
叶落虽担心少爷的病,却对这些道士高人所说的话不以为然。
"叶落,夫人传你过去。"
"是。"
夫人的居所算是离这里最近的,但也要穿过几个回廊。自从听了不知哪里来得游历老道的话,药树少爷的住处便搬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别院,说是少爷是撞了晦气,不去除之前万不能离开那里。一想到这儿叶落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笑意,也许一直住在那里也挺好......
"叶落,我金家待你如何?"金夫人虽年逾四十却仍然驻颜有方,只是为了那眼角的鱼尾纹从来不笑不怒,让人看不出她此时的心情。
叶落被问得一愣,小心翼翼的说道:"自然是恩重如山......"
金夫人招手示意叶落进到她面前,道:"不必害怕,你自小便在我金府长大,与我儿药树情同手足,我这心里其实早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了。"说着便拉起叶落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揉握了几下,完了还用手捋了捋叶落搭在额前的刘海,只是仍没有表情,这般亲近倒把叶落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叶落小兄弟好福气啊,有夫人这么疼你。"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站了人,一看原来是那牛鼻子老道。
叶落一听他怪腔怪调的声音便浑身不自在,索性当没听见,别过头不理他,所以他也就没有看见那道士和金夫人之间传递的眼色和奇异的表情。
"叶儿,来把这保平安的灵珠戴上,算是我认你做干儿的见面礼。"说着便硬把一根挂了一颗浑圆透亮的珠子的红绳给叶落挂在脖子上,满意得看了一眼,道,"今天我就不去看药树了,他有你陪着我一万个放心。"说罢,嘴角轻轻向上抽了一下,这在夫人来说就算是笑了。
不知怎的,见了这笑叶落的心也跟着一颤,夫人又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僵在那里发呆直到离去。
清明将至,全家忙着准备祭祖扫墓,别院仅有的几个丫头小厮也都调了去帮忙,只留了叶落侍候。
"叶儿,什么味儿这么香啊?"金药树半靠在倚窗横放的藤榻上假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眼帘也随即睁开侧身看着坐在一旁给他读书的叶落。
叶落头也没抬,嘴里继续读道:"夜静弦声响碧空,宫商信任往来风。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风吹别调中。"
读完这句才耸了耸鼻子使劲嗅嗅,道:"想是院子里的梨花香味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金少爷赌气似的别过脸道:"这花香我也是分辨的出的,你这分明是敷衍我。"
叶落忙放下手中的书卷,一边把凳子往少爷榻前挪坐,一边陪笑道:"公子别生气。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昨个夫人潜人送了些香塔来,想必是小丫头给点了,才有这个味儿。"
看少爷仍不理他,别过脸望着窗外,叶落把脸凑到少爷耳边小声唤道:"少爷?"
金少爷横了他一眼,鼻子里轻哼一声:"哼。"
叶落不死心:"药树?"
"哼--"
"树?"
"嗯--"少爷笑道,"早该这么叫了。"
"少爷的小名哪是什么人都叫得的,连夫人都只叫您‘药树',要是被人听到就......"叶落这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因为刚才凑得太近现在的姿势太过亲密,正要抽身退开却被一把搂住脖子,一抹唇香迎面袭来,未曾开口便被两片柔软堵住了嘴,虽不是第一次却还是惊得他脚步不稳跌倒在藤榻上。与以前玩笑似的亲吻截然不同,侵略性的挑逗,灵巧的启开唇齿席卷上他的舌,仿佛将他整个灵魂都要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