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牙右手一挥,便听得"哗"的一声,一圈水帘从天而降将槐树罩在当中。湍急的水流见土即入,不多时又从地下冒了来,这冒出的水却变得暗红粘稠,气味腥臭难闻,还夹杂着腐尸的味道。阿九连忙屏气,好在这些污水很快便像被快速蒸发一样消失于无形,周围一切尽数洗净,包括倒在一旁的红衣女尸也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有过一般。空气里瞬间弥漫着清新的泥土气息,让阿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一夜的烦闷就像被抽空一样,好舒服!易牙这招"天降甘露"果然厉害。
此时的叶落心头一宽,竟是五百年久违的舒畅,身体无法动弹心却无比自由,仿佛就要飞上天空一般。
绿光已收去,水雾散尽,天际边一道亮光滑过,好美的晨曦。
记得少爷总是喜欢靠在窗边望天,夜里看星,白天看云,秋天看落叶,春天看纸鸢。那高低起伏的纸鸢总是勾得少爷莞尔,可最后又都是伤感收场。少爷说什么时候病好了咱也去放回子风筝,也放放晦气,可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说从小到大别说放风筝,连看看也隔得远远的,说是怕吹了风着了凉。怕是这辈子也摸不着这风筝的影子,也就模糊着凑合看吧。
听了这话,叶落的心生疼,鼻子直泛酸,马上跑去跟夫人说想要只风筝。没想到却被一口拒绝,说是这命薄的东西还是不要往少爷房里带了,别晦气没放出去反招了来。再说风筝都是女孩子家放的,男子汉大丈夫放那些东西做什么,有时间倒不如多劝着少爷读两本书。
求人不如求己,叶落硬是凭着印象给少爷做了只沙燕风筝,喜得少爷搂着他的腰高兴。还亲手在上面题诗,写的就是那首谢宗可的《纸鸢》,叶落虽识字不多却硬生生得把这首诗背了下来,连少爷都夸他聪明。
在这五百年里,他一直无法释怀的其实就是少爷,一想到自己的生命对于少爷而言竟是微不足道,他就想哭。漫漫长夜他问得最多的也就是,少爷是否记挂过我?
但这些对于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问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当他看到槐树上的刻字时一切都不需要再问。
五百年的哀怨在霎那间随风而逝,犹如卷入风中断线的纸鸢,没有人知道它的去向,只留下清亮空旷的天际和几朵淡淡的云彩飘过......
他没有问少爷的去处,只因他相信这个能将他这样一个原该魂飞魄散的怨灵救出的神秘男子一定也会给少爷一个好去处。
叶落浅浅睡去,重新修灵等待轮回的岁月是漫长的,也许五十年,也许五百年,但终会有那么一天,他坚信。
东边的天幕缓缓拉开,夜闭幕了,清晨的塔山公园里三三两两的大都是些晨练的老人,有跑步的,做操的,打太极的,练气功的,跳舞的,拉胡琴的,还有站在高处扯着脖子吊嗓子的。
阿九一个人站在槐树旁静静的发呆,易牙丢下他给钱小美超度去了,这会儿也该完事了。牙让他自己回家,可阿九却一直呆站到天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自己脑袋秀抖了,最近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唉......人类爱情真是复杂,复杂到他的脑袋瓜已经不够想了。阿九无奈的抬头看着面前的大槐树,那树干斑斑驳驳,仔细端详原来上面都是些无聊手欠的游人的信笔涂鸦,比如什么:
我爱某某一万年,到死永不变。不然就是乌龟王八蛋,生儿子没屁眼;
走自己的让别人无话可说,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某大侠到此一游留字;
我本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寻访有缘人,请致电7171741转174;
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阿九差点笑喷口水,什么跟什么啊。一行行看下去,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爱情宣言,交友信息,造假文凭广告......阿九看得正起劲,忽然发现在一处异样,这树干中间偏下的一块树皮的颜色有些不同,像是隐隐约约刻了些什么,非常小,但看得出来当初刻得极深,且像是用朱砂描过一般,虽已消褪殆尽却还依稀可见些许印记。
阿九眨巴眨巴眼,手抚过那些划痕,仔细端详,末了心像被谁抓了一把。他仰头看天,一缕薄云飘过,他微笑着转身离去,走得飞快,他忽然想起牙在等他。于是他笑得更灿烂,甚至忍不住笑出声,引得旁边的路人回头在看他,他也不在意,只是走得更快了。
风吹过他的脸庞,有什么东西凉凉的滑出眼角被风吹落,阿九伸手揉了揉眼,没做停留。
因为,他不想让牙久等。
空地上,一棵孤零零的槐树立在那里,虽是老树却新枝嫩芽长得茂盛,在那皱皱巴巴的树干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刻着几行小字:
春风细雨祭相思,
百千梦回盼归期。
我心化作金药树,
叶落西风伴天涯。
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题字,如果不凑近细看恐怕永远也看不到,这行只刻着七个字:
赠吾妻金门叶落。
-------------《纸鸢》完------------
第二个故事:精卫
第一章 梦境
夏日里山花烂漫,她着一件杏色小衫,把一头长发用枝翠竹挽起,光着脚丫在山野间嬉戏笑闹。惹得路旁田间耕作的人们驻足观望,都说这女娃小姐精神劲儿可真好!
十五岁,花一样的年龄。
她只顾在林中玩耍,何等自在快活。
山里闹腾够了,便开始寻新去处,遍寻不着,好生烦闷。却被一老翁手中的一扇贝壳吸引,一问,原来是东海打鱼归来。
东海,能产出如此雪白贝壳的地方该是何等美丽的去处!
一股看海的期盼萌发心间,冲得心扑通直跳,难以抑制,
瞒着父亲偷溜出来,趁夜色渐暗才来到这东海之滨,即便是在夜里,她也被这海震惊了。
月华铺洒碧波之上,一片粼粼的蓝光在夜风里晃的眼也花了,却又忍不住想看,想把这没有边际的美景统统收在眸中,映在脑里,一毫也不留下......
她是不善水性的,虽游历群山之中,也仅在山泉中嬉戏而已,面对如此浩瀚的大海她并不敢唐突,只是小心翼翼游走在沙滩边缘,用一双赤裸的小脚感受海浪的冲击。
夜的海凉得透心,伴着海滩上白色的沙砾给予脚底白日照晒的余温,她就这样戏走在冷与热之间,有些醉了。
却在此时,醉梦忽醒!排山倒海的浪潮霎那间一并涌来,卷入深海。没有一丝预兆,朗月当空,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无形之中,连风也没有感到。
冰凉苦涩的水,她被包裹得紧紧的,透不过气来,嗓子里模糊着求救的低吟,却被什么堵着放不出声。
她要死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死的逼近,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
张不开嘴,眼却睁着,就算是死,也要看清楚这死的模样。
可就在此时,她却陷入了幻觉--
巨浪中闪着光的白色的影子投在她的身上,不断变幻着形状又忽然定格,那是个高大男子的身形。看不清脸,只看到一双海一般深邃的眼睛默默望着她,散发着即便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也能让心安定的眼神。
不等脸红,便被一种温热的触感全身抱起,继而被轻轻托起,高过海面。水的束缚瞬间解脱,夜的海是如此安逸平静的映照在月华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除了这托起自己的温暖。
很快便被托到岸边,感觉到被轻轻放下,小心翼翼,像生怕打碎一般。
借着月光,她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刚才海中还能看见的身影,到了岸上却空空如也,她仿佛是被空气托举着,又放下了。
看来,她真的做梦了......可,若是梦,那为什么戴在项间的孔雀石项链却又不见了呢?
正茫然若失的在项上寻着项链,忽然一个浪头打过来,一惊,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软床上,一张美丽的脸正对着自己微笑。
"柳小姐今天的感觉怎么样?"那女子脸上挂着始终如一的微笑,说话的声音又如山泉般清澈动听。
她晃了晃头,总算回过神来:"还好。"
女子贴心的端来一杯清茶:"柳小姐,先喝口茶提提神。"
她道了声谢,接过茶杯浅啄一口,好清爽的味道,总算把她的魂从梦境中抓回来了。这才想起今天自己是来例行每周的心理咨询的,可是一直给她治疗的袁医生居然出国了,虽然有些失望但护士小姐一再强调这位新来的古医生非常优秀,柳如诗也不是个矫情的人,也就同意暂时换成古医生来做她的心理咨询师。
说起来柳如诗也算这家私人心理咨询中心的常客,虽然不过二十四岁,却长期失眠多梦,全靠着安眠药过日子。朋友介绍之后,每周来心理咨询中心也成了她的必修功课,不过像刚才催眠之后做的那种离谱的梦,这还是第一次。
柳如诗把梦中的情形简要的给古医生叙述了一遍,古医生听得非常专注,想了想说道:"柳小姐,虽然中国人很相信解梦一说,认为梦是具有某种预测未来的魔力。不过在我看来,恐怕梦常常是人潜意识的涂鸦。在这儿问一句唐突的话,我想柳小姐应该还没有男朋友吧?"
柳如诗愣了一下,但还是答道:"没有。"
古医生缓缓地说:"也许柳小姐该谈场恋爱,保不准失眠的问题能缓解也不一定。"
柳如诗嗡的一下蒙了,什么时候医生改红娘了?
站起来,跟医生说了声再见便赶快离去,柳如诗最怕听到的大概就是"恋爱"这两个字,所以跑得比兔子还快。
送走柳如诗,古医生慢慢踱回桌前,灵动的眼左右波动,带着笑意的嘴角向上翘起,朱唇轻启飘出一句低语:"终于还是让我找着了......"
说完这话竟忍不住大笑起来,那笑声透着放肆和得意,全不像刚才那个文雅端庄的古医生。她笑得忘形,竟没发觉自己的容貌身形正在慢慢变化,一头黑发瞬间变成了耀眼夺目的红色,眉眼越发精细妩媚,黛眉如月,明眸善睐,朱唇轻点,皓齿内鲜。如果刚才的模样算作美丽,现在这般恐怕就是用美艳绝伦,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慢慢收住笑,一抬手,消失了。
妖精城紫铜大街183号临江院A座一单元七楼21号的两个人正在说话--
"阿九,离那个使剑的人远些。"一个酷酷表情的男子甩出一句话。
"知道了,牙。"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嘴里含着个面包边吃边跑出门。
已经十多天了,每次上学前易牙都会对阿九说这同样一句话,这句话现在就像魔咒一样萦绕在阿九耳边,纠缠着他不得安宁。
其实不用牙提醒阿九也知道林树这个人决不寻常,而且经过那次顶楼事件之后阿九见了他便是浑身不自在,看到他的脸脑子里就会时不时飘过两个当天的镜头,搞得他最近常常脑袋发昏舌头打结。
可问题是一面对林树那张无辜的脸,阿九就硬不下心肠不理他,而最气人的还是无论阿九怎么问林树的身份来历,那小子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把什么都推得一干二净。再多问两句,他就马上变成病病殃殃随时被风吹倒的样子,明知道可能是装的,但阿九就没办法对比他弱的人发威。
这不,为了不让牙再担心,阿九今天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林树请病假上。虽然咒人生病不太好,不过反正林树不也病习惯了吗?不病他也不舒服吧。
天上的神灵啊,管你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太上老君、观音姐姐、如来大哥、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圣母玛丽亚、上帝老大,反正随便你们那个谁谁谁帮个忙吧,让林树病他个三百六十五天不起床,好像有点过了哈,那就病个三五七天也好,让我阿九躲一天是一天吧。拜托啦!无量寿佛南无阿弥陀佛阿门......
阿九这么一路自说自话,等到了学校门口才发现居然已经迟到了,抬眼就看见在门口值勤的石太。石太正对着他露出一口标志性的白牙,阿九上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今天,林树来了没有?"
石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来没来,林树同学恐怕又要请病假了。"
阿九长嘘了一口气,额滴神啊,总算听到我祷告了。
背后传来幽幽的声音:"念九同学在找我吗?"
阿九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额滴神啊!
然后,头也不回撒腿就往教室跑,刚坐下喘气一拍脑袋:傻啊,跑教室有毛用,林树不也要在这儿上课吗!算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大不了小爷我打死也不说话。
当下理理跑乱的头发,随手把书包仍在桌子上。
咦,气氛不对啊!怎么这么安静?左右看看,为什么一个个都盯着自己。再抬头一看,额滴超级无敌大大神哪,刚才只顾跑了完全忘记已经迟到这回事,现在讲台上那张发青发黑的真的确定是历史老师的脸吗?难道妖怪也混进人民教师队伍了?
"木--念--九--"
"到。"
"请你下课到我办公室去一趟。"
"是。"
阿九心想还好,听说人类搞得教育改革现在不兴体罚了,总算得救了。中国教育万岁!
今天看来少不了挨骂,不过这脸皮厚应该也算优点吧。
阿九正暗自庆幸,忽然听到门口传来高高低低的两声"报告",连忙把头埋得死死的。
他的位置算中间偏后,石太在他左边前两排,林树则因为个子高而坐在跟阿九同组的最后一排,和阿九中间隔了一排。林树要回位置必定要经过他的旁边,阿九几乎把头埋进膝盖里,他听到老师询问了一下原因便请他们进教室,然后就听见一个很轻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越来越近,接着就感觉到一阵风划过身边,那脚步没有停顿的向后走去。
阿九吁了口气,抬起头听课。
第二章 苟芒
这一天对于阿九来说相当郁闷,除了下课到办公室接受老师的教育批评并被罚打扫教室,还受到石太牛皮糖似的进攻,非要他写什么入团申请书, 连格式都帮他找好了,只等他抄一遍签上名好把他给卖了。毛毛虫哦,那个什么共什么青团不知道是什么玩意,谁要加入啊,阿九这一天便陷入了敌追我跑的消极作战状态之中。
唯一庆幸的是,林树居然从早上跟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再没有找过他,只是一个人静静坐在位置上看书。但当阿九有几次偷偷瞄他的时候,他就像装了雷达探测器一样噌的抬起头,给阿九一个深情地回望。电得阿九脖子自动上扬观看天花板,一天下来搞得脖子酸痛,还老觉得天花板要掉下来了。
但只限于这样,好几次阿九以为林树会起身走过来,结果他只是伸了伸懒腰又窝在椅子上继续看书了。
看来早上那样跑掉他很介意啊,阿九叹了口气,看看周围同学都走光了。
阿九想起刚才本该扫地的那组人兴高采烈庆祝有了"替扫鬼"开心离开时候的嘴脸,真后悔没有抽他们一人两嘴巴。
算了,谁让牙不准他随便动用法力呢,阿九可不想看牙板着一张脸不说话,这是阿九的死穴,比打他骂他还难受。
忍着气拿扫把在地上东一下西一下的糊弄,嘴里嘀咕着骂了他妈的祖宗十八代,问题是骂谁的祖宗也不知道,反正嘴上痛快了再说。骂骂咧咧得一通乱扫,扬起的灰搞得阿九自己一阵乱咳,结果听到有声音比他咳得还要厉害,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了。那声音不用想也知道,阿九躲了一天的人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