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第一部)----嘉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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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臣》  凉薄花心人渣皇帝X打死不逃死脑筋将军


前言:
想写一个忠臣。
一个以皇帝和皇帝的天下为信仰,毫不犹豫地执行任何过分的命令,为江山抛头颅洒热血,连对皇帝的私情也可以生生掐断的忠臣。究竟把那样的人逼到什麽地步,才会反叛呢?……
一起恶趣味地期待吧!^^
1.
日中,斯古重阁。
即将进入初夏的微风“啪啦啦”地吹动玄色鸡翅木大书桌上的大幅月白绢纸。卷起的纸角像一只努力振翅的白蝶。镇著它的是一枚晶莹温润的石造物事。它显然经常被主人摩挲,在不强的透明阳光中光滑地微微发亮。那是半璧老虎造型的石雕。朴拙的线条,繁复的夔雷纹密密绣在虎身边沿。它本身只是一块石头,毫不值钱。类似造型的也有不少军中将官拥有。可是若这一枚能和放在皇帝御书房书架上的另一枚严丝合缝地对起来,连夔雷纹也不差一分,那麽任何人见了它,只怕都要敬畏三分。
大将军虎符,身授君命,掌控三军。
而当今天下,能拥有这枚虎符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刘晸人从午睡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物事。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这次看到的是坐在卧榻边的人。
掌扇的白色纱衣少年已经昏昏欲睡,绸缎似的黑发遮下,阴影里他的睫扇颤动。
清儿是他最近给封的文书房内官。乖巧可人,是朵解语花。
刘晸人看著他落在床边,攥著扇柄的雪白的手,忍不住伸了手在那纤细的骨节上画圈圈。
男孩一跳,醒了。立时捧出个绝美的笑容。
“陛下……”
一句话没说完,刘晸人揽了他便亲了下去。
“呜……昨晚还不够麽……”
含著喜悦的抱怨,缠绵间,两人一同滚回了榻上。
初夏的风吹起阁外涤绦池的一池清碧。继而带著水气的风从大敞的宽阔窗口穿堂而过,一遍遍翻起著桌上的白色素娟。
当今圣上不是昏君。
三朝文宰,两次官拜皇子太傅,封爵下阵里的陈老在火热的炕头对著老伴,悄悄下了这麽个评语。
言下之意,就是说无功无过,也不能称为好皇帝。
刘晸人的父王是典型的劳心劳力型帝皇,他在位十年,改革内政,广纳贤才,减轻赋税,整顿出了一片大好的河山。至今百姓说起老皇帝的政绩种种,也能说红了眼眶。
帝君贤明,实乃天下之福。
不过,在终於天下四海清平,百姓安居乐业的帝国梦幻时代到来时,工作狂老皇帝也因过於操劳,壮年驾崩。
因为未封太子,龙榻弥留之际,他把十几个的儿子们叫到了跟前。一一扫视了一遍。
最後,他留下了远远站著,一副局外人模样的第四子──刘晸人。
这个长手长脚,长相英俊的儿子生就一副疏懒的脾性。功利心虽然不重但性格任性妄为,喜怒无常。老皇帝一生为人谨慎,克已勤奋。儿子的这个恣意疏狂的缺点,让做父亲的倒有一丝丝羡慕。
对於龙座,刘晸人似乎没有一点想要的意思。至少自己病重之际,各宫的女主人天天带著儿子们来他的床前问安。可这小子却没来过几趟。──是了,这孩子的娘早逝,虽然自小就按惯例交给皇後抚养,但皇後自己也有三子,分不出精力,於是他便宫内宫外野著长大,似乎没有人,包括他本人在内,对最後会成为帝室正统,继承大宝有过一丝妄想。
“知道我为什麽会选你吗?”
老皇帝拉著儿子的手,看著他。20岁的少年相貌端整,挺鼻大眼,以外貌来说,的确是他的儿子中最英气的。
刘晸人一双眸子扫视了遍空无一人的寝殿,最後定在了自己父亲病重的脸上,摇了摇头。
“因为朕已经帮你做了所有该做的,只要维持现在正在推行国策,国力自然会逐渐累积。孩子,现在的江山,不需要像朕这样有企图心的皇帝,而是需要一个懒人。所以,你什麽都不需做。”
少年的眉毛一跳。一丝乖戾之气从他脸庞上一闪而过。
老皇帝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温和地看著他,突然想起了少年的母妃,那个早已在自己记忆中面目模糊的女子,她也是生就这副英挺的相貌麽?
察觉到什麽,少年皱了皱眉,低头看著自己的手心,沈重的玉玺落在他的手心中,莹然生光。
然後,他握住了它。
一个对时之後,帝薨,宫内大锺和大理寺的大锺交相响起,继而帝都大大小小的锺也被敲响,人们在断续的锺声中,纷纷擎著长明烛走上街,为逝去的英明帝皇哀悼。
20岁的刘晸人,就是在这片人民的悲恸中,背负著父亲辉煌的政绩表,登上了龙座。
在他面前的,是对新帝人选大跌眼镜的群臣们。
至此,本朝第六代皇帝诞生,改年号熙远。
在那个需要被纪录进大事年表的时间点上,没有人能预见到这个脾性阴晴难测的青年皇帝,将会给自己的帝国带来什麽,在软塌上磨蹭了一阵,吃了一阵白玉似的人儿的豆腐,刘晸人起身,由清儿服侍著穿上衣服。
“把那个收起来。”刘晸人指指桌上的素色白绢,清儿应了声,把纸叠了,纸页翻动时,他瞥到上面清劲的“凯旋”两字。
清儿一喜:“恭喜陛下,看来这次战役又大获全胜了。匈奴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了罢。”
刘晸人脸上没什麽表情,只是把那枚虎符和纸一起收进了袖内。
沈甸甸的石头,润滑而温暖。
刘晸人想象著那只比一般男人要小些的手无数次地抚摸过这块东西,手指纠结,流淌著远在漠北的烽火和硝烟。
青年皇帝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点思绪甩掉般,拖著深青色有著层叠宽大衣摆的帝服,朝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正有个小型的庭议等著他,商讨的,便是那幅素绢所书内容。
“真是少年英才啊少年英才!不愧将门之後之名!我朝能得如此人物,实乃天神庇佑!匈奴将永无侵犯我天朝圣土之日!”
“後生可畏!张家出了这样一表人才的儿子,老臣作为张老将军的故交,也实在无比欣慰哪!这次的完胜真是漂亮之极!”
刘晸人一下一下把玩著手中的虎符,另一手支著下巴,听著底下一班交口称赞之声。这些老头子个个面泛红光,说到本朝的煌煌威仪,都比吃了人参还兴奋。
殊不知,在两年前,刚当了三年皇帝的刘晸人把对匈奴的讨伐提上庭议日程时,最先跳出来反对的就是这班老臣。
远伐战争,劳民伤财之极。虽然每年夏天草盛马肥之时,匈奴都会侵犯边境,但也只是烧杀抢掠。边境百姓虽然受苦,可损失的也不过每年国库的一个零头,若是兴兵讨伐,那麽先帝苦心经营十年的国本,难不成要一次性赔进去不成?
这道理刘晸人懂,只是,他不理睬。
他有自己的兴兵理由,但谁也没有告诉。
其实,那只不过是个非常简单明了,别扭的理由:他讨厌被死去的老爸说懒。
他是散漫没错,但他受不得被轻视。哪怕因为这个原因,他还歪打正著成了皇帝。如果先帝什麽都没说,那他很可能守著江山,追逐美人,歌舞升平地过小日子。可先帝一句话刺伤了他。
“你是最懒的,是最无作为的……”
於是青年皇帝就像个逆反心理的孩子,任性地组织了远征军,以强悍手腕发动了对匈奴战争。当时朝野从一品大员到末等小吏,齐齐一片反对之声,背地里人人都叹息摊上了一个好战皇帝,国家繁荣不复,前景从此黯淡。尤其是先帝亲自培养的一班老臣。那两天甚至有人撞死在玄武殿外以死相谏。
最後,事实却证明,正常人都觉得划不来地赌局,刘晸人却赌赢了。他一向运气够好,这一次,是因为他手里握著一枚将才。
刘晸人面前的宽大的书桌之上,摊著大幅丝绢制成的天朝地图,除了原有的黑色边境线,一条红线圈了一大块版图,直达落河,沿著河的曲线打弯回来。这意味著,他的国家,又扩大了大块的国土。而匈奴经此番重创,兵力大损,胆气已失,只怕几十年内不敢再踏足落河之南。
两年之内,发动四次远征。大败匈奴三次,无胜无败一次,败绩零。
历史上有记载的大捷,再完美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朝不设元帅,大将军再往上就没有办法升迁了,不如,封王吧。”
半句话飘进刘晸人耳朵,他一对桃仁眼斜了过去。
“对对!封王!如此大功,也只有封王才可!庇萌子孙後代,张大将军一定会对陛下感激涕零!”
立时,一片请求封王之声次第响起。
若不是知道先帝留给他的老臣只是正直到直泛酸腐味儿,刘晸人真以为他们都是张同年派来的说客。

2.
他眉毛一挑,手中的虎符“啪”地敲在桌上。
“等诸位爱卿看过这幅告捷表的内容,再行建议不迟。”刘晸人抖了抖桌上素绢。
众臣都安静了,依次传阅过这那份告捷书,看过的人登时都低了头,噤若寒蝉。
这哪是一份告捷表,分明是一份请罪书。
情的罪是之前战情告急之时违抗君令,擅自出击的事。於铁线河畔,力驱匈奴之事,只是只言片语带过。
“那麽,还有人再提给忤逆君威的张同年将军封王的麽?”
众臣齐刷刷低了一片头。
一个月前,前线军报中已经告知粮草告急,补给线跟不上前锋部队的脚步。大军很有可能面临弹尽粮绝,被匈奴围歼的厄运。
刘晸人连发十三道加急金牌,严令远征军统帅张同年立刻撤军。
最後一道金牌连著虎符一块送了过去,却等来了监军无奈的“将军拒不领旨,依旧继续率大军突进”的消息。
刘晸人那晚在御书房大发了一顿脾气,砸了所有房内所有摆设古玩,远远的宫内侍人就听见皇帝在破口大骂:
“张同年!没粮草我看你怎麽撑!怎麽撑!!看匈奴不全灭了你!”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和虎符一起送了回来的,只有这一句话。
那时,他在漠北的战场指挥搏杀。这话是倚著马背匆忙而就。等大胜而归,他写在白色素绢上的请罪书却洋洋洒洒,不下万言。不过在刘晸人看来,这些却全都是废话。八成是那家夥找文书拟好抄的。
他要的只是一句话:
那个混蛋凭什麽抗命!凭什麽胆敢抗他的命!
若是几匹马行进,那是马蹄嗒嗒。
若是个马队,则是如一场冰雹击在地面的声音。
若是个军队呢?
地面微微震动,轰轰鸣响宛如远方翻滚而过的雷声。
年轻的将军一拉马头,骏马驻脚。雷声也轻了下来,直至不闻一声。
远方青天罩盖,帝都长安在望。
“扎营。”
他吩咐了声,立刻由传令兵一层层传了下去。队伍散了开来。不消一炷香功夫。数千顶白色营帐就平地而起。
圣旨的吩咐是城外下马。但他刻意选择了目力所及的遥远距离安顿大军。
距离的远近并不敏感,敏感的却是人心。
这点,即使张同年不喜欢政治,从小浸淫於皇宫那种环境,又怎会学不到。
“将军,想家里可想得紧了罢。不知那美人可等得不耐烦了?”
身边的副将陈演手搭著凉棚遥望,笑道。
张同年白他一眼:“哪里来的美人?我倒只想那陈记的杏仁果子。”
“不对哟,那晚战场上将军可不是这麽说的。”陈演学著伤重的口吻,喘息道:“不……我要回去……长安,还有人在,在等著我……”
於是斩杀匈奴无数的将军重剑的剑柄“!”地敲了下他的头盔。
张大将军身材虽不似沙场征战的士兵那麽勇猛,甚至比普通男人还小只些,不过气力可不是盖的,陈演登时头晕眼花,金星直冒。
“传令下去,明天一早进城!”
张大将军的嗓门也很大,一嗓子喊下去,立刻下面有不少人喊听到了,不用传令了。
可这一切,看在自张同年初为军官时就生死跟随的副将陈演眼睛里,那声音带上一丝急惶惶,被漠北太阳晒得不似从前白皙的面皮也透出了一片淡红。
呵呵,谁也想不到带著他们踏平大草原,灭掉匈奴大军,天朝公认的年轻帅才的大将军,其实脸皮薄度和女儿家差不了多少吧。
陈演在肚子里闷笑。同时对那个令他家将军念念不忘的美人儿好奇起来。
次日,大军入城,受帝封赏。万民争睹天朝男儿凯旋英姿,一时万人空巷。
“喂喂,哪个是张同年将军哪?”
“那个吧,在最前头的那个。”
“哦哦,果然威武雄壮!”
“这块头,铁搭似的!让男人自卑啊!”
“呀~~好帅哦,真想嫁给他耶!”
“你看你看,他好严肃,脸上都没有表情的!”
“不愧是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张大将军!”
策马走在最前头,前锋统领荣大壮在背後同僚们同情眼神的沐浴下,深深地抬不起头来。
时间转到半个时辰前。长安城下。
张同年宣读完了长长一篇进城注意事项和宫廷礼仪後,对全军最魁梧的男人努了下下巴:
“大壮,你走在最前面。”
“啊啊!将军!为什麽是我?走在最前面的不应该是你吗?”
“你以为是冲锋啊?!这是进城!”头盔下张大将军瞪著一双漂亮的眼睛。
“可是成为国民偶像这等美事,末将哪敢抢大将军风头啊。末将还想以後安生地上街喝个小酒听个小曲……”
“前锋统领荣大壮!”
“末将在!”
“令你为前锋,领大军入长安城!”
“末将遵命!”
吼完,荣大壮的脸就苦了下来。
怎麽办?以後只怕全城的老百姓看到他,都会敬呼一声:“张大将军”了。
□□□¤□自¤由¤自¤在□¤□□□
长安内城,皇宫所在。
高达八十丈的深青色城壁的阴影里,披著厚厚披风的高大男人俯视著在百姓的夹道欢呼下,蜿蜒进城的远征军。
长安当然收容不下如此人数的军队。能进城的,只是将官和挑选出来精锐士兵而已。
突然太监一声惊呼:“皇上小心!”
原来男人已经攀著墙壁,一个纵身,轻飘飘飞上了耳楼楼顶。连足下的瓦片都未曾震动一下。
这个自小喜动不喜静的皇帝对自己的武功,一向十分自傲,深信即使放在江湖英雄榜上,他的排名也定不会跌出前十。
站得高了,看得也更清楚。刘晸人立时注意到打前头的那人并非自己要找之人。
目光逡巡几番,定在了散散跟在末尾,身著将官盔甲的一个人身上。
百姓未必会认得,不过那人身上的龙骨甲,他可不会认错,那是他在国库中亲自挑选,赏赐下来的宝物。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分量也比一般盔甲轻些。
记得那时候自己坐在龙座上,对他道:
“朕明确告诉你,那班老臣不断施加压力,所以朕没有更多的援军给你,能助你的,只有尽量确保粮草的供给和朝廷的支持。还有这件盔甲,望它能护著朕的大将军,无病无伤,平安归来。”
逆著射进朝堂的微弱阳光,他跪著谢恩,低著头看不见表情,只看得见官帽沿边那对薄薄的耳朵,被照得有些发红。
“记著,打不过不要硬打,带著朕的军队回来就好。”他又嘱咐。
“臣明白。”低低应著。
“最重要是活著。”
“嗯。”
那天温顺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现在正骑在枣红骏马上,扬起笑脸,一对明亮的眸子转个不停,左看看右看看,碰到新开出来的铺子,就放缓速度打量一番,看见街边站著漂亮姑娘,还朝著人家招手。一副闲人模样。
身边不时有将官经过,总会停下来和他谈笑几句。
有人不知说了什麽,他策马追了几步,马鞭轻飘飘打对方的马屁股。
於是那马受惊蹦躂了几下,众人一阵哄笑,他笑得最厉害,低了头捂了嘴,身子乱颤。
有那麽好笑麽?
刘晸人心想。可是又看到那比阳光还晃眼睛的笑容,嘴角的笑意也跟著加深。
张同年啊张同年,你有多久没在朕面前这麽笑过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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