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上的时候景加看表,估摸着现在应该是学堂下午的上课时间。老天保佑,草马在宿舍千万别在上课啊!
景加祷告着,冲身后的林生一句,你先回去,我有急事办!冲进了新草学堂,闯进了草马的宿舍。
可是宿舍里没有人!
抓着个过路的男老师问,草马呢?才知道草马在某某某教室正上课呢。这才上课十分钟,等也把我等死了。不管了!景加提起长袍马褂的下摆,闯宫!
连门都没敲。事后的景加回忆,当时的自己一定是疯了。撞开门,一屋子的孩子和黑板上写字的草老师,唰!地看向门口。。。
草马手上的粉笔,啪!地就断了!那脸色。。。太难形容了。
景加看着草马的脸,声音都变调了,
"草老师!你点抱(电报)!"满屋孩子哄堂大笑。
景先生又回来代课了?怎么他来给草先生送"点抱"呢?
孩子因为无知才进学堂来学习,但,个个天资聪颖啊~
景加插上草马宿舍的门,饥渴的两人立刻把草马的小宿舍"点着了"。。。
一遍遍的情,一次次的爱。。。
那天晚上景加真的不想回家了!你说我怎么这么笨?为什么不把林生留苏州让他多玩今天,自己先溜回来多抱草马几个晚上~
1930年的5月,江南最美的季节又到了。
草马记得那时他和景加认识整整一年,相亲相爱了半年。组织上来信,催他回北平,以教书为名开展地下工作。
草马记得接到了盼望已久可以回北平的通知时,一点雀跃的心情都没有。难道。。。我真的玩物丧志、儿女情长?
草马真的想。。。一直留在江南,留在景加的身边!
可是我的抱负,我的理想呢?
即使和景加分开,我也可以常回来,看他!
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时势造英雄啊!那时的中国太穷太乱了,凡有点血性的男儿大概都不会把自己的雄心壮志毁在床第之间。
景加那阵子感到草马有些不对劲儿。大概是有关自己的事传到了草马的耳朵里?
景加成婚一年,新媳妇肚子没动静。景加的妈和大院里上上下下的女眷,都开始明为关心暗地埋怨,说景加媳妇的三长两短。
景加院子里的小丫环,朗容儿从娘家带来的,不愿自家的小姐受委屈,把大少爷新婚之夜起就没进过新房的事给捅了出去。
隐隐约约,传到景加妈的耳朵里。什么意思?怪我儿子?不管是我儿子对你没兴趣还是有生理障碍都是你的错!
旧社会啊,女人没地方讲理。无后是最大的不孝,男人不爱你也是你的错!当然了,谁让你没让男人爱上你的本事呢~确实你也错50%!
不知是为保全自己儿子的面子还是家族的面子,景加妈放风要给景加纳妾。我先不管是谁的错,再娶一房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给我儿子备着是真的。有钱没地方花也烧得难过啊~
其实不论古代还是现代,女人大多都是被女人整死的!我就搞不懂,怎么有那么多的女人变态呢?(这句感概与本文无关。老大最近几天有点犯小人,有几个老娘儿们就是看我不顺眼!嫌我年轻貌美呗~我呸!呸!呸!老巫婆!估计没男人抱憋得~)
是草马知道我要纳妾不高兴吗?
我根本没同意也不可能同意啊!
景加觉着自己有点冤!
深夜,草马的宿舍。草马紧紧搂着景加的腰不撒手,
"景加~我要走了。。。"草马一出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你干嘛要说这种话?"我不会纳妾的!"景加一急把心里话就冲出了口,
"我不会纳妾,更不会动屋里的女人,别说要走。。。"捧着草马的脸,泪?草马因为自己要纳妾,伤心哭了?
怀里的草马怔怔地看着景加。景加要娶第二个女人?自己的心。。。真苦真涩!
"你。。。认识她。。。"如果是景加喜欢的女人,就让她陪着景加吧。我爱景加,根本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可没我的日子,景加多孤独啊~
"谁?"景加问。
"你要娶的女人。。。"
"都跟你说了没有任何女人,我只有你!你怎么就不听呢?别伤心,别走草马~没有你我怎么活。。。别说要走。。。"景加把草马搂紧,草马俯在景加的胸前放声痛哭。没有你我怎么活?景加~,景加~~,没有你我怎么活?
草马终于哭不动了。
景加看着草马的脸。我的天!这才有点风吹草动就给我哭得发了大水,要是我真纳妾,草马一定抹脖子~景加心里正得意。。。
"景加~北平来信,催我回去。。。"草马低声说。
景加的心,一下被沉进了寒冬的塘底。他还没来得及憋气呢,就像死了一样,浑身冰冷,无法呼吸。
20.
草马回了北平。
景加没有对草马说,"为了我,别走。。。"
草马也没有对景加说,"景加,跟我回北平吧。。。"
甚至连一件可以想念对方的信物都没有留给对方,除了那条腰带。景加和草马到死都系在腰间的那条彼此的腰带。
景加甚至送都没去送草马。
因为草马是秘密离开,除了草校长,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头一天的晚上,两人静静地搂在草马的宿舍里,草马说,
"我给你写信,一天写一封。。。"
景加只觉得胸口堵得喘不上气来,伤心难过的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其实自己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草马的世界根本不在这个封闭落后的江南小镇,他有属于他的山川、大河、草原和森林,自己没有权力羁绊他去为自己的信仰理想奋斗献身。如果为了自己,勉强留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做一辈子的教书先生,草马终究会有一天变得再也不是草马。
离开草马的宿舍,景加躺在自己书房的床上,一秒钟也没闭过眼睛。
看着东方渐渐发白,想象着草马起床了,出门了,上路了。。。
最后一眼,草马回头,看这个自己隐蔽身份几乎二年的江南小镇,在清晨的迷雾中,渐渐模糊。。。
以前,时时刻刻盼望能早些离开的地方,现在,真正离开时,却撕碎了自己的心。。。
那双彻夜不眠的眼睛,一直在自己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景加~我爱你!我一定会回来。。。你等我。。。"
仿佛听到了草马的呼唤,景加站在那扇被草马砸破了所有窗纸的窗户前,干涩了几天的眼眶,终于泪如泉涌,佝偻着背,扶住窗框,失声痛哭。。。
景加开始默默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夏初,他正式接过了景家的所有大小事物,成了江南景氏第七代当家人。
大概是过于忙碌的原因,林生发现,景加的背开始变得有些驼。人越来越暗,根本不象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如果没生意谈,一天不开口说话是常事。笑脸和笑声,对景加来说,仿佛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东西了。
他很少出错。甚至比以前更干练更成熟。
没有全面接管家族前,碍于自己父亲的面子,很多事景加不好完全按自己的想法办,正式成了大当家的后,景氏在景加的思想影响下开始了新的起步。
尽管景加很努力,但生意依然不如以前。
连年的内战纷争,国共不和,军阀混战,民不聊生。除了景加投向苏州上海的纱厂糖厂茶厂的股份能有点红利外,靠天吃饭的家族买卖和内地的一些柜台生意越来越入不敷出。
草马,你的理想什么时候能实现?那个美好太平、没有战乱与纷争、没有压迫剥削,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到那时。。。你是不是就能回来看我了?
草马走了半年,音信全无!
景加每次"路遇"草校长都会驻足,看着草校长,等上半天。
他不开口,草校长第一次根本没想到景大少爷是在看自己等自己,所以,点了个头,绕过景加就走了。
第二次又是如此,草校长看了看自己周围,好像除了自己没什么值得景加驻足观望的人啊,所以,冒失地上前问,
"景少爷,你是有话跟我说吗?"
景加想开口,问,"草马有信来吗?"但又怕草校长想到两人的关系,所以一句"没有",低头走了。
夜深人静的深夜,景加越来越烦噪。
他在想他和草马过去分分秒秒的甜蜜但总是被草马的音信皆无打断。
草马怎么了?会不会已经被抓进了监狱?会不会已经被当局砍了脑袋不在人世了?
这样想的景加开始失眠,不断地做恶梦。总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能安稳地睡上一会儿。。。
终于,又在镇上"碰"到了草校长。
景加老远就盯着自己,草校长明白景加一定有事,所以他主动迎上前,
"景加,如果有事这里不方便说,到学堂里,我的房间。。。"草校长没有叫景公子景少爷,他叫的是景加。
"草马。。。他有信吗?"景加低着头,没有犹豫地问。吓了草校长一跳。
这个该死的草马,你发展谁做你组织的人不好偏要发展景少爷!他哪象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头掉了碗大的疤瘌!(草校长想说的是,草马即使人头落地也只有一个碗口,不像景加,万一翘辫子,整个家族的脖颈都得变成碗疤瘌~)他有他自己的小家还有那么大的一个大家族要靠他撑着,整个镇子都要由他来庇护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个身不由己的人?
草校长在心里大骂着自己的亲侄子,赶紧低声说,"没有。从走了后就一直没有联系。景加,你知道草马离开?"草校长想探探景加和草马上下级关系到底有多深多近。
"知道。真的没有信来吗?"景加没有顺着草校长的意思向下说,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
草校长不明所以地看着景加。难道我还会骗你?你是他的同志,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革命动向吗?
一个月过去了。。。
二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
。。。。。。
景加告诉自己,死心吧。。。
可他知道,自己一直没有死心。他在等,他在盼。
等草马的消息,盼草马回来。。。
也许他身不由己?
也许他身陷囹圄?
也许他已经放弃了革命,和家人讲和了,回北大复学了,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交上了女朋友。。。
也许他根本就已经不记得我了。。。
也许他在某个地方,象我想他一样,也在思念着我。。。。。。
景加被无数的也许折磨着。也许正是被这些不知草马死活的也许折磨着,那时的景加除了生意,还有事可做。。。
景加清楚地记得,那是十二月的一个早晨,天儿又阴又冷。
柜台的伙计都还没来,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面前放着本帐。
有人在铺子外敲门。
景加最近变成了一只闹钟,天不亮就起,不惊动家里的任何人就到柜上。
所有的人,包括林生,开始都战战兢兢,鸡不明天不亮就陪着老板出勤。后来景加发话,"我早来是因为有生意的事要处理,大家不用来这么早。"
大家也是真起不来,所以都死了拍马屁的心,一窝蜂跟鸡赛早的出勤热潮终于冷却了。只有"贴身秘书"林生,不好意思,一直尾随。
说过一次不用跟着的景加再不开口,也不撵他,态度依然是二十年不变的不冷不热,让林生拎不清到底是跟着好呢,还是放景加一个人清净。
林生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正是贪睡的好年龄。晚上睡得早还行,稍微睡迟点,起早就是件异常痛苦的事情。
天气越来越冷,早上的被窝变得跟婆娘的怀抱一样越来越难以割舍。尽管林生没体验过婆娘的怀抱是不是能赛过热被窝,可他就是不明白,只比自己大一岁的景加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儿?尽管他知道景加从来都不在自己的婆娘怀里睡觉。可,是人他就根本不可能每天起这么早!困激眼的林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少东家,他、不、是、人!!
第一天欠早勤,林生半是睡过了头半是赌气。他发现景加好像并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所以,胆儿又大了一圈。第二天,又舍老板顾热被窝的林生好像明白了,自己以前纯属自虐,景加根本不希望自己跟着,至少是早上自己起不来床的这会儿工夫。所以,第三天,林生呼呼大睡,因为没了歉疚感,没了犯罪心理,急急忙忙跑到总柜时,居然比正常"打卡"的时辰还晚了半个钟点。抖抖呵呵地进景加的房间送茶,景加头都没抬,二十年不变,当自己是块木头!
听到拍门声,景加从小二楼上下来,开门,天才朦朦亮。
看到铺子外站的竟是草校长?!
草马出事了!这念头就像一闷棍,击在景加的心口。一个不稳,扶住了门,再没有开口的勇气。
"景少爷,我去府上找您,门房说您在铺子。草马昨夜来信了,里面有给您的,我特意送来。"草校长估计,草马把给景加的信当成家书一并寄给自己转交,肯定是一种特意的掩护。莫名地,一种被信任的自豪,得意之中居然一口一个您地叫景加。
景加从草校长手里接过那个信封的时候,手抖得跟筛糠一样。。。
唉。。。没想到景加这么渴望组织上的联系,跟半年前待在这里的草马一样,一天也待不踏实啊。什么都不知道的草校长,草包一样地想。
景加平静着自己。
两个人这样杵在门口怎么看信。又不可能接过信就让草校长走,草校长到底是长辈又亲自送信来。
"草校长,您请里面坐。"景加请草校长进来。
草马和景加,对自己来说都不是普通的年轻人,尤其是景加。他们信任自己!草校长真的特别高兴,仿佛踏进了共产主义组织的大门,一脚就欣喜地迈了进来。
景加跟草校长寒暄了几句,说伙计们还没上班所以没有热茶招待他,让他在下面的柜台坐会儿,自己到自己的房间拆了信就过来陪他说话。
景加上了楼,锁上了自己的房间。草校长在楼下看到了,他能理解!地下工作嘛。
信封得很好,看外表没人动过。
景加的手在不停地抖。
信竟然是用法语写的。估计即使被拆了,也只有景加能看得懂。既不会暴露草马也不会连累自己。
台头居然是"景兄"?
景加一看就乐了。他想起了在新草学堂,第一次,自己装作不认识草马,急得草马一本正经地自己介绍自己。草马问自己是谁时,他对草马说,"我是你的景兄啊~"
可是满篇只叫了这一声景兄,最后,竟是一声一声的"加"和满篇的泪痕。。。
草马说他回到北平后居无定所,经常为了甩掉屁股后面的"人"短跑速度都上来了。。。
天天带着学生,在学校,在北平,在整个华北"惹事生非",所以饭碗砸了一个又一个。。。
"不用担心我的安危,照顾好你自己,为我好好地活着。。。"
"我怕信被人劫持,被人偷看,所以用法语写但还是忍不住说,我爱你!加~你想我吗?"
"不论多忙,多累,多紧张,甚至在逃亡的恐惧里,只要想到你,我就能变得从容镇定。现在唯一能消灭我的,却是对你的思念。。。"
"真的好想你!快想疯了!加~只要能有休息的时间,静下来,就满脑子都是你,所以我宁肯忙碌,过颠簸流离的日子,为保住性命能继续战斗而惶恐也不愿意总是躺在床上想着你流泪。。。"
"加~收不到你的消息我生不如死,可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收到你的只言片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我只能承受。如果你能收到这封信,记住!好好地活着,就算只为了我。等着我,加~。我发誓,总会有一天,我一定回到你的身边,一定!你相信我。"
信的最后,泪眼模糊的景加擦了好几次眼睛终于看清了,是"爱你的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