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风花雪夜···----老红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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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在这封盼了六个月的信上,景加嚎啕大哭。
他忘记了楼下的草校长,忘记了外面的世界,满心都是那个叫他"加"的人,说爱他,说想他。
景加第一次后悔了。后悔那个五月的夜晚,他没有开口对那个搂着他的腰即将离去的人说,
"草马,为了我,留下来!"
或者说,
"草马,带我走!"
因为只有他明白,这六个月,自己付出了什么。
他没了生命,变成了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他没了灵魂。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肉体在四处飘荡,她在寻找,寻找那个人,寻找那个她深爱的另一半。
草校长听到了楼上景加的动静,但他实在不敢确信那是哭声。
因为草马给景加的那封信小,装在给草校长的信的里面。草马的家书里既没有说自己锒铛入狱也没说自己要英勇就义啊?
又是哪个同志牺牲了?草校长心里也挺难受的。
景加红着眼睛终于下来了。
草校长看出景加确实哭过,而且无心隐瞒自己。所以不知该如何劝慰景加的他只有沉默。
"还有吗?"景加问。
"嗯?"草校长没明白。
"草马有家书吗?如果方便,能不能也给我看看。。。"景加的红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满是。。。乞求?草校长真的有点糊涂了。满脑子想的不是可不可以把自己的家书给外人看,而是对景加的一腔怜悯。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伸手,就把自己一并抓来的家书递到了景加面前。
信的内容真是干巴枯燥!
能用法语写情书的草大先生,给救过自己性命的亲叔叔,居然通篇古文不古文,白话文不白话文地胡跩了一大通。
用精通八股的景加的话总结就是,"平安,勿念!"四个字。
看得出,这封家书完全就是自己的那封信的信皮子。
唯一让景加大喜的是,他和草校长翻遍信纸的反面和信封的里外终于发现,在没有写寄信人地址的信封上,模模糊糊打着有"沪"字样的邮戳!!
草马在上海??!!
居然离自己这么近??!!
林生记得那年冬天,少东家景加逆季节而行,象棵逢春的老枯木,好像有点要复活复苏的迹象。
人吧,好像跟以前也没多大区别。不爱说话,还是根本不说笑。
但就是感到他有点活气儿了。有点象没接管家族前的那个景加。
频繁地居然开始跑上海。还总是一个人,不让自己跟着。
理由是上海现在的轻工业很有赚头,摸清了行情要加大投资力度。
大家都象受了东家的传染,个个在年前就想着开春后应该怎么好好大干一番!
本来嘛,东家的快乐就是我们佃户的幸福。
所以那个冬天,尽管快过年了,林生频繁来回接送着去上海的景加,乐得颠儿颠儿的,毫无怨言。
只有傻子的景加明白自己去上海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蠢,自己疯了。
可就是忍不住一趟趟地往那个陌生的大城市跑。
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旅馆冰冷的凉台上,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草马~草马~~~你在哪里?
景加去上海,只为找草马!
与其说是找,不如说是碰!是大海捞针!
怎么可能找得到?!
所以过了年,景加病倒了。
高烧昏迷了将近七天。吓坏了景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孔老先生和自己的大儿子一起来给景加诊的脉,都说不好真正的病因是什么。
心火太盛。这是他们唯一能确诊的。
所以,大家一致认为,景加刚接手家族事业,碰上世道不好,又过于拼命,所以积劳成疾。
第六天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景加,搞不清自己在哪儿就摸自己的垫被。
哦~还好!草马的信,还在我的头下枕着呢!
真正好起来是在病倒的两个多星期后。
草校长来看景加。
景加的爹陪着草校长一起走进景加养病的书房。景加一看见草校长,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可他又看草校长的手里,除了一盒送礼的人参外根本没有书信之类的东西。难道草校长真是听自己病了只是来看自己?
草校长跟景加的父亲是同辈。不论是礼貌还是客气,景加的爹都不可能退出去不陪着草校长。最后景加实在憋不住了,跟自己爹说,又感到不舒服,能不能麻烦爹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这样景加爹才起身出去,让景加陪草校长说会儿话。
自己的爹的前脚刚迈出门槛,景加根本顾不得草校长怎么想他和草马的关系,
"草马有信给我吗?"急急的一句,因为身子弱又急,跟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
草校长扶着景加的后背,趁势在景加耳边低声地说,
"没有信给你,但是有人见到他了!"
我觉得吧~老草同志要是被小草发展成真正的革命同志,那一定是我党的宝贵财富!
"什么?"景加激动得差点吐血~(不可能的啦。人家病已经转好的说~)
"嗯!在苏州。我夫人家的亲戚看到了他,还跟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他跟人家说他在苏州做买卖,急着回上海不便来探望我。让我夫人的表侄转告我,他一切都好,不要惦念他。景加,草马没事,你不用为他的安危担忧。我想你病着又好久没有草马的消息了,就来看看你。"
草马!你在苏州?!离小镇往返只有一天的路,你都不能来看看我吗?
知道草马在苏州,心里埋怨着草马的景加没人的时候,拿出那封读了上千边不止的信默默地读,心里慢慢好受多了。
草马是北方人。
他回了北平。
可却又到了上海,又在苏州出现。
可不可以这样想,草马是为了自己,至少是能离自己更近一点,所以主动要求到南边来的呢?
他干的是大事业。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不能来看我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保他自己的安全。
说不定哪一天!就像在我的婚礼上,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景加期盼着草马的突然出现。
期盼着期盼着。。。
不知不觉,四个寒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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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扁俺!不要冲俺扔臭鸡蛋~
现在开始冲你们要泪水。。。
谁不哭。。。
哼哼,变本加厉==|||


21.
景加这四年过得可远远不如老大写"四个寒暑过去了"这七个字那么轻松!
大背景有史料可查,就不劳老大赘述了。(老大历史也不好的说~)
生意一年比一年艰难。
苏州上海等地轻工业的投资,因为日本列强的侵入和强夺豪取,新兴民族工业对本国的资本家、投资家来说越来越无利益可言。茶园、采桑、鱼业这些靠天靠地吃饭的买卖,因为连年内战,土地流失,课税猛于虎!景加就是三头六臂也无回天之术。
国民政府国策、经济上无能可并不代表政治上就手软。对异党的残害打击绞杀,不仅投入了巨大的国力而且一天也没有中止过。就连这偏僻的小镇,也变得是血雨腥风。乡上不知什么时候成立了一个什么乡党,新上任的乡长是镇上谁都不认识的外乡人。好像来头不小,动不动就派人模狗样的地痞狗腿子,挎着枪,上镇上来一阵骚扰。尤其是草校长的新草学堂,激进的年轻教师和学生聚集的地方,更是每次必去光顾。整的是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景加对政治不感兴趣。
即使什么新乡长也动摇不了他在一族里的地位。因为他从来给不了别人什么"主义",只能给你一份糊口吃饭的差事。这在兵荒马乱的年月,可比主义要实在多了。
生意上的事耗着景加的神但伤不了景加的心。
景加最苦的,还是对草马的思念。
而且,
因为他的心都给了草马,因为他根本没心碰女人,尽管他说服了自己的娘亲最终没有纳妾,但,后院还是起火了。
结婚两年,朗容儿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景加的无视和寂寞,上吊自杀。
幸亏被房里的丫环发现的早,救了下来。
一个月后,世代翰林的朗家把自己闺女接回娘家小住,派人送话来,要景加的一纸休书。
朗家方圆几百里也不是输给景家的小户,景加爹怎么丢的起这个面子?所以,让景加接回了自己的媳妇。关上门,当着景加娘亲的面,六只眼睛,责问景加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加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还会慌乱,会不知所措。
可是草马走了后不到半年,景加有一天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根本做不了男人了。
开始因为疯狂地思念草马,几乎夜夜想得无法安眠。
心里叫嚣着,自己的肉体,更渴望着草马的体温和拥抱。
景加向来不是个放得开的人。冰冷的被子下,除了把自己缩成一只虾状,紧紧地自己搂住自己外,他什么都不会做。
没有草马的性爱根本不叫性爱!他是我的另一半,没有他,我怎么可能快乐?
迂腐执拗的景加,就像一个苦行僧,无视着自己的肉体只活在精神里。
他已经决定一辈子活在记忆中,活在那仅仅活过的半年时光里。
想着草马的一笑一颦,只言片语,对自己的依赖,撒娇,矫情,引诱,热情,毫无顾忌。。。
想着想着,他会热血沸腾,会饥渴难忍,但他仍然压抑着自己,不纾解,不动声色。
最痛最想的时候,顶多蒙着被子,在夜深人静之时,失声痛哭。
景加并不觉得痛苦。渐渐地,他都习惯了。
每天一睁眼,他会躺在床上静静地发会儿呆。那时他能想起在山上的每一天,每一次草马醒来时的睡颜。。。
每天晚上睡觉前,他会看着枕边,轻声自言自语,
"小蹄子~",已经成了他每天睡觉前必说的三个字,他自己却没有意识。
终于有一天,景加发现,即使想着和草马在一起的那些个夜晚,自己的下身也没有任何反应了。
慢慢地,他留意着。
想着草马,依然感到温暖,安心,幸福,知足。。。但,再也没有那种冲动。
或许这样也挺好。景加一个人静静地盘算。
我不可能和草马之外的任何人发生那种关系。但草马生死不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或许。。。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所以,我就一辈子这样,永远等着他!
景加没有回答自己爹提的任何问题。
他只说了一句,我今晚去新房睡。
一个月后,朗容儿在苏州附近的一家尼姑庵出家为尼。
景家大少爷不举,根本做不了男人的流言,开始传遍小镇的街头巷尾。
景加叔伯兄弟之间,在家族内部明争暗斗,继承人的角逐越发激烈起来。
景加妈哭着让景加去看孔老先生。景加一句,算了!这乱世,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保,留下后人是好事还是坏事谁能说得清?
景加爹冲着景加就是一个大嘴巴!
当景加嘴角流着血,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父亲时,景加爹再也没有力气对自己的儿子挥下第二拳。
从此,没人再敢在景加的面前谈婚论嫁。
人的激情会被时间冲得萎缩。
希望,同样象水中的泡沫。
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
草马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希望,就象水中的泡沫,在景加心中破灭着,破灭着。。。又象退潮的海水,离自己越来越远。
草马再也没有消息传来。
当景加在灯下一笔一画地描着草马那唯一的一封来信时,他好像突然想起来,收到这封信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怪不得,信上的字都快被自己磨没了。
短短的一封信,描了一个晚上。描完了,不好吃喝嫖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景加再没任何事可做!
他在自己的书房团团转了半天。最后,终于从床下拿出了准备好的大烟具,躺在床上,点上了。
吞云吐雾中,一手拿着草马的那封自己刚描过的信,反复读。
笑容,渐渐浮现在脸上。
鸦片的迷雾里,草马向自己走来。
草马~~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你知道吗~~
1934年的秋天。
全国的反共剿匪气息浓烈得已经吹到了这个偏僻的江南小镇。
阎乡长在镇上的一个小茶铺里终于抓获了共党的一条大鱼。据说,还是共产党在江南地区游击队的区委书记。召集全乡人民在景加的镇上开公审大会。原本要在镇祠堂举行以深化教育力度,被景加婉言加强词拒绝了。
所以,刚忙完秋收的四乡老百姓,都被聚集在晒稻子的阔场上。临时搭起的大台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唱戏庆丰收呢。只可惜是一场杀一儆百的闹剧,中国人杀戮中国人的老戏码。
景加是方圆几个乡最大的乡绅又是景氏的族长。这种杀鸡给猴看的场面,就是他不肯出席,阎乡长一早就派专人,荷枪实弹地在景家大院门口恭候了。
景加爹说让景迹代替景加去。景加说,算了!没人愿意看这种血腥的闹剧,我是一族之长,还是我亲自去吧。
镇上的几个大户的大当家都被请到了。甚至连草校长,也被迫坐在了大戏台子上。
台前竖起的一根粗大的柱子上绑着个年轻的男人。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是死是活。景加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目睹,闭上了眼睛。
景加刚得到消息时,就打听了,这人不是草马。谢天谢地!
可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草马又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分开四年多了,草马还活着吗?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象这个区委书记一样,被五花大绑,严刑拷打,人头落地?
公审开始了,阎乡长扯着杀猪一样的喉咙在愤怒地吼。
景加看了一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自己对这里的唯一记忆就是刚从河南回来时,草马第一次出现在自己书房的窗下,亲了自己一口,邀自己看戏,可自己疯跑着赶到这里时,却不见草马的人影。
草马~~
景加开始入定了。闭上眼睛,封住耳朵。
渐渐地,《牡丹亭》凄婉的唱曲在耳边回响。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况且,这个榜样本来就是个有力量的人!!
台上的陈老爷,孔老先生,草校长都仿效景加。低着个头,闭上了眼睛,开始练功。
台下大多数的人也开始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上千号人的公审大会,好像阎乡长的独角戏,好不凄凉。
景加好像真的睡着了。
突然一个激灵,醒了。
会开完了?抬头。
阎乡长好像已经讲完了话,正在跟手下人商量着什么。
景加看向台下,一眼就惊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草马?!
景加拼命地眨眼睛。怕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眨了很多次,那个"草马"还在!!!
不远的人群中,也正看着自己!
景加突然想到这是什么场合?自己是什么人?
万一别人注意到自己,顺着自己再发现草马。。。所以他赶紧低头。
可是,不行!到底真的是不是草马?他一定得确认!
再抬头,草马仍然没有消失。
而且,好像草马也看出景加发现了自己,一直遥望着景加,目不转睛。
是草马!没错!!绝对是草马!
景加在肯定的那一瞬间,低下了头,眼眶湿了。
好了!够了!只要这一眼,知道你平安就够了。景加的内心,是四年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充实。
想冲过去,扑上去,大叫一声。。。景加低头能看见自己的胸,在激烈地起伏!
可他忍住了。
甚至自始至终,连脸色也不曾变过。
开始就不知道这个公审大会为什么要开又要开到何种程度。
阎乡长的一句"散会",四乡人做鸟散状。
好像是明天,要把下面绑着的那个共党带去苏州问斩。
景加隐隐约约地感到,草马的出现和这个死囚一定有关系。
回到家里,景加再也无法冷静,就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自己的书房里烦噪地打转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知道,只看草马一眼,远远满足不了自己那颗疯了一样想念了四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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