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简素灰与米白色的办公室里,沈葳正负手欣赏案头一盆苍翠的假山青苔。
即使这么放松的时候,他的站姿依然笔挺,十足鲜明的少壮军人风范。
进了门,家凯连寒暄都顾不上,急忙问:“葳哥,不会是亁爸有事吧?前几天风闻,阎总统对军方有所举措。可我打听不出……”
抬手示意没什么事,沈葳笑笑:“我顺路进来,想叫你回家吃晚饭。”
一句简单的话,竟让家凯整个人僵住。
多少苦涩郁结委屈堵在胸口,却又没法说出口。
垂首良久,家凯只好强忍突然变尖锐的钝痛,勉强若无其事地笑:“亁爸知道吗?”
沈葳就像没看见他的犹豫,哈哈一笑,像平时一样轻松搭着家凯的肩往外走:“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不都随时跑来吃饭,哪一次是老爸先下命令的?”
但……从小熟悉的那个官邸,现在是被明令不许去的。
即使有沈葳邀请,依旧顾虑重重。
新总统上任半个月了,霹雳闪电的打击手段雷霆般压下来,家凯虽疲于应付,并没有太多不爽——既然从政,风光失意都是意料中事,总有办法应对的。可是亁爸不由分说连面都不肯见,这份失落慢慢累计在胸口,忍得直欲发狂。最惨的是,别说这份打击没法提,连想都不敢多想。
家凯心坠得沉甸甸疼,生怕眼光锐利的沈葳看透,赶快笑着用寒暄掩饰:“最近忙得像没头苍蝇,连问候电话都没空打。听说最近黑道猖狂,不知道亁爸是不是忙。”
沈葳打个哈哈:“那是警察的饭碗,暂时忙不到我们这儿来。我爸忙也是真忙,不过他日理万机是他的事,我请你回家便饭,顺便聊聊近况?”
确实,沈扬曾经在电话里明确了断私情,不再私下见面。但……公开的世交情谊总是在的。
是沈葳开口邀请,总不至于真被扫地出门吧?
就像没看见家凯的沉郁神情,沈葳自顾拉着他,一边走向家凯的车子,一边说笑:“刚才我来的路上听电台,居然下手废省,不知道阎正南到底想干什么?连向他摇尾巴效忠的陈汉亮都不要了,够狠!”
等车子平稳滑出,家凯才叹息:“先把省长职位改民选,酬报陈汉亮的‘拥立’之功,才上任多长时间啊,又让人家从云里掉下来。原因倒是简单……谁叫陈汉亮的得票率那么高?眼看大势已定,民主进程不能阻挡,将来选举形势注定越来越复杂,既然民气可用,他太得人心,主子自然觉得不安稳……”
沈葳拊掌笑:“你这见地还真明白。难怪,但凡背后提起你,爸总是一句‘蛟龙非池中物’。我以前还觉得爸偏心,你葳哥我这么好、这么出息的儿子竟不看重,天天夸你,哈哈……”
仔细回味,这话背后似乎有点什么。
家凯强按捺胸口钝钝的不安,只谈表面话题:“怎么想到特地来等我?”
沈葳打哈哈:“老弟你被冷藏了十天半月,第一天‘荣任’政府新闻办发言人,不来给你打气怎么行?”
怎么会听不出沈葳语气里的同情和支持?
暗自庆幸话题转到公事上,家凯嘿然,倒是对答如流:“荣任……荣任……葳哥你还真了解我。要是将来,天天就这样在媒体面前当传话筒,念我自己根本没法认同的鬼新闻稿,总有一天会笑场。做到这么滑稽了,辞职也是早晚的事吧?”
沈葳点头:“难怪父亲总说,你虽前途不可限量,但一路太过顺遂。从党中央副秘书长,被排挤到这种明显背黑锅的部门,肯定会不爽。不过那么多长辈提携你,你还怕没有施展的机会?再说,你就忍心让他们失望?哈。”
沉默半晌,家凯淡淡地:“谁不知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我不是不想有权,可阎正南上台伊始就迫不及待亲日,还明里暗里拜访黑道大佬。叫我去认同这样的‘领袖’,为他摇旗呐喊分一杯羹?我可没有日本名字能用来炫耀,更没兴趣向日本人感恩……没有可能。”
沈葳若有所思片刻,眉间隐约的阴沉似乎开了些,大力拍家凯的肩:“好小子,有所坚持,总是好事。”
随口闲聊着,家凯心神已经有些不属。只暗暗沉吟:到了沈家会遇到什么?……有没有机会偷偷看一眼沈扬?
正好车子开始盘旋上山道。
以为家凯是怕开车分心,沈葳也就跟着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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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扬走进餐厅,看见周家凯,眼角的皱纹顿时舒展开一些。可这温煦的表情只延续了一刹那,还没有慢慢展开成为笑容,就已恢复惯常的霸气庄重姿态,冷然质问:“你怎么来了?”
被严厉而冷漠的语气深深刺痛。
家凯深呼吸好几次,动用这辈子历炼出来的全部涵养,才勉强用平时亲热又尊敬的姿态,小心回答:“葳哥把我从办公室死抓来的。”
沈扬凌厉地盯一眼沈葳,猛然一脚踢开家凯给拉出来的椅子,对儿子怒叱:“小葳,你想干什么?”
从小怕到大的父亲突然震怒,沈葳明显动摇了一下。
掉头用眼色示意,让不知所措的妻子快带小孩子离开餐厅,沈葳才小心翼翼对父亲开口:“这段时间您总是不开心,让小凯来走动走动,您也放松点嘛。”
简单一句话,突然如芒刺在背。
家凯连陪笑都没法坚持,冻结在原地。
沈扬就像没听进去,脸色铁青,依旧对着儿子怒喝:“你到底想玩什么把戏?谁让你去打搅家凯工作的?”
明显是强压住紧张,沈葳咧嘴对家凯一笑:“我一开口就惹爸生气,还是出去比较好。小凯你难得来,正好给爸庆祝一下——除了连任国党中常委,还被留任参谋总长,很快,国防部长的新任命就下来了。”
听见晴空霹雳般的消息,家凯顿时忘记自己的伤痛,全副心思为沈扬震惊:“什么?亁爸,你怎么会……”
总算是对亁爸多年来的崇拜热切早已深入骨髓,后半截话是“跟阎正南那种人同流合污,肯定会吃大亏”,被生生忍住了,没敢全说出口。
沈扬脸色变得更阴沉。
当他们一开始对话,沈葳便耸耸肩,放轻脚步离开了。
房间里突然只剩下两个人,面对不怒而威的眼神,家凯却贪恋不已地凝视。
直到沈扬冷哼一声,才转开视线,苦笑道:“亁爸,我真不是成心违拗……葳哥死活拖我来,一时想不出好的理由拒绝。”
对着沈扬的沉默,一颗心更凉透。
停顿片刻,家凯接着惨然微笑:“对不起,亁爸,以后我再也不敢违命,就算跟葳哥翻脸,也不敢踏入这里半步……我走了。亁爸您……多当心总统,保重。”
没法正视俊美男人越来越凄凉却还努力强笑的脸。沈扬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就像平时下令那种语气:“上楼去说。”
家凯眼睛里顿时盛满惊喜:“真的?”
这么毫不掩饰的表情剧烈变化,令沈扬的心狠狠被揪了一下。
刚才在儿子面前那种军人的威严盛怒,突然就泄了气。
进了房间,沈扬扶额,跌坐在宽大扶手椅上。
死盯着家凯耀眼的眉目五官良久,沈扬苦涩地发现,竟然没法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十四年的岁月,确实会改变很多东西:那个灿烂微笑着嚷嚷“亁爸亁爸”,笑得像一朵向日葵的美貌男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像被霜打了,眼神竟然这么沉郁顿挫?
感受到被凝视。
家凯习惯性在沈扬两膝间跪下,虽然心情很沉重,还是仰头报以微笑。
静默良久,沈扬颤声:“连小葳都会来问我,‘爸你这几天情绪不太好,要不要叫家凯过来’……他什么都明白。”
家凯根本不畏惧,反而若无其事笑着安慰:“我们来往这么多年了,葳哥又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不察觉……但亁妈去世很多年了,计算方方面面的因素,我们这样相处,反而对亁爸的负面影响最小。其实葳哥跟我暗示过,他不反对的。”
沈扬脸色沉了沉:“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家人?”
家凯耸耸肩:“大妈和我大哥二哥?虽然表面不明说,他们当然都知道。不过……牺牲一个庶出的小儿子,用色相来侍奉您,换取周家的昌盛,大家都会觉得很值得吧?”
沈扬拧眉,强按住闷闷痛的胸口,终于沉声问:“那你自己呢?你的前程呢?你的名声呢?连男人都不是,怎么在政坛上混?”
难道,你甘心一辈子就做男人的禁脔了?
——这么椎心刺骨的话,沈扬竟然问不出口。
当然明白沈扬话语背后的意思。
家凯突然觉得似乎有些触摸到了沈扬忧虑的核心,不但不伤感,反而纵声长笑。
等房间里的气氛被笑得松动不少,认真看着沈扬的眼睛,家凯轻声但坚决地说:“即使被亁爸抱,我还是男人。”
重重一拍硬木扶手,沈扬怒:“胡说,怎么可能?”
家凯心一沉,勉强笑:“亁爸已经说过再也不要我,讨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死盯着他良久,沈扬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你还犟嘴!真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动不动就跪下?你给我起来。”
家凯垂下头,并没有听命起身,只涩声回应:“跪天地君亲师,是礼数啊。”
——周家凯并没有动不动就下跪。沈扬才不是路人甲乙,而是家凯一生一世最敬仰、最想亲近的尊亲。
沈扬是看着孩子长大的,怎么可能领会不到家凯真实的心绪?
身体深陷进扶手椅中,沈扬神色颓然,顿时失去了威势,嘿然:“天地君亲师……对,我不是别人,是你的亁爸。”
像平时一样,家凯用脸颊轻蹭沈扬的膝,却没有得到平时那只严厉中暗藏慈爱的手轻抚发际。
人还静静跪在原地,涌上此刻家凯心头的,已经不是单纯的伤心或者失落,而是浓重的恐慌,和绝望:这么狎昵的距离、这么赤裸的誓言,都不能让强势的老军人回心转意。
……是不是真的会失去他?
如果没有了沈扬,这个巨大而陌生的世界……对周家凯还有意义吗?
一〇 绝诀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傲岸坚韧的周家凯绝望,那就是来自沈扬的打击。
但周家凯从不轻言放弃。
暗咬牙,家凯竭力镇定着,压下纷乱的思绪和恐惧,绽开笑容起身,整个人慢慢贴近还笔挺坐着的沈扬。
直直盯着坐姿依旧、气势却已没法强撑如常威严的老军人,盯着他眼底的血丝,审视沈扬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两个人里的足够近之后,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到难以觉察的变化。
家凯决定把握这一丝变化。
于是,他把外套随手扔到一边,开始动作优雅流畅地慢慢解皮带扣袢——动作足够慢,慢到随时可以听命停下。
外套刚脱到一半,沈扬已经低喝:“住手!”
听见熟悉的命令式语气,家凯表情僵了一下。很快调节情绪,他硬忍住伤感和绝望,镇定心神,故作悠然地强笑:“您闭闭眼,就当是招人来侍奉好了。亁爸既然都明说了,我不敢惹您生气,以后肯定不敢擅自来这里。可是这次,您……连葳哥都看不下去,冲到办公室死活拖我来,他肯定是太担心您身体。”
越来越轻的声音里,浸透了悲哀。
还有无惧无悔的深爱。
沈扬的脸色越来越沉郁,粗重呼吸了两声,突然扭头不看家凯,声音多少显出颓势来:“我不想要。”
摇晃一下,家凯差点站不住。
真狠。
用全部真心侍奉了十四年,家凯相信感觉不会错——沈扬此刻,正在竭尽全力忍耐身体的反应,不是不需要,而是不想要。
或者,是他认为不能要?
换了稍微软弱些的人,面临这种状况,多半已经含泪落荒而逃。但周家凯从来不承认世间还有绝望二字。
垂下眼帘镇定片刻,他故意露出男人都能理解的焦灼:“可是这么久不见面……亁爸,我想。”
沈扬突然僵直。
气氛突然微妙变化,方才凌厉的制止意味已差不多消散。
家凯便继续一件一件慢慢脱衣服。直到扔开最后的棉内裤,浑身赤裸站立,新一次阻止的命令都没有来。
身体全部裸露出来,年轻男人光滑而韧性十足的肌肤流动着光泽,生机勃勃。
只有一个地方不够精神。
家凯用“渴望性爱”做理由来强求亲近,此刻阴茎却还半柔软半勃起,没到忍无可忍的地步,这点一目了然。
这么耗费心力的紧张时候,并不容易勾起性欲——毕竟家凯向沈扬渴求的,从来都不完全是高潮的愉悦。
再加上两个人还完全没有身体接触。家凯拼命性幻想,却还是没法很快亢奋。
谎言早就袒露,家凯哪还敢贸然挑逗积威的亁爸?
完美如艺术品的健硕裸体,就这样骄傲地坦露在空气中。
只静静等待着。
每次面对家凯痴迷、崇敬的璀璨笑容,以及亲昵无间的挑逗小动作,无穷无尽的饥渴都会疯狂叫嚣着,涨裂沈扬全身的肌肤。
这种痛,比冲锋陷阵前等待枪响更紧张,比炮战时的硝烟更阴霾。它仿佛随时会渗进骨髓里,绞紧血脉。
只有对方也以同样的焦灼渴切回望,所有的痛苦才会转化为甜蜜——唯有同样热度的感情,才能救赎这份不安和痛苦,并令之升华。
凝视坦然微笑着的周家凯,感受到他无声的呐喊与哀求,沈扬眼神竟然是越来越深切的悲哀。
亁爸沉郁而痛楚的眼神,燃烧在老军人眼底那种无法突围的苦闷……家凯突然觉得脊背泛起一丝寒意。
还没想清楚要不要退缩,沈扬已经有了动作。
他深呼吸一下,突然俯身,含住了家凯裸露在空气中的阴茎。沈扬的唇舌并不带惯常的侵略意味,始终反反复复舔舐,配合着不断变换角度的吮吸,动作越来越怜惜,越来越温存。
下意识浑身一紧,家凯很快放松,闭目承受。
这个男人……是沈扬,一生豪雄的党国第一军人。
他是视死如归的军人,是时刻梦想返攻回故土的将军,更是老派的君子,会觉得为人口交有辱尊严,在这之前,肯定只接受服侍、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做过。正因没有亲自实践过,一开始的动作才会这样生涩僵硬。
但沈扬毕竟受惯服侍,不是不明白该怎么做。
慢慢地找到动作的关窍,便也就变得圆转起来。
很久。
久到时间似乎停滞。
家凯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快感如潮汐般涨涨落落,席卷血液肌肉神经骨骼五脏六腑,全都燃烧起来。
没有异物刺入身体孔道捣乱,全部血液都顺从刺激集中在阴茎。
这一次的快感,空前凶猛。
男人的本能,这种时候肯定会摆动身体寻求高潮。苦苦保持静止,不啻酷刑。全身像下个瞬间就要炸裂开。
实在忍耐不住身体的呼啸了,家凯终于出声哀求:“亁爸,你还是要我吧……不行,站不住了。”
沈扬没有松开唇舌,仍耐心地亲吻,间或用舌尖去轻点最敏感的尿道口。
年轻的欲望被撩动得更加凶猛。
挤压得已经变了形的声音又呻吟了一声“我不行了”,家凯终于没法坚持下去,伸手按住面前男人的后脑,开始大开大阖抽插起来。
忍无可忍之下才开始的动作,力度强悍得惊人。
沈扬哪里禁过这个?才被刺入深喉几下,胃里就已经翻江倒海。但他这样的人,既然在做的事情,又怎会轻易放弃?
……只一味苦忍。
抽插了不知多久,家凯才低吼一声,放任身体达到巅峰。
闭目等微妙的恍惚过去,家凯才发现,面前的沈扬正捂唇掩饰干呕——从没见过豪雄的军人出现这种狼狈姿态。
理智顿时回来,家凯的脸色变得煞白:“亁爸……精液味道很腥……”
话一出口便觉得冒犯,犹豫着停下来。
镇定片刻情绪,端桌上半凉的茶喝两口漱漱,沈扬语气还是残留些许威严,问的话却相当诡异:“你还要?”
家凯忐忑着,赶快摇头——这种做爱完全违背从前模式,算不算重修旧好?
沈扬闷哼一声,又问:“做得你不太舒服?”
没法揣测沈扬这么问的用意,却看得清他的脸色透着绝望的寒意。